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正在发讪的功夫，赵嬷嬷过来了，笑道：“老姐姐，随我过来，姑娘那里请呢。”
二人忙起身，随着赵嬷嬷过去东里间儿见黛玉。门帘子一挑起来，便有一股极为清幽的香气扑面而来，既不像平常熏衣裳的香，也不是那往常香炉里用的香，细细辨来，倒有些像是夏日清晨的荷香似的。
黛玉正坐在熏笼上头，两侧四个大丫头。看她们进来了，黛玉款款起身欲上前迎着。
赖大家的周瑞家的两个虽是在荣国府里有头脸的，往常别说三春姐妹和宝玉，便是在凤姐儿这样的当家奶奶跟前也很有些脸面，不过到底算是在亲戚家里，也没真敢拿大，都忙上前去福身请安。
黛玉忙叫紫苏紫菀两个丫头扶了，温温柔柔地笑道：“两位嬷嬷一路远来辛苦了，外祖母、舅舅舅母们安好？”
赖大家的笑道：“主子们身子骨儿都好，劳烦姑娘惦记着。老太太和两位老爷两位太太也都惦着姑娘呢。”
黛玉伸手一抬，“嬷嬷们请坐。”
赖大家的周瑞家的并赵嬷嬷都推辞，黛玉便叫人设了三个绣墩给她们，三个人告了罪，也都半推半让地坐了。
赖周二人细细打量黛玉，见她比在京里的时候越发出挑了，因在屋子里头，身上只穿了一件儿鹅黄色缎面立领对襟儿长褙子，领口袖口绣了几枝缠绕的紫藤花儿。下边系着的是一条淡绿宫缎百褶如意裙，裙上一枝紫色梅花顺着裙角逶迤而上。一头乌压压的秀发梳成了偏堕髻，两颊边上留了两缕秀发，头上插着一枝碧玉玲珑簪，耳上坠着水滴形状的翡翠坠子，随着黛玉歪头一笑，那坠子便轻轻晃荡着，只衬得黛玉越发地清灵不失娇美。
黛玉手里头捧着乌银镂花儿小手炉，一双小手白皙细润，恍若上好的白玉雕成，泛着淡粉色的指甲修剪得很是用心，更显得十指修长纤细。
一时又有白薇白芷两个端了茶上来，赖周二人都接了，看看手里头的茶盏，也是上好的官窑彩瓷。奉给黛玉的依旧是她惯常用的一套白玉雕花儿碗，通体润泽柔亮，一看便是好东西。
周瑞家的心里一动，方才的汉朝古琴，现下的白玉碗，那可都是有银子也没处买的，可在林姑娘这里，竟是随意摆设使用的，难不成林家竟是外面儿不显，其实富在了里头？
这么想着，两只眼睛早就在屋子里头溜了一圈儿，暗暗估量着黛玉屋子里头的摆设价值几何。
黛玉坐在上头分明瞧见了，只是心里发笑，脸上却装作不知，慢慢地用手拨着盖碗儿里的茶，笑眯眯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又笑着说道：“两位嬷嬷大冷的天儿里过来，这一路上想是极为辛苦的。如今才到了，不如先去歇歇脚，客院里头都已经预备好了。酒席也是现成的，热热的喝些酒水驱驱寒气才好。”
赖周二人忙起身道谢，黛玉也起身，朝紫菀吩咐道：“紫菀姐姐随着赵嬷嬷一块儿，送送两位嬷嬷过去。”
“是。”紫菀福身，态度很是恭谨。周瑞家的看了，心里吐了吐舌头——这一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派头儿倒是比琏二奶奶还足些！
目送着几个人出去，黛玉站在窗前看了半晌，才叫紫苏：“我要去母亲那里一趟。”
紫苏几个听了，忙开柜子拿出了大衣裳给黛玉穿了。黛玉看看身上的白狐狸皮里子大红色锦缎斗篷，又戴了暖袖，不禁笑道：“我穿上这个越发显得圆了，步子都要迈不开了。我瞧着珩哥儿方才只穿着一件儿袍子，也没觉得冷。”
“好姑娘，珩哥儿是爷们儿，身上火力壮着呢！更何况每天还打拳练武的，姑娘这身子骨能跟珩哥儿比么？”白薇一边儿替黛玉别好了斗篷上的点翠领扣儿，一边儿劝道，“别只顾着松缓，就不想穿衣裳。也得看看这个天儿不是？若是图一时好看着凉了，又该吃药了。这才好了一半年的，可别再折腾了啊……”
黛玉听得脑胀，这个白薇，原先不是这般爱唠叨啊……
才出了屋子，果然觉得外边冷的很了。黛玉抬头看看天上，有些阴暗。偶尔吹过来的一阵冷风中夹杂着些许的水汽，看来是要有场雨雪了。
“紫苏，咱们府里头的冬衣都按例发了没有？”黛玉回头问道。
“发了，头几日就发了。”
黛玉点点头，才要抬脚，就听见外头一阵吵闹。
蹙了蹙秀眉，黛玉看向院门处。兰姨娘甩着帕子，身后跟着小丫头香芬香草进来了。
其时黛玉正站在台阶上头，颇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感觉瞧着兰姨娘。
兰姨娘看着黛玉身上穿的齐整，先是一怔，忙又笑问：“姑娘这是要出去？”
“正是要往母亲那里去，姨娘有事？”
兰姨娘听了忙道：“我的是小事，姑娘倒是先往太太那里去请安。”
犹豫了一下，又试探着问道：“不如，我送了姑娘过去？”
黛玉笑了。自打知道贾敏又有了身孕，都没有用贾敏说话，林如海便约束了几个姨娘的行动，除了先头儿的一个来月外，后边儿基本上就不许她们进了贾敏的院子了。看来这个父亲，对于后院儿的事儿也不是全然不知道的。
“大冷天的，不麻烦姨娘了。姨娘若是无事，只管自便就好。”黛玉客客气气地说着，话里不带一丝儿温度。
兰姨娘娇俏柔媚的脸上笑容一僵，心里暗骂黛玉——小丫头忒也不识好人心了，难不成自己还能吃了她？
想了一想，到底开口了：“说起来，我倒是有些事情来找姑娘。”
黛玉心里头翻了个白眼儿，脸上却是笑意更盛，“既是这样，姨娘屋子里说吧。”到底是林如海的妾室，就这么站在外头让她说话，传出去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进了屋子，黛玉让白薇解下了斗篷，自己先就坐在了椅上，轻轻抚着袖口翻出来的雪白兔毛，含笑问道：“姨娘有何事，只管直说。”
兰姨娘在屋子里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黛玉再小，那也是府里头正儿八经的主子。没有她的话，这屋子里兰姨娘还真不敢就随便地坐下。
手里头绸帕子几乎攥皱了，兰姨娘挤出一丝儿笑意，柔声道：“昨儿我娘家兄弟进来，说后日是我娘家妈妈的生日，想叫我回去热闹热闹。”
黛玉抬起眼来看了看她，半晌没有说话，兰姨娘在她清清亮亮的目光之下，竟有些手足无措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