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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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洁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整了整略褶的衣裳,理理有些散乱的长发。宫女把玉盘上的事物递到她面前,她惨然一笑,说不尽的苍凉在寒冷的夜里流淌,“不必着急,让本宫见完二皇子最后一面。”接过宫女手上的玉盘,一步一蹒跚地向陈儒的寝室走去。

陈儒已睡熟,微微合的眼,时时晃动的睫毛,小小的胸口一起一伏。李玉洁蹲在床前,痴痴地看着,“孩儿,娘娘感激你来到这世上,是你,让娘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期待,是你,活了娘已死的心。娘谢谢你!孩儿,娘也对不起你,让你来一遭,却是那么的短暂,你还没感到这世上的美好,就要匆匆地走了。生于帝王家,是你最尊贵的皇子,同样,你也不再有自由之身,不管是活着,还是死去,你都没有选择的余地,除了虚幻的尊贵,孩儿,其实你一无所有。就像娘,活了一生,娘得到过什么?亲情吗?为了王府利益,父王硬是将我推到一个憎恶我的男人怀里。我常常在想,究竟这一辈,活着为了什么?活得这么累,又得到过什么?我想了许久,才想到,我除了满身的荣华富贵,什么都没有,即使是你,亲生下来的,也不属于我的。你的命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不属于我。空空地来,空空地去,荣华富贵,如同天上风云,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了,丝毫由不得人。”

双手抚摸着玉盘里柔软的白绫,不知挂在颈上,是否也这般的柔软?执起玉杯中的毒酒,不知它是甜的还是苦?拿起金鞘匕首,缓缓拔出来,闪着凉意的寒光。冰冷的匕首,滚烫的鲜血,不知是怎么的淋漓尽致?李玉洁突然笑,放下玉盘,望着闪闪的刀光,自言自语地喃道:“也不它是否锐利?”一手执住匕柄,往另一只手划去,皮肉绽开,猩红的鲜血绢绢而流,红透翠袖,滴在地上。李玉洁又喃喃地自言:“原来这血还热着。”

再看熟睡中的陈儒,多无忧的睡容啊,要是他能永远这么无忧无虑地,该多好?李玉洁鲜血淋淋的手按在陈儒的胸口,触动着跳动的心跳,勾起诡异的笑容。另一只手突然扬起,举起匕首狠狠向陈儒胸口戳下——

哧的一声,睡梦中的陈儒小脸皱了一下,永远地沉睡了。

“孩儿,别怪娘,娘把你带到这世上,要走了,也要把你带走。你是娘的,娘情愿杀了你,也不会让别人有机会害了你,娘是爱你的,疼你的,下辈子,你还做娘的乖儿子好不好?娘发誓,下辈子一定要好好地疼你爱你。”

拉起厚厚的棉被,李玉洁把陈儒由头到脚盖得实实地。李玉洁站了起来,抬头看满屋的奢华,要是能把它们都带走该多好啊?只可惜,除了自己的性命,什么都带不走。端起玉盘,茫茫失魂地走到桌前坐下,把玉盘放在桌面,鲜红的手拿起雪白的白绫,沾了妖异的血迹。

李玉洁啧啧摇头,可惜了这么洁白无瑕的好布。抓起它,向血如泉涌的伤口一遍又一遍地拭去。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她摊开了长长的白绫,平展在桌面,像一张长长的纸。再执起匕首,划破了一个手指,血再次涌出,她醺着那血,一圈一圈地画着。她突然想写字,在这雪白的绫上写些什么。想了一会,一字一划书写着。一遍一遍又一遍,都在重复地写着七个字:杨恋蝶不得好死。

白绫变成红绫,写得满满地,血也仿佛用尽。李玉洁骇青的脸雪白的唇,她换了另一个手执匕首,向那个完好的手划出,又划出新的鲜血。绫上写满了,就在桌上写,桌上写完了,她摇摇晃晃地走到柱上、椅上、地下,不停地写着那七个字。她写这七个字,不是因为恨,而是她除了这七个字,她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一个手指的血流尽,再划另一个手指的血,直至干枯。

