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头来，百般隐瞒的伊诺还是不得不向艾格妮丝说出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

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向艾格妮丝回避整件事了，死去的人不会再活过来，他能做的就只是尽可能地安慰她而已。欺骗带来的罪恶感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即便真相太过残酷，伊诺也还是一五一十地把一切告知了艾格妮丝。站在艾格妮丝房间外等候的安格斯给两人留出了一个安静的空间，隔着门，他没有听到什么失控的哭喊或者争吵声，然而这份静默之中却掺杂了太多的悲痛。

这些年来安格斯见过了太多的死亡，有的时候他甚至希望自己的内心变得坚强，甚至是变得麻木起来，这样那些阴影就不会把他压得喘不过气。然而事实是他仍然会感到痛苦和悲哀，不论那个死去的人，他是不是曾经有机会拯救。

“活在这世间的日子总是短暂的瞬间，”在走廊上盘踞着的黑雾之中，有声音附在他耳边柔声细语，“每个人和死亡的关系都要比你想的亲密得多，为什么要为那些人悲伤？他们得到了永恒，而你还在这个世界上挣扎。”

“又有人要死了吗？”安格斯的声音很低，他抬眼想要寻找死神的身影，然而在他眼前的却只是无边无际的阴霾，“你来做什么？”

“只是给老朋友提供一笔新的交易而已，”死神的黑雾渐渐凝聚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那个影子伏下身来凑近了安格斯的脸庞，阴冷的感觉转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我不喜欢那个变成了能量体的女孩，她已经死了，可我带不走她，如果你肯把她带给我的话，我会给你足够的好处。”

“我不会这么做，”安格斯的声音更像是从喉咙深处勉强挤出来的几个破碎的词句，“她是我的妹妹。”

“她不再是了，”死神发出了低沉的笑声，“你说了，她不是，可怜的小姑娘伤透了心，她可是为了你才变成那副模样的。她已经死了，医生，你不想把本该属于她的平静带给她吗？”

安格斯看着那片漆黑的影子没有回答，然而他的眼中却是坚定的神色。

身后的房间里忽然传出了脚步声，有人握住了门把，打开了门，死神的黑影转瞬间消散了，然而一句恶狠狠地威胁却停留在安格斯耳边：“没有人可以逃避死亡的宿命，那个小姑娘迟早会是我的，当然，你也是一样，医生。”

安格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便回头撞上了伊诺疲惫的目光。

“刚刚有谁在这里吗？”伊诺环视四周，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不，”安格斯摇头，然后避开了伊诺的目光，朝着房间里看了看，“你把事情全都告诉她了？”

这句话很好地转移了伊诺的注意力，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她……什么都没说，我甚至不敢去安慰她，她看上去平静过头了，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让我去和她谈谈吧。”

“我觉得现在我们最好谁都不要去打扰她。”

“放心，我不会搞砸的，”安格斯将手探进了口袋里，轻轻抚摸着手术刀光滑冰冷的刀柄，“我只是想让她感觉好些。”

伊诺不再反驳，于是安格斯走进了房间里，他看到艾格妮丝背对着他坐在她自己的床上。她的肩头披着一件伊诺的外套，安格斯走过去的时候，她轻声地开了口：“人们总是告诉我，所有神给我的苦难，都是对我的考验。但我现在只想知道，我经历了这些苦难之后，神会给我什么？神又给了迈洛什么？”

如果安格斯是一个艾萨克那样的神父的话，他或许会告诉她，神会抹去她身上的罪，让她在死后进入天堂。然而他不信神，也不想用这样令人生厌的话安慰这个女孩，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他最终只是走上前去，回避了女孩的询问：“现在的您，希望自己可以看到东西吗？”

“您是在说笑吗？”艾格妮丝低下了头，“这是被神夺走的东西，就像迈洛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

“您不需要相信神，您只需要相信我，我是个医生，我向您保证，我会重新为您带来光明，”安格斯取出了自己的手术刀，在他看来，艾格妮丝的眼疾当然也算是一种疾病，所以他只要像以前那样，用这把手术刀放出她的污血就可以了。他伸手握住了女孩的手腕，抬头看着她无神的眼睛，“那么，您相信我吗？”

艾格妮丝没有说话，只是缓慢地点了点头。

冰冷的刀刃贴在她手腕的皮肤上时，女孩似乎不安地瑟缩了一下，然而很快她就平静了下来，只是等着安格斯履行他的诺言。锋利的手术刀很快就在她的手腕上划开了一条血痕，安格斯看了看艾格妮丝的表情，却没有从那张脸上看出什么痛苦的神色。就像他所预料的那样，漆黑的污血一滴一滴顺着女孩白皙的手臂滑落。随着污血的流出，那双翠绿的眼睛似乎一点点有了神采，艾格妮丝惊讶地用另一只手掩住了自己的嘴：“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您……能看到了吗？”安格斯不知道自己的治疗究竟有没有效果，他看到污血流了出来，然而却不能确定这就是治愈她眼疾的征兆。

“我看到了您，先生，”一直愁眉不展的艾格妮丝似乎短暂地从悲痛之中解脱了出来，她睁大了眼，环顾四周，“我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您是魔法师吗？这只是一个短暂的梦吗？”

“魔法师”这样的说法总是会让安格斯神经紧张，他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很快，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收起了自己的手术刀：“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欣喜的神色只在艾格妮丝的眼中维持了片刻，很快，她又垂下了眼：“这样的话……我就能见迈洛最后一面了。”

对于艾格妮丝来说，她的一生已经失去了意义，迈洛是她黑暗的世界之中为数不多的几束光。然而这束明亮的光已经彻底黯淡了下去，年轻的男孩永远地长眠在了冰冷的泥土之下。她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伊诺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得以接受艾格妮丝已经恢复了视力这件事。然而身为医生的伊诺很清楚，她的眼疾绝不是能够在短暂的时间可以治好的。

“如果你可以告诉我你所有的秘密就好了，”在告别了艾格妮丝，回到房间的时候，伊诺长叹了一口气，低声在安格斯耳边说了这样的一句话，“永远都别只想着自己承担所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