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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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陈汝卓驾车送马庚乐回到瑞京花园时,家里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庄晓珠不好抱怨,只说家里电话都打暴了,该早点回来。练完气功回到家里的马振华非常高兴地接待上门的张北奎,这家伙不仅是一个大块头,还是他相中的女婿人选。

荷尔蒙在血管里燃烧的张北奎的姻缘之路非常坎坷。他脸色黝黑不是缺点,他老子嗜酒如命的酒鬼整天将哀乐当成最时尚最高雅的音乐播放,弄得整条大街小孩子不敢经过也不是缺点,致命伤是这位猛男竟然手拿绣花针绣花。第一位女朋友断言他将是一位可怜的酒鬼接班人,这真是看走眼了。第二位带回家的女朋友是工友,他没有献上玫瑰也就罢了,竟然扔下美女不管,自己干起绣花活来。不满尊严受冒犯,那位女运动家不停地拿高跟鞋鞋跟猛敲他的脑瓜,那娘儿们极其凶猛,高声尖叫着揪住衣领,不断跳跃着敲打他的脑袋。倒霉的一位大块头一个劲地傻笑就像玩偶似的任那位泼妇敲打,不敢还手。他的傻笑比无礼更教她气愤,跳得高,砸得用力,造成轻微的脑震荡。

查某人当街暴力殴打男人是相当稀罕的奇事,观众怕摊上事,没人上前劝架,幸好张右权还没醉酒,夫妻俩及时将他从灾难中解救出来。

此后她对待善良的小伙子就像一位敌人似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相遇,她就故意学猫叫奚落他甚至高高地掀起裙子,露出花裤衩嘲讽这个低头匆忙逃走的大块头。

马振华深信姻缘由天注定,听说上次相亲又失败了,令他满心欢喜。印象中他是温良、寡言少语的青年,没想到他那条小舌头还相当健谈。他提了一个小问题,观察他怎么掉进去?他说:“政府的公产,垂手可得,拿了有损道德准则;不拿吧又被人嘲笑是傻瓜,这怎么办?”

这大块头发现了其中的小陷阱,很巧妙地避开了它,不谈什么政府公产,只说做人的原则和修养。

这大块头并不是传言中那样愚笨,某些问题有十分独到的见识,马振华意识到普通人身上的光芒才是最耀眼的论断的正确性,这足够当他的女婿了。

张北奎身在制药厂工作,家里竟没有一瓶祛风油,这是他诚实的地方。裁衣服,偷布料。驾汽车,偷汽油。被认为天经地义的公理却遭到他的唾弃,这也是他被贴上傻子标签的理由之一。

过意不去的马庚乐主动道歉,大块头倒是宽厚地表示那算不上什么事。她又让老子试一试礼服,不合适的地方,还得拿回去修改。

这会儿,庄晓珠忍耐不住了,她瞪了查某仔一眼就差伸手掐人了,她说:“新娘快上花轿了,还在磨磨蹭蹭?客人在家里等你老半天了。”结婚、结婚,真是晕头晕脑,她将这件事也给忘了。

原来,她量身订制了一套花丽的唐装褂裙,选用上等丝绸面料,绣上龙凤,专为新娘子出门上花轿时穿的。如今能缝唐装的老裁缝不多,张右权的老婆就是其中特级师傅之一,因此委托她缝制。

张北奎至少是半个疯子,从小到大,对读书、下棋、看电影皆不感兴趣,反而对母亲手里的绣花针十分痴迷,下班回到家里不是去打球、吃酒、赌钱,而是拿起绣花针,替他老娘的褂裙绣花。

张北奎愿意跑腿本身就相当稀罕,瑞京花园的奇葩马庚兰是他的初恋,有腼腆这一缺点,不敢写情书告白,也不敢半夜到后窗吹口哨,更别说主动邀约了。这是一个好借口,可以和梦中情人聊上两句,哪怕三天不绣花也心满意足了。自他被那娘儿们当众欺负之后,他对恋爱有某种恐惧。接受重任的媒婆们都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今年有查某可过年,这他可不敢指望。他磨了老半天,也未遇见初恋的影子,内心相当失望。

陈汝卓这是第二次遇上张北奎,并不讨厌他,忙递上香烟,关心他都在忙些什么?却被他拒绝。他不吸烟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害怕香烟被人做了手脚。张北奎皮肤黝黑,灯光下,感觉就像一位黑番似的。

有关这个大块头的趣闻令陈汝卓怀疑他能干绣花巧活儿,特意抓起他的手检查一番,手大指粗,如此一个大块头,竟被一位小娘儿们打成脑震荡,真难以想象,他甚至愚妄地断定他是一个疯子。

客厅里,三个男在一块说话。瞧陈汝卓浓眉大眼,下巴结实有力,肤色极好,就一个男人而言,他也太白皙了,张北奎反而认定他是一个娘娘腔的没用的男人,甚至不信任他,像他那样显赫家庭出来的纨绔子弟,跨出门槛不是色鬼就是疯子。有事实根据,许多公子哥都有打查某的恶癖,不是让查某人喝丈夫的尿,就是跪冰块、抽鞭子、虐待,教人毛骨悚然。

嫁错郎君,祸害一生。他善良的小心眼里甚至替马庚乐的前途感到忧虑,他仔细地听他说话,企图从中找出一些证据。马庚兰摇着小尾巴回来,他脸露喜色,目光、精力全聚集在花儿身上,才将他凉在一旁。

马庚兰上石公鸡完成另一项重任,回到家里,瞧张北奎也在家里,开口就问:“傻子,什么时候来的?”

