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冰充满欠疚的声音：“对不起。”

程仲辉冷笑：“你现在再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适之妈妈都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

语气渐渐变得冷厉：“这么多年，我总在想，如果当时，那个人不是见钱眼开，丢下我们不管，如果他能够及时通知人过来救我们，如果适之妈妈能够早点被送到医院，也许……她不会死。”

“那个人见到钱时，满眼放光的样子，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鼻翼左侧的那颗痦子，那么丑陋，我也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万万没有想到，我忌恨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是你的父亲！”

话筒里是又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良久，洛冰试图解释：“董事长，我父亲……当时是因为我母亲病重，家里没有钱给她治病……”

“这算什么理由！他的妻子病重，他就可以为了钱，轻易放弃我妻子的生命？”程仲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

洛冰承认：“是的，不管有什么理由，他当时这么做，都是错误的。”

然后他诚恳道：“董事长，我……并不是要继续辩解什么，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想告诉你，希望能多少……减轻一点您对我父亲的恨意。……当年，他其实并没有真的离开，您昏迷之后，他到底还是良心发现，又返回了西绛村，向一位村民请求帮助。后来，那村民报告了老村长，老村长带着人，按照他所说的方位，找到了您和夫人。”

没有回应。

过了很长时间，程仲辉说：“是吗？”只有这两个字，再没有其它。

随后，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有椅子挪动的摩擦声，洛冰道：“好的，您注意休息，我先走了。”

咚咚的脚步声。

开门声。

程玥之隐约的迟疑的声音：“哥哥……”

程适之的喝止声：“小玥！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新的脚步声。

程适之的声音：“爸。”

电话被挂断，话筒里只余“嘟嘟”的忙音。肖西急切地拍拍司机的座椅靠背，说：“往前开。”

前排正酣畅地打着瞌睡的司机一个激灵，含糊不清道：“嗯，嗯？”

肖西重复：“麻烦往前开，到那家门口，停着车的那个。”

“哦。”司机应着，发动车子，向前开去。

车子在程宅门前停下，肖西结了车费，下车。只等了一会儿，便见洛冰从徐徐开启的铁门内走出来。她上前几步，低声道：“走吧，咱们回家。”

洛冰起初微垂着眼，神情落寞，见到她，怔了一怔，道：“你等多久了？”

“刚来。”她挤出一个微笑说，“本来想碰碰运气，没想到，才下车就看到你出来。”

他没说话，掏出车钥匙解锁，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看不出来信与不信。

肖西上前接过钥匙，说：“我来开吧。”

他顺从地拉开副驾驶旁的车门，坐进去。头靠上椅背，眼睛便闭上了，一只手在鼻梁上方轻轻揉着，眉头微皱。

她发动车子，径直开往自己的住处。一路上，她什么也没问，他也什么都没说。

打开门，满屋充斥着鸡汤溢出的鲜美气息，粥也煮好了，正处在保温状态。肖西给洛冰倒了杯热茶，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便系了围裙进厨房忙活起来。不多会儿，两个小菜盛起装盘，同汤、粥一起摆上茶几，肖西微笑道：“知道没你手艺好，将就吃点填填肚子。”

洛冰看了她一眼，依旧没说什么，坐上桌端起碗，目光却渐渐暖和起来。

“都知道了？”他喝了一口粥，问。

“嗯？什么？”她装傻。

“适之不是放了个手机进去吗？”

她吃惊：“你都看见了？！”

他没接话，算是默认了。

她马上问：“那程董也看见了？”

“那倒没有，适之当时用身体挡着他爸爸的视线。”他回答。

“哦。”她嘘口气，然后问，“现在觉得好受些了？”

他停下筷，半天，叹口气：“算是吧，了了一桩心愿。”

她点头。是的，他能做的，也不过如此了。至于那心结能否解开，能否得到原谅，就只看程董心上的坎迈不迈得过去了。这件事情，强求不来。

“下一步，打算做什么？”她问。

他看着她，忽然笑了：“你不知道？”

她有些没弄明白：“我……”

他隔着茶几，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一下，说：“你不是要去沈阳了吗？”

她慢慢反应过来，脸上的惊喜还未绽开，他已经接着道：“我当然只能去爱贝贝投简历了。”

她“啊”地大叫一声，一下子站起来，绕了两步，张开双臂一把圈住他的脖子，笑道：“太好了太好了！”

他眉眼间俱是宠爱，笑道：“我以为你知道我别无选择的。早知道说出来你这么高兴，早就该告诉你了。”

