林若素吓了好大一跳，她在幻境中已经精通了东汉的历史，对班固《白虎通义》里“妻者齐也，与夫齐体，自天子至庶人，其义一也”的说法记忆犹新，对于《汉九律》中“乱妻妾位”属于犯罪的规定更是心知肚明。

平妻是什么？她从来没听说过啊！

然后就见夏青摇头晃脑卖关子一般的解释。林若素弄了好久才明白，宋代的律法，只承认妻与妾，两者地位分明，完全没有平妻的规定。宋律中的正妻只有一个，除非这个人或者死了或者被休了，空出位子来了，不然要想娶妻就是重婚罪，是犯罪行为。

除了不可动摇的正妻，其他都是妾，法律规定，妾的地位极低。无论是二房、次妻、平妻还是二夫人等，实质上都是妾的另一个说法。

“既然如此，又何谓平妻？”林若素不满地说道。

这下子却是王大姐红着脸出来解释了。原来夏青所谓的平妻，只不过是对商人在外经商途中，所娶女子的一种美化了的称呼，但是其实际法律地位仍然是妾。

由于商人经常出外经商，已婚的商人往往寂寞难耐，在外面又娶了老婆，有的平妻是与元配同住，有的平妻则是另外置宅安置的，即所谓的外室。

但是这所谓“娶妻”是不被法律承认的。平妻一辈子不回祖宅，不入宗族，只是外宅，就是哄女人的。要想认祖归宗，回家就得执妾礼，想入族谱也是只能是妾，子女只能记妾生子。

“既然你知道这是哄女人的，为何又要我娶平妻？”林若素大为不解，暗想平妻说到底还是一个妾，王大姐岂有自己心甘情愿做妾，反倒让自己同父异母的庶女妹妹当正妻的。

王大姐叹了口气道：“可恨刘小妹乖觉，抢先了一步！如今奴家只好当个平妻，但求糊弄糊弄母亲了。”

原来，王大姐被王氏娘子逼婚逼得惨不忍睹，无奈之下，遂四处寻找如意郎君，遇到林若素，误把她当作男儿，主动出击，也是无奈之举，并不是初见之下，就恋爱脑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了。

如今王大夫死后，王氏娘子逼婚更甚，不管腥的臭的是不是得花柳病的都要媒婆一股脑地说了过来，王大姐简直都有几分走投无路了。

林若素只觉得王大姐疯狂，可是王大姐自己却觉得自己的思路很是清爽。林若素外表看着相貌堂堂，温柔俊秀，待人彬彬有礼，家中有薄有资财。

若是她真个是男子之身的话，既然明媒正娶地有了刘小妹当妻子，她自然不可能下嫁给她当妾。因为明摆着的事情，一旦刘小妹怀孕生子，在家里的胆识壮起来之后，自己便再也没有了自主权，纵使医术高明也不成。

可是林若素瓤子里是个女子，而且看起来还是个讲道理的女子。事情反倒好办多了。刘小妹跟着她老子娘学的那套勾引男人的楚楚可怜的小白花本事根本就施展不开，反是她王大姐这样的，手中有医术傍身的，才可以成为林若素的好帮手。能力决定地位，只要她有能力，刘小妹便是手握正妻之位，又能怎么样？她就不信林若素一个女人，娶了她以后敢于让她对着刘小妹自执妾礼。而若论宅斗，她的技能要比刘小妹强多了，怕她怎地？

因此眼下最大的问题，不是计较是妻是妾，而是要保证寻一个不会家暴、不会忘恩负义的好夫主，糊弄糊弄她的娘亲，好让娘亲不要总记挂着把她嫁出去，扔到火坑里，便是最好的。

于是娶王大姐为妾，养在临安府。王氏娘子虽然哭哭泣泣的，但王大姐一意坚持，也就准了。待到偶尔和林若素把脉，知道她的女子之身，便更是放下心来。

原来王氏娘子也不是一心要推女儿进火坑。她吃过男人的苦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以分外的谨慎。她催着王大姐结婚的唯一目的，就是不想让左邻右舍非议，或者觉得她们孤儿寡母的可以被欺负，再者，官府命令，女子满二十仍不出嫁的，便属于有罪，按律要罚女子家人。

如今林若素虽然是女人，但是披着男人的皮，乔装改扮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被识破，也许终其一生都不会被识破了。其人温和有礼，聪慧过人，正是她们理想中的夫婿对象。至于林若素不能生孩子，这个简单，养生堂里多少被人弃了不要的婴儿，年年发洪水旱灾亦有弃婴，随便收养一个，不就免了百年之忧了吗？

宋朝时候女人生孩子如同过鬼门关一般，嫁给林若素，有吃有穿受人尊重还不用生孩子，岂不是世间极乐之事？

而且王氏娘子心中暗想着她医术精湛，她和王大姐必然能够活得过刘小妹，到时候命林若素把小妾扶正，想来以她平素的为人，必然也是肯的。

于是出于这种原因考虑，王大姐欢欢喜喜地嫁给林若素为妾，教授医术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法海见到这种情况，连连摇头，叹息不已，却也只能取出金丹来，请罗九吃了。