终于软软地倒在地上,睁着大大的眼珠,拼着生命的最后一口力气,在地上把那个蝶字划完最后一捺。

卯时,天还蒙蒙地亮着,雾水弥漫着初醒的大地。在金陵殿上,我牵着玉冠黄袍的陈瀚走到龙座前,抱他坐上陈望的位置,然后,我敛了敛繁重的朝服,雍容正襟坐在侧旁的凤座上。底下官员顿时纷纷交头接耳。

我坐于高座上,傲然睥睨脚下的文武官员。面对他们越来越大声的喧哗,我默然不语,心平气静地看着一个一个喧哗不休的官员。

喧哗声几乎掀了金陵殿顶时,刘定天终于站出来,厉声训道:“金陵殿上,岂容放肆?谁若再吵,依国法处置!”李石一死,刘定天俨然成了百官之首。而武官之首皇甫易一直低头假寐着。

刘定天一喝过后,立刻安静了不少,但仍有几个大官肆无忌惮地低语着。我清咳一声,高声扬起:“御林军何在?”语刚毕,马上有一队带刀御林军威猛地冲进金陵殿。带头一首领向我与陈瀚半跪下礼,“臣在!”

我一指刚才那几个低语不休的大官,“按国规,把这几个拉出去每人赏二十大板!”

“臣遵旨!”御林首领一俯首后,带人把那几个还发懵的大官拖走。几个大官这才后知后觉地大声求饶。我置若罔闻,寒目淡淡扫了之前说话很大声的官员。目之所及,均战战兢兢低下脑袋。等朝堂鸦雀无声后,缓缓地,我开口,“皇上遭奸臣李石所害,如今卧病在床,不能亲政,故由太子监国,本宫从旁听政,维持朝野安定。”

最先站出来的是礼部尚书,“贵妃娘娘,翻阅天朝历代典籍,均没有贵妃听政之礼。臣以为,若后宫听政,也应是皇后娘娘!”

我一扬眉头:“尚书大人,天朝历代典籍中,可有哪一条规定贵妃不可听政之礼?”

刘定天站了出来,“皇后是六宫之主,国之母,皇后健在,就当以皇后听政,这是顺理成章之事!贵妃这是以上犯上,颠倒纲纪,论罪是要处斩的!”

斩?我不禁泛起一丝冷笑,谁敢斩我?“皇后着了惊吓,正卧病在床,不宜操劳,所以本宫身为皇后之妹、太子之母,皇上所册的唯一妃子,理所当然肩起重任。”

刘定天强硬地说:“若皇后也病重,自当由老臣几位亲自面见皇后,请皇后下达懿旨,设立辅助大臣,共商国事!”

这老不死的,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我冷冷地笑:“懿旨倒不必,圣旨本宫倒有一份。”一挥手,侧旁曹习捧出圣旨。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假撰圣旨,再撰一份又何妨?

圣旨一出,百官马上跪拜接旨。曹习诵道:“奉天呈运,皇帝召曰:若朕突遭厄难,为社稷安定,令太子陈瀚监国,皇后性情仁弱,不宜担当大任。太子之母杨贵妃有智勇谋略,遇事果断,可代皇后听政主事。钦此!”

众臣高呼了三声万岁后,刘定天代接过圣旨,马上展开,笔迹确是皇上亲笔。不由惊疑地看向我,大惑不解。我直视他而问:“宰相大人还有何疑问吗?”

“娘娘有皇上圣旨,自当一早拿出来,为何还要与本官争执一番再请出圣旨?”