查某仔的无礼遭到马振华的责骂,‘傻子’这个绰号并不是她的发明,而是小时候的小伙伴们给他起的。张北奎并不介意,照例傻笑着。

就在众人吃茶说话时,屋里传出她们母女俩哭啼声,众人皆吓了一跳,齐挤到门口问怎么回事?

在屋里,母亲脸上的怒色教马庚乐过意不去,忙道歉,欢欢喜喜地试穿起嫁衣。褂裙选用红绸缎,既漂亮又很炫目,绣工精巧、精细,只是腰还稍显宽了些,略微收一收就行。庄晓珠站在一旁替查某仔提着裙摆,免得弄脏了,还提供意见。瞧查某仔穿上嫁衣,如此端庄、漂亮、动人,自然是十分得意,二十多年的精力算没白花费。奇妙的是她内心深处突然起了变化,心头泛起酸涩苦楚,眼瞧着查某仔穿上嫁,才发觉她真的长大成人,快嫁人了。她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内心更有某种难分难舍的情感在翻腾。查某仔的自私体现在脸上,喜形于色,根本不在意母亲的感受,只恨不能早一天飞出大门。

短暂的容忍之后,她就再也忍不住心头升起的怒火,伸手掐了她一下,骂了一句:“没良心的东西。”这是欢喜的时候,不该逆了她心意,可她实在忍不住了,她说:“你就盼着早一天嫁出去?就那么想嫁人?小妖精。”老母一句话,教马庚乐醒悟过来,她放下手里的裙子,她的确太过自私了,心儿插上翅膀,一心只向着幸福飞奔,完全忘了老母亲的感受。

她带着歉意哭了,一面紧紧地抱住母亲,承诺她会孝顺、报答。此话一出口,庄晓珠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感受,顿时流下热泪,这样,母女俩顿时就哭着一团了。

查某人的莫明其妙教人摸不着头脑,三个男人都整不明白怎么回事?陈汝卓进屋询问,结果被赶了出来。

马庚兰进屋转一圈,她倒是全明白了,一面给客人斟茶,一面肯定没事。青梅竹马的朋友,马庚兰倒不觉得他的脸黝黑,他的笑声缺乏引力才是事实。“傻子,问你一件事,”她说,“有一次,马路上一个光着膀子的大块头,一手抓着一瓶酒,一手驾着摩托车在街上风驰电掣像疯子似的横冲直撞,那家伙是你吗?”

“你疯了吗?什么时候?”张北奎挺直脊柱,努力洗刷不白之冤,他从来滴酒不沾倒是事实。因为其老子是著名的酒仙,每天酒杯不离手。他对饮酒深恶痛绝,发誓永远不粘酒精的。

马庚兰并不就此放过他,她肯定那摩托车、发型、块头就是他,他坚信她看错了人。

张北奎在制药厂的精油提纯车间工作,设备的简陋让车间成了人间地狱似的,加之防护简单,又熏又冲,平常人呆不了半小时。某阶段响应号召提倡放卫星,他独自连续完成四班次工作,二十四小时不休息,那疯劲真是无人可比。如此蛮干,只为多积攒点钱,其老子早就有言在先,结婚娶妻,他是一分也不会出的。

一周连续放卫星,受到的隆重褒奖是一个先进、一条毛巾、一张奖状、一把手电筒。黑心厂长亲自找他谈话,希望大块头连续放卫星,力争评上市劳动模范、省劳动模范、全国劳动模范。厂长亲自绘制了一张前程似锦蓝图,这头倔驴就是不领情。他突然退缩是一个坏女人泼了一盆凉水,“你浑身臭气熏天,没有哪位查某仔会看上你,”她说,“哪种地方工作,你以为很光荣?人会短命的,傻子。”

因为肤色黝黑的缺点,自卑就成了压在心头的巨石而惧怕娶不上媳妇。几句话教他蹦了起来,这个胆小鬼并不知道那些刺激性的精油,对肺细胞有极大的伤害作用,顿时吓得手脚酸软。此后任何卫星均不放了,只想调换工作岗位,这个大块头甚至天天成了厂长家中的座上宾,疯劲十足成了领导挥不掉的噩梦。对待一个好工人他们没有给予应有的公正,被傻劲十足的纠缠之下,姗姗来迟的岗位调换是迟到的公正。他们企图将他牢牢锁在精油车间,教他成为没有嗅觉、没有听觉、没有味觉的一块黑肉,愣是不明白傻子突然精明起来了?

