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还未答话，就听到对面山谷中传来一阵奔雷之声，是胤礽带着胤禩等人，率队包抄过来。气氛顿时再度紧张起来，殳纨死死盯住那人锁着小寇子喉咙的手，生怕他一个用力就扭断了他的脖子。侍卫们组成的包围圈在逐渐缩小，刺客们也敛去眼中的笑意，重又变得凶狠起来。他们手中的刀剑因为握得太紧，反而在微微颤动，就像将要离弦而出的箭一般。

就在众人都觉得混战将要一触即发之际，殳纨突然向胤礽的方向一指，大声喝斥道：“站住！不许再过来！他们手里有人质！”胤礽被她唬得一愣，下意识地勒住了马。待反应过来后一阵戾气上涌，他当了三十多年太子，有几个人敢对他这么说话？别说你是老四的殳格格，就是老四，也不敢对我这么说话！再说了，不过是个小太监，死了就死了，有什么打紧的？正打算骂她以下犯上，却瞧见康熙一脸慈爱地看着她，目光中不乏欣赏之色。将要出口的“放肆”二字，在舌尖上打了个来回，还是咽了下去。

殳纨深知打铁趁热的道理，而且小寇子是为了救她才落到对方手里的，她决不能让他出事儿。趁着双方还未动手，她当即又对那些刺客道：“你们不但不能为老百姓谋福利，还要祸害老百姓的生活。就比如你手里的小寇子，上有孀居寡母，下有年幼弟妹。不仅如此，他还负担着体弱多病的大伯一家与叔父一家，一大家子十来口人全指望着他养活。你今天杀了他，就是断了那十几口人的生路，你还敢大言不惭地说你是在为国为民吗？还有这些当兵的，哪个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如果家境康阜，他们会不想在家悠哉游哉的当大少爷吗？从明末到现在才过了多少年？老百姓的安生日子才过了几天？国家才休养生息了多久？难道就为成就你们的从龙之功，就可以不顾既成的事实，非要把举国上下重新拖进战争，让人口大量死亡，让田地成片荒芜，让国计民生倒退！这就是你们要追求的最终结果吗？

男儿大丈夫，学文，讲求修己安人，兼济天下；学武，讲求大仁大义为先，武德为上。但你们今日的所言所行，仁在哪里？又义在何方？你们当中或许有些人十年寒窗满腹经纶，或许有些人闻鸡起舞身手不凡，你们勤学苦练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就不能学以致用，做些利国利民的事情呢？非要像韩非子在《五蠹》中所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给国家和百姓带来不可磨灭的损失吗？你们总是把眼光放在满汉之争上，为什么就不能睁开眼睛看看世界呢？俄罗斯到现在还在不停地侵占我国领土，杀害我国百姓。你们一身武功，不知保家卫国，却要在中华民族这个大家庭内部兵争不止，就不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别忘了，俄罗斯，法兰西，英吉利，日本，这些人才是真正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殳纨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刚才那一下摔得不轻，她的半边身子都还在发麻，又急火火地说了这么多话后，她感觉自己有些缺氧。而场中数百人此刻就像全都屏住了呼吸似的，静得如同一潭深水。好一会儿，那人忽然笑道：“就为救这么个小子，你竟东拉西扯地说了这么一大篇，也够不易的。看在他是个孝子的份上，我就把他还给你。”说着，那人果然松开手，把小寇子放了出来。

这下不仅殳纨吃惊，所有人都惊异地望着那名刺客。胤礽本想命侍卫们上前抓人，看看康熙神情，没敢擅动。小寇子揉揉被钳制得酸疼的胳膊，将信将疑地往前迈了两步后，见确实无人阻拦，这才跑回殳纨身边，深施一礼后，只叫了一声：“格格。”

“没事吧？”殳纨问他。

“没事。”小寇子摇着头道。

那人向殳纨这边望了望，然后扭头对康熙道：“我等本是为朱三太子而来，意欲迫你释放他，然后奉他为君，号召天下义士。但这位格格说得对，我们没有征询过朱三太子的意见，也没有获得他的首肯。我们假借他的旗号，反倒有可能给他带来一场无妄之灾。说起来……”

“说起来皇上早有谕示，朱三太子是明朝宗室，宜交由九卿科道会审。”殳纨忽然打断了那人的话道，“此老若真是朱三太子，朝廷自会加恩惠养，以此向天下人展示真正的朱三太子并无造反之意，也免得总有人拿这么一位已然风烛残年的老人使旗作鼓。”她铿锵有力地说出这番话，却完全不看康熙等人的表情。她终究还是不忍听任一位已经年逾古稀的老人，在刑场上受尽千刀万剐之苦。但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结果如何，向来不在她的掌握之内。

