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诺沉默地注视着黑暗之中的艾格妮丝，开始在说出真相和编一个更大的谎之间犹豫。

不论是什么样的谎言，过不了多久，它都会被揭穿。迈洛是艾格妮丝的弟弟，只要他回到她的身边，她迟早都要发现自己的弟弟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到那时，伊诺不知道自己还能找什么借口来解释自己欺骗的行为。但这样一件对于成年男人来说都难以启齿的事情，究竟要伊诺如何说出口？而知道迈洛身上发生了什么的艾格妮丝又会有什么反应？那是她最重要的亲人，伊诺觉得她恐怕会痛苦得肝肠寸断。

过了很久，伊诺才低声地开口：“黑魔法。”

“什么？”

“迈洛被黑魔法缠上了，艾格妮丝，因为黑魔法，他做出了渎神的事情，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跪在神像前，不停地说着诅咒神明的话，”伊诺觉得自己快要编不下去了了，然而在艾格妮丝面前，他必须用上自己最真诚的语调，甚至还要控制呼吸。女孩很多疑，稍不留神，他的谎言就会被揭穿，“我们让他从咒语里醒了过来，但他却觉得自己不再纯洁了，神明不再爱他。他想要避开你，因为他相信自己已经变成了罪人。”

“怎么会这样！”艾格妮丝似乎相信了伊诺的谎言，她惊叫起来，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压低了声音不去吵醒其它屋子里仍然在熟睡的人，“我得去见他，他需要我的安慰。”

“不，艾格妮丝，给我一点时间好吗？他现在很脆弱，我会试着安慰他，然后带他去教会净化，”伊诺双手扶住了她的肩，“等到他愿意去见你的时候，我会让他来你这里的。”

艾格妮丝似乎犹豫了很久，才最终点了点头：“请你转告迈洛，神不会责怪他，我也不会，我会一直等着他回家的。”

说着，女孩便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伊诺的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背，他低声地说了一句“晚安”，然后替艾格妮丝关上了门，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伊诺那边的麻烦事已经告了一个段落，而对于安格斯来说，这个糟糕的夜晚似乎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杀人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要有凶器和胆量，大多数人都能够杀死一个毫无防备的敌人，然而处理起现场来，事情就麻烦得多了。医院礼拜堂的光洁地面上现在满是浓稠的鲜血，安格斯过去没有尝试过处理尸体，他在贫民窟游荡，而贫民窟的人不会对死人大惊小怪。但这次，这个该死的男人死在了礼拜堂神像的面前，恐怕每一个看到这个场面的人都会误以为这里正在举办什么渎神的黑魔法仪式。

擦拭血迹，掩埋尸体，这套不得不做的流程让安格斯想想都觉得头痛，他踹了踹男人的手臂，只觉得这家伙其实根本就不配拥有墓穴。

身后有冰冷的风吹进礼堂，安格斯感到浑身一凛，他本能地转过身，却在礼拜堂的门口看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在他的记忆里，女孩总是穿着一身白裙，她应该甜美地微笑，就像所有普通的女孩一样，但她又比所有的女孩都要干净漂亮。然而现在，那张与安格斯有着些许相似的精致脸庞上却褪去了全部的天真，她穿了一身漆黑的长裙，随着夜风的吹拂，她的裙角的薄纱轻盈飞舞着，就好像一只扑动着翅膀的黑蝴蝶。安格斯知道那是谁，却又不敢确认她的身份，盯着她看了很久，他才缓慢地开了口：“……莉塔？”

女孩没有回答，而是勾唇轻笑，迈步走到了安格斯身边。她蹲下身，用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触碰了那具男人的尸体，那人的血肉就好像忽然沸腾起来了一样扭曲涌动着，然后一点点像融化的蜡一样摊作一团看不出形状的液体，消失在了地板上。整个礼堂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干净如初，然而安格斯却并没有因为省了功夫而感到庆幸。很难想象这样地狱一般的场景时来自于他的妹妹，安格斯看着莉塔的脸，声音甚至有些颤抖：“这是黑魔法。”

这还不是什么寻常的黑魔法，安格斯很清楚，黑魔法师大多只是拿走人的内脏，举行某种仪式而已，然而莉塔却能直接将尸体融化，就好像直接吞噬了对方一般。明明只是几天不见，安格斯却觉得莉塔已经换了一个人，从躯壳到灵魂，眼前的女孩，都已经与他纯洁的妹妹截然不同了。

“你需要一点帮助，哥哥，我能看出来，”她笑，就连那笑容也让安格斯感到陌生，那双湛蓝的眼中没有笑意，“怎么？你感到很惊讶吗？我觉得我已经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样子，”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拒绝会让莉塔去触碰黑魔法的话，安格斯想，自己大概会更仔细地考虑一下。

“不，这个样子不适合你，你不该去碰黑魔法，这是毁灭和堕落，”安格斯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表情严肃地盯着莉塔，他说话的语调也更像是一个哥哥说教，“回家去，永远都别再尝试这种力量，我会把刚刚的事情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刚刚发生的事情？”莉塔挑眉，探舌舔过自己触碰了尸体的指尖，她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是一只狡黠的猫，“你可以把我融化尸体的事情当做没有发生过，但我要不要也忘了你刚刚杀过人？”

经她提醒，安格斯才想起了这件重要的事情，自己也是一个杀人者了，与她一样触碰了黑暗力量的自己，似乎并没有资格站在兄长的角度上再说什么有关于道德的陈词滥调。

站在这里的两人，其实都是献身于黑暗的堕落者。

如果艾萨克知道自己的两个亲人都不约而同地曾经使用过黑魔法，这位审判官大人大概会愤怒地杀上门来，把两人都送上火刑架吧。

“为什么要使用黑魔法？”安格斯隐隐攥紧了自己手中的手术刀，然而他其实也心知肚明，自己没可能对莉塔动手，“你的黑魔法很邪门，这些天你都做了什么？”

“我也有问题要问你，安格斯，你的身上没有魔法灵光，你又做了什么？你现在究竟是什么？黑魔法也没法在一夜之间让人痊愈，所以你当时用的究竟是什么办法？”眼见对方咄咄逼人了起来，莉塔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退去了，她分毫不让地反过来逼问着安格斯，“我们对彼此的了解都还少得可怜，所以公平一点吧，你先把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告诉我，我再告诉你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