他企图漂白自己而患上淋浴癖,无原无故、莫名就上浴室淋浴,因而被骂败家仔。“水很贵的,”母亲没好气地唠叨着,“你身上哪块肉痒痒了?”他一声不吭就怕身上有味道,吓跑美人儿。张北奎另一小滑头,也是他最大的秘密,他对自己的绣花作品极为得意,总爱在鸳鸯的眼睛里或者花草的叶片上,绣上自己名号,这叫雁过留声。

陈汝卓对这个大块头有好印象,也认同老丈人的看法,在张北奎和吴庆比较,他比那夭寿鬼不知要好上几百倍。吃着茶,他提了一个小问题,“你能用头发绣点什么吗?”他指指自己的头发,“比如人物、风景、熊猫什么的。”这家伙显然是外行人。

“当然可以了。丝线比头发丝还细十倍呢,还不是行针自如。”他甚至认为他很无知,他说。谈起绣花巧活,他竟兴趣大增,滔滔不绝,连马庚兰也觉得大块头是个怪人。

“我不信你会绣花的,”故意打击他,她说,“要不然你就绣个好东西送姐姐,怎么样?”她并没有比他年长,倒是不客气地占便宜了。

美女给他一个极大的荣誉,张北奎连连点对答应。他不单要证明自己心灵手巧,还要让作品成为定情之物,真是两全齐美。以大块头的驴脑筋,哪怕黑灯瞎火,弄瞎了眼睛,也会拿出一样好东西出来。

雨过天晴,马庚乐脸上尤有泪痕,她将褂裙递给客人,非常满意,只需在腰部略微收一收就行,他答应了。陈汝卓认为这不失为一个好机会,便邀请他一块吃宵夜。张北奎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在替他创造机会,只想赶快回家,以免母亲又唠叨个没完,因此婉拒了。

马振华倒是举双手投赞成票,天气转凉了,他建议一块儿喝一杯,睡个好觉。心绪混乱的马庚乐没什么兴趣,不愿出去。

经过泪水洗漱之后,庄晓珠内心的波澜平静了下来,关心行旅是否准备齐全?这位养生专家反对吃宵夜,将它视为残害健康的坏习惯。

“哪有时间出去疯?”她是不赞成。

大块头告辞走了,陈汝卓提议一起喝一杯,此事后来成了他心中挥不掉的阴影。马振华的欣然接受和马庚乐不愿同行时露出的失望之色后来被认为是回光返照,这又让她追悔莫及。

“喝了这一杯。”马振华端着酒杯,倡议道。将查某仔嫁给他,他很放心。

“谢谢您。”陈汝卓端着杯子,对丈人充满敬意。他们就在瑞京花园门口的一家小酒店里,点了几样菜肴,喝起来。马振华仅意识到自己变得贪杯了,并认为是上了年岁的愿故,而不知是阎王在催命。

“有一个家庭,你就知道责任了。”斟满酒,他刚想说些什么,被他制止了,他说,“你不知道,阿乐其实胆小,小事一件,她就哭得泪人似的,上次学校发生那件不幸的事,你看到她醉酒了。她善于隐藏,宁愿它在内心深处折磨自己,也不肯吐露出来。很高兴我把交给了你,我放心了。以后,你们要互助,互爱,相互疼惜,相互搀扶,无论富贵或贫贱,一定要相亲、相爱。”

“我会的。”他答应。他们又吃了一杯。

陈汝卓怕醉了酒,丈母娘罗嗦抱怨,一面挟菜,一面建议不着急,慢慢喝。

马振华不让他挟菜,望着酒杯愣神,这一分钟时间灵魂出壳,不过很快清醒过来。

“少年夫妻老来伴,如果她有任何错误,你就大声骂她,打人是坏习惯,千万别动手,否则,我是不会原谅你的。”他说。

“阿爸,瞧你说的。请你放心,我不是粗鲁的蛮汉。”陈汝卓看着老丈人的眼睛,他说。

“是,你们有教高学历,生活很烦啊,任何事情,彼此好好商量。”

“是。”他应了一声。

“生活中什么东西最恐怖吗?你猜猜?”他盯着他的眼睛,说谎时眼睛总是不自觉地闪烁。他认为不是阳谋,不是人身攻击,不是陷阱,而是饥饿。他说这些话,显然有深意,饥饿最恐怖了是他的人生总结。为了三餐,掏粪、采煤、冰山、火海任何职业都有人去干。这话倒是真的。

“这我知道。”老丈人的话,他听懂。

“该节约的地方,我一定节约;该勤俭的,我一定勤俭。这是居家过日子的根本。”他认为查某仔花钱变得大方是一个坏习惯,强调节俭。他们结婚的花销,普通人家可是几年的生活开销。

“是。”陈汝卓不得不承认。

显然,马振华也就点到为此,他感到惋惜没有留住张北奎,这是一大遗憾。陈汝卓愿意马上召唤他过来,他摆摆手,不愿半夜打扰他,转而询问对张北奎的印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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