我微微一笑:“这是皇上的旨意,若百官认同本宫听政,就不必请出圣旨,若有反对者,只能请出来。”这是我无可奈何的事,我一而再,再而三假传圣旨,若陈望苏醒过来,我将如何面对他?若说之前两道圣旨是形势所迫,那这一道由我听政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花费好大周折终让这班老臣子勉勉强强、不得不接受我听政的事实。之后,我开始一步步布置自己的政治力量。将昨日所斩官员的职位全都补上自己人,大多是何飞的人。何飞,我仍需仰仗于他,因而这些补上去的官员不得不由他安排。我收服的几个人暂时不宜动用,免遭他的疑心。

之前,何飞还要我借机罢了刘定天的官,被我一口拒绝,我给他的理由是:一次性罢杀过多老臣,会让国家动荡,兼之天国边境潜伏的三个国家对天国虎视眈眈,一旦内乱,必遭外患。何飞思之有理,就放过了刘定天。其实我真正的私心是,刘定天一倒,朝中谁来制止何飞?公孙乘风不曾扶起,他对京中、朝中时事不甚熟悉,难堪大任,必须要加以磨练方可成器。

为了让公孙乘风浮出水面,就必须给公孙胜寒平反。我抬眸看向一直沉默的皇甫易,示意他提出平反之事。这是我暗中与公孙乘风相议的事,由皇甫易开口,再算进另一个人——刘定天!刘定天当年曾在公孙胜寒手下做过侍郎,刘定天与曾对行都是公孙胜寒提拔出来的人才。我算了刘定天的有血有肉,算计他必定会大力促进此事。就算他不促进,他也不会摇头,只要他不反对,这事就有十足的把握。

皇甫易虽是个武人、粗人,但往往,最讲情义、讲友谊的就是粗人!皇甫易接受到我的暗示后,马上站了出来,“贵妃娘娘、太子殿下,老臣有话说。”

我微笑颔首:“老将军得高望重,有话请直说。”

皇甫易豪迈的大嗓子响起:“十几年前,李石逆贼与曾对行奸贼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捏造事实,蒙蔽圣听,以致害公孙胜寒宰相蒙冤十几载。臣以为,如今平定了李石与曾对行两贼,我皇圣明,应还公孙胜寒一个清白,为公孙家平反雪恨!”

我不答话,先看向刘定天。刘定天一凛,走出一步,肃言:“臣附议!”

这三个字终于落下我的心头大石,手指禁不住微微颤动着。听雨,我终于实现了对你的承诺!再次,我对刘定天刮目相看。

朝中最有份量的两位老臣表了态,其余老臣紧跟着附议。何飞与公孙家更是渊源深长,也走出附议,这样,追随他的年轻官员都跟着走出来附议。殿中一片附议之声。我蓦然明白,为什么当年先帝明知公孙胜寒是清白,素讲情义的先帝还是下了公孙胜寒的罪。这样一个深入人心,比皇帝还有威望的人,必定成为帝王的眼中钉。

我深深地望着殿下的何飞,不知是否有一天,我们也会走上这样的结局?念及此,侧眸朝上旁的陈瀚望去,以后的天下,将是他的,他会怎么处置何飞呢?目光正碰到陈瀚黑豆般的眼珠乌溜溜地瞅着我,像是这样瞅了许久。我朝他轻轻一笑。陈瀚张张口,想说什么,却又闭上嘴唇,扭头看向脚下等着旨下的百官。

为公孙胜寒平反之事,以皆大欢喜收了场。我立刻着司礼监起草圣旨昭告天下,同时让公孙胜寒之子公孙乘风承父职,上任刑部侍郎。

紧接着,又讨论其他一些琐碎之事,基本上是官员提出意见,然后让百官讨论,通过数达三分之二,我就可替陈瀚作主准了。

散了朝后,我带着喜悦轻松的心情牵着陈瀚走出金陵殿,恨不得马上飞去告诉听雨这一好消息,阴霾许久的心情,终于放出一道亮光。

陈瀚被我牵住的手突然扯了我一下,“母妃,儿臣有话说。”我愕然他严肃的表情,“你想问什么?”想起当时在殿上他欲语又止地神情,似是这话忍了许久。

“母后明明没有生病,母妃为什么说母后病了?”