胤禛面色骤变，他知道她又在管闲事儿了。虽然她话说得似乎是站在朝廷一边，但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实际是在为那个已经年衰岁暮的老人争取些延口残喘的日子。他不无担忧地看了一眼康熙，果真见到那双眉间皱出一个“川”字的样子。

那人也意外地看了殳纨一眼，少时向她微一点头道：“你没有骂错，我这个大男人，是不如你这个小女人。若能早些认识你，也许……呵呵！”他笑了一下，向四周看了看，又道，“罗刹鬼这辈子是没机会杀了！但十八年后，我和我的这些兄弟们，一定会把他们彻底地赶出中国！他们在中国造的孽，我们会让他们十倍、百倍地偿还！弟兄们，对不对？”

“对！”一众刺客们答应得豪情壮志。

受到他们的感染，殳纨也觉得眼中一热，若非两相对立，她真想敬他们一碗酒，就为他们刚才说的这句话。血性男儿，就该有这份“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凛然之气。可惜行刺的罪太重，他们根本走不出这个围场。想到这里，她突然抿了抿唇，学起男子礼节，左手四指并拢伸直成掌，拇指屈拢；右手成拳，左掌心掩贴右拳面，在胸前合拢道：“在下殳纨，中国人。”

那人怔了一下，随即哈哈一笑，扯掉面巾，露出一张鼻直口方的国字脸道：“在下苗炅，中国人。”

其余的汉子见此纷纷摘掉面巾，各自抱拳道：“在下冯宽。”“在下黎平。”“冷丘。”“葛杰。”“甘力。”“田涛。”

殳纨大声道：“相逢即是有缘，七位壮士英华外发，让人敬佩。今欲为几位壮士送行，可惜无有美酒相伴。愿将一曲奉上，祝壮士们泉台路上，旌旗招展，十八年后，痛饮罗刹。”

苗炅抚掌大笑道：“好！十八年后，痛饮罗刹！弟兄们，我们弹剑为奏，殳格格请！”

殳纨灿然一笑，忽然转身单膝跪倒，向康熙深深一拜道：“皇上，请恕奴婢放肆了。”言毕，竟也不等康熙答复，兀自起身面对苗炅等人，开口唱道：

“傲气面对万重浪

热血像那红日光

胆似铁打骨如精钢

胸襟百千丈眼光万里长

我发奋图强做好汉

做个好汉子每天要自强

热血男儿汉比太阳更光

让海天为我聚能量

去开天辟地为我理想去闯

看碧波高壮

又看碧空广阔浩气扬

我是男儿当自强

强步挺胸大家做栋梁做好汉

用我百点热耀出千分光

做个好汉子

热血热肠热

比太阳更光——”

这首由黄霑作词的《男儿当自强》，改编自古曲《将军令》。这首歌可以说是“男子汉”的代名词，无论是旋律还是歌词都极为霸气，称得上已臻化境。词曲间流露出一种励精图治，奋发向上，自强不息的雄厚力量，极具表现力地展示了华夏子孙的民族勇气以及天地之间的浩然正气。足以震慑住每一位听到歌曲的人，令其热血沸腾，激昂不已。于是，不单单是苗炅等人，在场的所有人，都为这慷慨振奋的词曲所倾倒。慢慢地，开始有人跟着哼唱。这歌曲本就适合男人粗犷豪迈的嗓音，当若干个男声开始合唱后，所带来的效果已不足以用震撼去形容。那是一种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力量；那是一种霹雳列缺、风飑电击的气势！就连康熙，都被它激发出了骨子里的简傲绝俗，不再屑于帝王权术的运用。暴君杀人，圣君诛心，朕，是大清的皇帝！是纨丫头说过的千古一帝！

一曲唱罢，苍凉悲壮。康熙却没有下旨拿人，他在马上对苗炅等人道：“朕不杀你们，朕要让你们看到，朕是如何治理这个国家的，是如何让百姓居有宅，食有肉的，是如何让天下人真心诚意地赞颂朕为有道明君的。朕要让你们看到玉宇呈祥，海晏河清的那一日，朕要让你们知道，朕的江山，不输于历朝历代，朕这个皇帝，也不输于任何一个汉人皇帝！闪开，放他们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