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斯没法告诉任何人，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死神，关乎生死的交易，手中那把永远冰冷的手术刀，安格斯不觉得有人会相信这样的事情，他原本也没有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的打算。如果莉塔没有追过来，他或许会一辈子把所有的一切当做一个秘密，在医生的身份之外，做一个无人知晓的杀人者。又向后退了一步，安格斯叹了口气：“你不会相信我的。”

“为什么不先说说，再让我来决定相不相信？你总是这样，你从不觉得有人会理解你，所以就让那些本应有人分享的事情永远烂在肚子里，”莉塔说话的语气似乎也和以前不同了，她变得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而过去，安格斯总是猜不透女孩的笑脸之下，她心中所想的事情，“我知道你在用着什么黑暗的力量，那种力量甚至改造了你的身体，告诉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吧，你不会骗我的，对吗？”

或许莉塔说得没有错，安格斯的内心正在动摇，他在黑暗之中独自挣扎太久了，和所有困惑的人一样，他其实也一直期盼着有什么人可以供他倾诉。

就算那个人是不久之前向自己表了白，却又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妹妹。

“你相信死神的存在吗？”想了很久，安格斯终于抛出了一个听上去完全跳出话题的问题。

莉塔没有说话，只是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我见过他，”安格斯摩挲着自己手术刀上的那颗红宝石，将视线从莉塔的脸上挪开，接着说了下去，“我们……做了一笔交易，我去杀人，而死神给我治愈他人的力量。一命换一命，如果想要救下什么人，就必须让别的人去死。”

莉塔脸上的疑惑渐渐被惊讶所替代，她皱着眉，打量了一番安格斯：“你是说……你的力量和黑魔法没有半点关系？我得救的原因，是一桩你和死神的交易？”

“不相信也没有关系，”安格斯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轻笑了一声，“把这当做是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吧，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才要离开家，现在，你都该回去了……”

“不，我相信，”莉塔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你从来都不是会说谎的人，你也没有理由对我说谎。”

安格斯沉默了很久，然后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那么接下来，轮到我了，”没有对安格斯的事情做更多的评价，莉塔的神情像是仍在沉思，但她依然接着说了下去，“我是为了你才到帝都来的。”

“你没必要……”

“听我说下去，没有人可以左右我的决定，”莉塔出声打断了安格斯说到一半的话，即便不用听完，她也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我受够了做一个百无一用的贵族大小姐，你可以到帝都来，艾萨克也可以到帝都来，为什么我就不行？我已经成年了，我有资格给自己做决定。”

安格斯不再插话，只是等着莉塔继续说下去。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你们离开之后，镇子发生了什么吧，”莉塔冷哼了一声，然后用平淡的语调说出了异常残酷的现实，“黑死病还在蔓延，如果你们再回去的话，或许已经见不到一个活人了。”

安格斯可以想象黑死病只需要几天就能摧毁一座城镇，然而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故乡时，他仍然会感到震惊和愤怒。愣了半秒，他想起了一件再重要不过的事情：“那父亲和母亲呢？”

“死了。”莉塔垂下了眼，“他们都死了。”

安格斯说不出话来。

“是我把黑死病传给了母亲……我痊愈了，但在你们走后，她却突然病倒了，小镇里的医生对这场瘟疫束手无策。整个庄园的仆人们都逃走了，父亲在照顾母亲的时候，也染了病，”莉塔的眼眶中似乎依稀有泪光在闪动，但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她似乎已经坚强了不少，提起母亲的时候，内疚感仍然在啃噬着她的内心，“到最后，父亲和母亲都死了，艾萨克大概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是爵位的继承人，会有经办人找到他。”

如果自己留在小镇上的话，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虽然知道现在再想这样的事情也是毫无意义的，但安格斯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去想，自己究竟有没有可能改变这一切。死神给他的力量很强大，但这样的力量是有条件的，面对大瘟疫，他能做的事情，也不过只是救几个人而已。

没有人可以阻止毁灭的车轮，这样的事情，安格斯早就已经明白了。

“你和艾萨克都不知道吧，庄园的书房里有整整一个书架放满了有关于黑魔法的典籍，虽然霍利特家族一直标榜自己是虔诚的信徒，但在我们的祖先里，有很多人研究黑魔法，”莉塔自嘲地笑了笑，“不仅仅是黑魔法，在记载里，那些先祖之中甚至有人尝试过一些禁术。不需要任何的仪式和材料，只要找对方法，黑魔法师甚至可以直接从任何东西身上掠夺生命力。”

很显然，这就是莉塔不久之前所展现出来的力量，但既然这样的力量被称作禁术，安格斯知道，她一定付出了什么代价。

“和你一样，哥哥，我现在，也说不上是人类了。”

这样的说法让安格斯愣了愣，然而下一秒，莉塔就用实际的行动向他解释了这句话的意思。女孩的身体在安格斯的眼前溃散成了大片琐碎的光斑，即便不用凝神，他也能看到明亮的魔法灵光。莉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舍弃了自己的身体，我的身上再也没有瘟疫了，也不会有疾病或者死亡，在属于我的魔力被耗尽的那一天，我就会彻底消失。”

而获得魔力的办法，就只有掠夺。

莉塔必须依靠杀死别人来换取自己的存活，她是纯粹的能量体，能量枯竭的那一天，就是她的死期。她可以是任何形态，甚至没有肉眼可见的形态，然而那个名叫莉塔的女孩，实际上已经彻底被抹去了。

站在安格斯眼前的，只是一簇拥有莉塔记忆的魔力所构成的灵体而已。

“你毁掉了你自己，莉塔，”愤怒，无奈，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交织在安格斯的心底，数不尽的光点在他的身边盘旋，然而他却只觉得悲哀，“你现在已经不是她了。”

“我们现在是一样的了，”莉塔的身影又渐渐在安格斯面前显现，她笑了起来，就好像她还是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坐在门廊上等待安格斯回来的女孩一般，“我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渴求着力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