我心下惊异,他一心向着杨玉清是明摆的事,但难得他小小年纪识得大体,没有在百官面前揭穿我的谎言。可想而知,若我当场被陈瀚指责撒了谎,即使有圣旨,难免遭其非议。我蹲下身子,柔声对他说:“瀚儿,当时情形,母妃也是迫不得已说的谎。你还小,还不明白,人有时不得不要说些谎言。瀚儿没有在殿中问这个问题,证明瀚儿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母妃相信,将来瀚儿一定能做个好皇帝。”

陈瀚撇撇嘴,“我之所以不说,是因为觉得没必要跟那些臣子说。母妃,你为什么不让母后听政?那个叫刘定天的大官说应该是母后听政的,你是不是抢了母后的位置?”

我顿时语塞,不知怎么跟他解释。侍候陈瀚的小晋子机灵地上来说:“殿下不是早喊着饿吗?不如用过膳再来问娘娘的话?”

“我去问母后!”陈瀚说完,跟了小晋子走。

这孩子,小小年纪如此了得,长大了,我还管束得了他吗?王德才轻声唤道:“娘娘也该去用膳了。”

我站了起来,“快,派人去唤听雨来汉阳宫见本宫。”

本想着许许多多的话与听雨道贺恭喜,然看到听雨时,千言万语,都有梗着说不出来。听雨早已得知冤屈十几年的父亲终于含冤得雪,二话不说,双膝跪在我面前,泣不成声。我慌地扶起她:“你傻了,这是做什么?”

听雨横袖拭干泪后,哽咽着说,“听雨谢谢娘娘!听雨代父亲母亲和公孙氏一族谢过娘娘!”

我给她拭着新溢出来的泪,“谢我什么,这事,起头的是皇甫易,促成的是刘定天。你父亲风高亮节,名誉四海,就算没有本宫,一样能清白天下。”凝着她,大是不舍,“我们一起走过那么多的风雨,说实话,本宫真舍不得你走。”

听雨茫然望着我,“娘娘要赶听雨走?”

我笑道,“傻瓜,公孙家都平反了,你已是已故宰相的千金,当朝侍郎之妹,是金枝玉叶了,哪能还在宫里做着粗活?算算,你年纪比我还大一岁,我儿子会跑会跳会招我生气了,你……你还孤家一个,说起来,是我担搁了你。不过你放心,为了补偿,我会给你挑个好夫婿,不会委屈你的!”

听雨突又跪在地下,“奴婢不走!奴婢就做一辈子的奴才,一辈子侍候娘娘!”

“你走吧,本宫不会留你的,这宫里想侍候本宫、手脚比你伶俐的奴才多的是。”

听雨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但是,有谁比奴婢更贴娘娘的心呢?皇上生死未卜,太子心生外向,朝中**初定,此时,是娘娘最难熬的时候,听雨,又怎么会舍娘娘而去?娘娘就是打就是骂奴婢,奴婢也是不走,死皮赖脸地缠着娘娘。”

我转过头,泪成串地下,“你放心,本宫熬得住的,什么风浪本宫没见识过?眼前的挫折很快就会过去的。你若心里真有我,就时常入宫走走,跟本宫说说话就行了。本宫最不缺的就是奴才,所以,以后我们做朋友吧。”

听雨猛地抱住我,“奴婢就是不走!娘娘若是嫌弃奴婢,可不可以,等皇上无恙醒来,再一脚把听雨踢走?听雨发誓,到时决不死缠着娘娘。”

我回过身,紧紧拥抱着她,声泪俱下,“皇上,他什么时候醒来啊?若是……若是他永远不醒来,怎么办?”终于,我道出了内心最深的恐惧,若他永不再醒,我到底该怎么办?听雨与我一起流泪,“娘娘别担心,皇上一定会醒来的!若是……若是,皇上真醒不来,娘娘也不是一无所有,娘娘还有听雨啊!在永无出头的冷宫里,听雨都陪了娘娘五年了,何况现在?听雨还是那句话:誓死追随!”

“你好傻,再不出宫嫁人,就没有男人会要你了,就要做一辈子老姑婆了!”

“没关系,只要娘娘过得好,听雨就好好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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