她还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谁让你总是这么闷葫芦。”

他索性将她抱坐在腿上，承认：“是是，我错了。”

于是这顿饭直到吃完，两人只占用了一个座位。她中途嫌自己太重，要回到对面去，他不让，搭在她腰间的手偏偏紧了一紧，她于是笑着作罢。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晚餐，谁能说不美妙呢？

晚间，两人依偎在沙发上看电视聊天时，程适之的电话打过来。肖西看到显示屏上的名字，心内微微一沉。然而手指迟滞了几秒，终究按下接听，因为，要来的，躲不过。

“小西。”程适之声音略哑，“你和他在一起吗？”

她不想欺瞒，顿了一顿，答：“是的。”

他也停了片刻，才接着道：“我确实意外，没想到，原来我妈去世的背后，还有这样的真相。”

她只能苍白安慰：“他……也不想的。只是当时，他家的日子……太难熬了……”

他半天没有说话，话筒里只余沉闷的呼吸音。再过了片刻，他说：“现在是在你家吧？”

她反应了一下，回答：“噢……是，在我家。”

“我马上到了，小玥要见见他，你看是让他下来，还是让小玥上去？”

她心再沉了一沉，半掩住手机，征询他的意见。

他想了想，说：“让她上来吧。”

十分钟后，敲门声响起。肖西起身开了门，果然是程玥之。不过，只有她一人，程适之并没上来。大约，是不想见到洛冰吧。肖西露出一丝苦笑。

程玥之目光瞟过肖西，仍有一丝愤懑隐隐浮现，不过好在，这次她并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肖西朝洛冰点点头，正要向外走，洛冰出声阻止：“不用，小西，你就……”

他话未说完，程玥之尖利的声音响起：“哥哥！”

肖西没再说什么，勉强一笑，坚持带上门，去了王老师家。

王老师和胡婶正在看一款地方卫视的综艺节目，两人招呼肖西坐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剥着花生，一边仍然忍不住盯着电视机屏幕，看到精彩处，不时笑得前仰后合。肖西和她们一起看了一会儿，手上轻抚着莎莎背脊上蓬松柔软的毛，不多时，便走了神。

也不知道那边两人谈得怎么样了。现在是在谈感情，还是谈恩仇？当初，程董事长为洛冰和穆澄菲说媒，目的就是想委婉地劝女儿放手，给她留足够的面子。可小姑娘似乎并不领情，在未出现情敌时还能耐心等待，一旦感受到了威胁，马上表现出誓死捍卫主权的架势，再无任何顾忌。之前已经被她砸过一回笔筒了，本来，肖西一直担心会在某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和她发生更加剧烈的言语甚至肢体冲突，可突然涌入了这么多上一辈人之间的恩怨，她已经能够感觉到程适之对于程玥之的“执迷不悟”颇为恼怒，至于程董事长和小姨，哪怕原谅了洛冰，应该也不会欢迎他和程玥之之间产生交集吧？这小姑娘如今面临的，不再单单是个人感情，而是整个家庭的好恶，更何况她选择的对象并没有同样选择她，所以，这场谈话的结果，多半应该是最终的放手？

她心里胡乱猜测着，直到莎莎在怀中挣扎，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紧紧揪住了它的一撮毛发，蓦然一惊，赶紧放开，紧接着着力温柔安抚。

好在洛冰没有让她等太久。再过了一会儿，他敲响了王老师家的门，跟老人家随意聊了几句后，将肖西带回了家。

程玥之已经不在屋内。肖西心下微微一松，重新坐回沙发，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洛冰也坐下，拉过她的手放入掌中，只道：“没事了，我已经向她道了别，告诉她我们很快会离开这里。”

她点头，头靠到他的肩上，半眯了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我们什么时候走？”她问。

他答：“随你。”

“还需要再见董事长一面吗？”

“不用了。”他摇头，同时递过来一样东西，“晚饭后，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也向他告别了。”

她看过去，手机屏幕上是董事长的回复：知道了，一路平安。句末还有一个三角形的符号。

“这是什么意思？”她指着那个三角形问。

他将她揽进怀里，低沉的声音里含着浅笑：“没什么，以往送文件给董事长批阅时，除了能够立即通过或者立即否定的事项，还有一类需要时间思考的，他会在文件上标注一个三角形。这习惯，一直保持了很多年。”

她看向他：“意思是……他在思考……”

然后带着点兴奋道：“他会原谅的，对吗？”

他回望她的目光里含着希望，却回答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我们都需要把东西收拾整理一下，要不，订下周三的机票好不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