恰逢夏青也在此间，法海便和夏青商议着如何捉妖的事情。两人联手，根本就不用林若素再出手，那只白蛇便被除去，镇压在保叔塔下修行。

这天林若素正在和刘小妹、王大姐、王氏娘子、许娇容四个人欢欢喜喜地过日子，几个人正在商议着隔日到养生堂里去抱养一个婴儿。因王氏娘子存了扶王大姐上位的心思，故而一意阻挠。这样几个人商商量量，各有猜忌，但却能够和和美美，着实不易。正在吃饭间，突然听到木鱼声响起，却是法海除了白蛇，前来敲门。

林若素若有所悟，便要跟着法海而去，四女大惊失色，慌忙问道：“你若去了，我们却该如何是好？”

林若素口不能答，但是若要她留在幻境中陪伴四女，她也是绝对不肯。

原来，她到此时，才恍然醒悟过来，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她本来在碧水寒潭边上诛杀蛇妖，祭出紫云塔后，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自己连同旁边赶来救她的沈墨皆被吸入紫云塔中。

而紫云塔这个具有自我成长能力的法器幻化成一个幻境，供林若素以幻境为战场，和蛇妖展开角逐。而那法海的相貌，可不就是沈墨的模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沈墨见她神色颇为犹豫，淡淡说道，“你心性善良，心思澄明，若不是这点子妇人之仁，将来必成大器。”

林若素道：“若是这四人都是你的骨肉至亲，曾经和你相濡以沫，荣辱与共，不知道此时此刻，你是否能抛下她们而去呢？”

她很清楚，也许她离开之后，这座幻境便会轰然崩塌；或者这座幻境仍然存在，而作为家中没有男人撑腰的四女，如刘小妹之聪明伶俐，如王大姐之意气非凡，如王氏娘子之医术精湛，如许娇容之善于忍耐，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上，注定仍然无法生存，便等于是害了她们。

“不沾惹因果吗？”沈墨望了望一意坚持的林若素很久，突然缓缓开口问道。

“什么叫不沾惹因果？”林若素反问道。

沈墨哭笑不得，但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解释清楚：晋级金丹以后，修者更需见心明性，若是杀戮过甚，思虑过甚，便会沾惹因果，修为难以增长。

“看来只是天性善良。”沈墨见林若素依然一脸迷茫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

不过，人大多喜欢善良的人。因为只有善良的人，才会为了道义，做出违背利益的事情。

“你若执意不肯抛下她们，也不是不可以。”旁边的夏青突然说道。

林若素缓缓看了他一眼，他轻轻一笑，在她耳边说道：“我是小白。”

他们这般亲昵的场景全然被沈墨看在眼睛里，但是他胸有城府，此番只是为了当曙光试炼的观察使而来，对于修者的私人感情生活不想干涉过多，却是装作视而不见。

林若素自水底洞府开始，便知道小白足智多谋，便一脸信赖地望着他，等着他给出个主意，便听得小白又是轻轻一笑，道：“你不是有个招魂幡吗？据我所知，上面尚缺一些主魂。”

林若素猛然色变：“你是要我把她们当作炼器的魂魄吗？”

小白却满不在乎地说道：“就知道你会着急。让她们成为炼器的魂魄，是她们能够破境而出的唯一办法。而且当炼器魂魄又有什么不好？仍然可以修炼。又不是所有的炼器魂魄都会被抹杀自己的意志的。我这里刚好有一篇鬼修功法，她们大可以在招魂幡中勤修苦练，必要的时候帮你出阵御敌，刚好凝练一下自己所学。大道三千，俱可成圣。说不定她们成圣还会在你前面呢。”

林若素见小白如是说道，将信将疑地望着沈墨。眼见着沈墨神色微敛，竟然对小白有了几分尊敬的神色：“尊驾是？”她便知道小白的话语有几分道理，不是空口说白话了。

小白这小子倒也奇怪，先前救他出水底洞府的时候，各种乖巧，言听计从，如今好言好语向他询问了，反倒装腔作势起来。小白看了一眼沈墨，一副对他很不屑的样子说道：“我的身份，不是你这种御火宗的弟子可以知道的。”

沈墨竟然毫不生气，又是恭恭敬敬地问道：“敢问尊驾何以与林姑娘结识？”

小白看了林若素一眼，嬉皮笑脸地说道：“我们是在本公子游山玩水的路上结识的，我见她人傻得可爱，心悦于她，故而一直跟在身边。怎么，连这个御火宗的弟子也要管吗？”

小白说话咄咄逼人，沈墨却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他的态度越发恭敬，但是该有的坚持一点没少：“在下受御火宗掌门的命令，前来孤云岛担任试炼观察使，为本门拔擢人才。因林姑娘天资卓绝，心性不凡，有意引她入门，故而有关林姑娘之事，方方面面都要打探得清楚，还请白公子勿怪。”

