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属于神的礼堂之中，那个肮脏的男人就站在神像前。

拉尼尔的样子和安格斯想象之中的完全不同，在他设想之中，这个男人应该是猥琐而贪婪的，然而眼前的拉尼尔却有着一张说得上清秀的脸。安格斯走上前的时候，他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的恶臭。身体开始溃烂的男人衣冠不整地仰躺在神像前的那排座椅上，安格斯一把攥住了对方的衣领，愤怒地开口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做？迈洛还只是个孩子，你毁掉了他的一生！”

那人只是不屑地笑了笑，什么都没有回答。

这样无动于衷的表情彻底激怒了安格斯，他想要杀了这个人，结束这个人的生命，让所有的罪恶和污秽都被死亡埋葬，那些曾经早已熄灭的漆黑火焰又一次从内心深处被点燃。

“你那点可怜的道德给了你什么？”男人咧嘴狂妄地笑着，他开口，说出的话语却不像是他自己会说的话，“我会毁掉你身边所有美好的东西，而你能做什么？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而已？”

安格斯不想执着于拯救了，这世上有的灵魂无可救药，他想给恶人带来毁灭，甚至并不为了交换治愈的能力。

手中出现了金属熟悉的冰冷触感，安格斯没空去想对方反常的表现，也没空去思考手术刀是如何凭空出现在他手中的，他只是像自己心底所想的那样，将刀刃深深地刺进了男人的胸口。涌出来的鲜血让他的视线一片被一片浓艳的红所占据，男人眼中奇异的光芒渐渐褪去了，他愣愣地望向了不远处高高在上的神像，自嘲地笑了笑。

“我的人生……根本就没有救赎可言……我想给这个世界留下更多的恶意，我做的事情……还远远不够……”

一个漆黑的影子举起了锋利的镰刀，让男人的话音结束在了一闪而过的银光之中，安格斯抬头，从兜帽之下漆黑的阴影中感受到了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手术刀末端的那枚红宝石像是一个从未离去过的诅咒，又像是一份珍贵的馈赠，安格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思考自己究竟应该怎样对待那笔他无法拒绝的交易，而现在，他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这个男人循着自己的心意做了他想做的事情，我只是借他的口传了一句话而已，”黑雾掩去了礼拜堂之中的光芒，也掩去了神的塑像，黑袍的收割者站在那具尸体前，带着笑意低声开口，“你还没有意识到是什么让你痛苦，让你裹足不前吗？医生，你偏执的道德感会害了你。我给了你权力，让你选择什么人活着，什么人死去，这本是一笔昂贵的馈赠，你却选择了拒绝。”

或许死神没有说错，这就是一笔珍贵的财富，而他则有资格接纳这份礼物。

寂静的夜色之中，秋风吹动了礼拜堂内的烛火，影子摇曳跳动着，如同扭曲着的某种活物。

伊诺将迈洛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间之中，又给他打了热水，找来了干净的衣物。男孩如同一具失去了灵魂的人偶一般机械地清洗了自己，换上了睡衣，然后在伊诺的床上睡去。忙完这一切之后，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但迈洛很了解艾格妮丝，他知道，如果一直没有迈洛的消息，女孩就不能安心入睡。因此即便已经是深夜，他还是取了一个烛台，下楼敲响了艾格妮丝的门。

不出所料，女孩还没有睡去，虽然她什么都看不到，但在睡前，她的房间里还是点着明亮的油灯。迈洛和艾格妮丝住在一起，而他又很害怕黑暗，在等待弟弟回家的时候，她总是会给他留着一盏灯。在为伊诺打开门时，艾格妮丝的神情欣喜而急切，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不是迈洛。脸上的笑容又一次被焦急取代，艾格妮丝上前了一步：“伊诺？你找到迈洛了吗？他现在在哪里？”

“我们找到他了，”伊诺在面对艾格妮丝之前，并没有想好要用什么样的说法，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法告诉她真相。在说完这句先让她平静下来的话之后，伊诺开始支支吾吾了起来，“迈洛他……似乎有点发烧，我和安格斯会照顾好他，他待在我们这里很安全，所以你先休息吧，等他好一些了，我会让他回来的。”

男孩现在的状态会持续多久，伊诺心里没有数，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迈洛都遭受了巨大的伤害，而那种肮脏的疾病究竟会不会传到他的身上，伊诺也完全说不清。他现在能做的事情，就只是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让艾格妮丝不再感到焦虑而已。

然而事实证明，平日里油腔滑调的伊诺在心爱的女孩面前显然不擅长说谎，他的话没有让艾格妮丝安心下来，反而让她脸色骤变：“他生病了吗？你们在哪里找到了他？我得去看看他才行！”

一边说着，艾格妮丝一边试图绕过伊诺，朝着楼梯跑去。情急之下，伊诺一把抓住了焦躁的女孩，他耐心地向女孩解释着，试图让自己的说法听起来足够可靠：“他病得不重，但如果你过去的话，或许会被他传染。我和安格斯都是医生，你会信任我们的，对吗？现在，你应该回到你的房间去，明天我们还需要你帮忙，所以你现在必须先好好休息。”

这段话似乎说服了艾格妮丝，女孩不再固执地想要跑向伊诺的房间，他松了口气，将她送回了房间，吹灭了那盏煤油灯。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伊诺大多数时候都希望自己可以和艾格妮丝多待上一会儿，然而现在，他的心头却生出了逃跑的念头。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之后，朝着门外走去，伊诺甚至没有去点亮自己的烛台，他心里所想的，就只是尽快离开这里而已。然而他才刚刚走出了几步，艾格妮丝的声音却忽然传了过来。

“你在瞒着我什么。伊诺，我知道的。”

伊诺的脚步一顿：“什么？”

“你撒谎的时候声音很紧张，你的心跳也变快了，”布料摩擦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响起，伊诺觉得艾格妮丝似乎离开了她的床，没一会儿，女孩温暖的手指就触碰到了他的脸颊，她踮起脚尖轻抚着他的嘴唇，又将指尖移向了他的眼睑，“刚刚在花园里，我听到了三个人的呼吸声，其中有一个人是迈洛。他没有和我说话，但他一定看到我了。和我说实话好吗？他为什么会在那里？刚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