林若素听到此处，才明白为什么沈墨在自己危机时刻，竟然愿意下碧水寒潭来救自己，并非他吃饱了撑着多管闲事，或者是自不量力打算行侠仗义，实在是出于振兴自家宗门的一片苦心。于是反倒对沈墨多了几层理解。

可是小白的言辞却越发锋利起来，竟然有几分得理不饶人，不，他是无理不饶人。只见他冷笑着说道：“我竟是不知道了！不过区区一个御火宗外门弟子，便是有几分剑道天赋，有望成为宗门核心弟子，被派来参加曙光试练，担任观察使一职，便该知道分寸。你见林娘如见才心喜，固然无可厚非，难道连她的身高体重身上毛发数量有无婚配有无心仪之人有无婚约从前师从何人都要考校清楚，才能下决定吗？有你这番八卦的时间，别人早就抢了好几个弟子了！”

他这番话说得甚是无礼。林若素听得脸上发红，禁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沈墨却面容沉静，甚至好冲着小白行礼道：“受教了！”

小白见林若素瞪他，那如同连珠炮一般的说辞终于停了一停，但是不过片刻，他便说道：“其实，是你自己看上她温柔美貌，想做一个双修道侣了吧？嘻嘻，我的眼光可是毒的很，再不会看错的。只是，你晚来了一步，她心中已经有人了！”

沈墨被他这番挤兑连着调侃，尽管他是一向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却也有几分尴尬了。他脸红过耳，继而恍然道：自己早就知道林若素道心和天赋都是好的，只是桃花太盛，一直和谢景明纠缠不清。他心中固然为林若素惋惜，却半点也没有要取谢景明而代之的想法。既然没这种想法，为什么要脸红呢？让别人看来，倒像是心虚了一般。不觉便有些后悔。

沈墨尚且如此，林若素站在一旁，听小白这满嘴跑火车的说辞，不由得更是生气，呵斥道：“胡言乱语的说什么！你既然有鬼修的功法，不妨拿了来，我还要和她们四个商议一番，才好做打算。“

小白笑嘻嘻地抛给她一本书，道：“还有什么好打算的？不当鬼修，就要随着这个幻境而死去，化为泡影。鬼修是她们唯一的机会。她们根本没有选择。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林若素听了，心中颇有感触，只觉得下层人物的命运便如同浮萍一样，随波逐流而无力自主。遂拿着那功法向四女神情严肃地说了，四女听了都惊疑不定。

她们居住的世界即将因为白蛇受到镇压而功德圆满，将要毁灭了。这个消息对于土生土长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来说，格外的不能接受。

她们是从虚幻中来的，但是已经生出了自主意识，难道真的仍然愿意回归虚幻吗？当然没有人愿意。

可是若是要她们毫不犹豫地答应，那也是一件不近人情的事情。成为鬼修就意味着完全毫无保留地信赖林若素，抛弃自己的肉体，以魂魄的方式修行，这是一场豪赌，赌错了的话，满盘皆输。

林若素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们，目光里满是鼓励，却不逼迫。她们也用依赖的目光看着她，满怀信赖，却举棋不定，难以下定最终决心。

终于有一个女子轻咳一声，站了出来：“这都是命。既然是命，我只能接受了。只是我尚且不识字，你愿意教我识字吗？”

林若素定睛看时，想不到这第一个站出来的女子竟然是许娇容，许仙的姐姐。这个她平素里认为是最没有用的人。许娇容在丈夫李仁死前完全是一个事事听夫君拿主意的傀儡，在李仁死后更是一夜白头，甚至连林若素都觉得她可能要崩溃了。想不到她竟然拥有完全改变生活方式的勇气，从头开始。

“我倒使得几个大字。”刘小妹紧接着开口说道，“就算我不识得，王家姐姐，王家婶婶，都会帮我们的，是也不是？”

王氏娘子也终于反应过来：“是。这些可是能积阴德的事情。为什么不呢？”

于是四女纷纷选择相信林若素，成为鬼修。林若素拂动招魂幡，她们的魂魄便纷纷飘了起来，进入招魂幡中，寻找自己的住所，成为招魂幡中的主魂。一时之间，林若素的招魂幡品级一下子上升了四颗星！这下子面对筑基期初期的修士，林若素也能有自保之力了。

整个世界如同泡沫，在林若素的视野中渐渐地崩塌。

然后，她的视野从模糊变得清晰。她发现她自己躺在沈墨的怀里，两人仍然在碧水寒潭的底部，他们的身边，是一只已经死去多时的巨大白蛇。

而吸收了一个幻境的能量，林若素手中的紫云塔不停地冒着奇异的光芒。

“多谢沈君相救。”林若素清醒过来，毫不犹豫地从沈墨身上起来，开始大片大片地扫荡战利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