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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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与此同时,洪城也匆匆赶往芳华里,此乃多事之秋,他不敢在骰子鏖战,接到自己老板的命令立即驾车赶来。佣人并不知道火烧眉毛急迫,行动略微迟缓。洪城奋力拍打大铁门,破口大骂,就差粗鲁地踹上一脚了。往日斯文、和蔼、客气的洪秘书,如今变得像一只发疯的野兽似的眼冒红光,面目狰狞。

轮流当值是佣人之间的简单默契,主人大发雷霆之怒后,林美丽就先溜了。苏家君置身芳华里的大染缸之中,身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小鼻子严重退化以致无法分辩香臭。半夜三更,替他开门已经很了不起了。她顶住了风暴没有被这小恶棍压制,甚至勇敢地抱怨一句,难道他家里死了老子?说不定还有差遣,在屋里耐心等候着。

刘小晶能稍稍松了一口气是总算找到老板,他们之间取得简单共识。他冷静下来没有发现自己尿湿裤子反而对秘书的惊慌失措的感到不满,骂了一句脏话,天又没塌下来,他慌什么?

被骂之后的洪诚颜面无光,他堪与浑身滑溜溜的黄鳝相媲,很快也镇静下来,准备接受更高级任务的挑战。芳华里的电话鬼叫个不停,他临时充当佣人角色,接了电话,却是陈玉堂打来的,马上将电话给了老板。

这位吃过吊子失踪苦头的部长绝不在电话中谈论任何要事,他询问秘书到了?明天下乡检查工作吗?也没什么急事,直接挂断电话。

简单交流几句,刘小晶这位天才马上明白其中深意,派秘书到门口等候,果然受差遗的魏曙光送了急件,绝密消息是检查组明天将有重要的抄家行动了。

在确保隔墙没有耳朵的情况下,刘小晶下了一条秘密指令,让秘书立即执行。特别调查组联合检察院的人员此时正在赶往香寮8号,准备查抄赵尹剑的家,要他务必抢先拿到那本密账,然后立即送交芳华里。那关系着许多要员的项上头颅,一点也不许马虎,洪诚答应了。

“你最好也别看,否则后果自负。”刘小晶冷冷地说。

“是黑皮本?”

“是。”洪诚连杯茶也没喝,匆匆来,又匆匆去了。松懈下来的刘小晶这时感到饥肠辘辘,计划中与小花共渡美妙的良宵,想不到麻烦接二连三,连晚饭也未吃。他大声喊叫苏家君,询问家里还有什么好吃的?赶快弄几个菜,他饿极了。

闻到一丝风声的佣人也跟着提心吊胆,这时候,最容易触霉头,所以她极其小心以免摔掉金饭碗。听说老板肚子饿了,这是好消息,答应马上办。

刘小晶从酒窖屋里找出一瓶著名红酒,有心情自斟自饮等待洪诚的好消息。其实,他很清楚赵尹剑被关押在什么地方,只是不肯如实道出罢了。

且不说洪诚没搞到账本,再说被调查组带走协助调查的赵尹剑。他并没有被直接投入地狱般的死牢里,就关在香城技术学校的一幢办公大楼里。它所以被高明的联合调查组选中,主要是郊区的清静,学校又放假,不引人注目。其次闲置房舍很多,哪怕千军万马也能住得下,何况区区一个调查组。

不按规矩出牌的调查组在事故尚未清理完毕就直接抓人,金矿矿长吕拯厦、孙九城、姚振帮、赵尹剑等等先后被关在技术学校里。没有高级发膏、没有刮胡刀、没有香水熏陶,甚至衣服也没机会更换,这教养尊处优的放荡领导赵尹剑比死还难受。

赵尹剑就是一个老实人,一块腐肉,他的思想从没有上升到上层建筑之上,也没有从上次接受调查中吸取教训。他愚妄的傲慢仅仅是手上的几张王牌,殊不知那正是要命的催命符。初次较量,一切都那么文明、干净,他还是坐在一张舒适的沙发上接受审问。他们企图从他身上挖掘所有金矿的秘密,巨额财政补偿资金被挪用到哪里去?最难解释的幽默是金矿挖金子的行当竟然年年出现巨额亏损,这真是鬼被老虎吃掉的荒唐神话。

他的狼狈不堪是尊贵的面具布满胡渣,白色高级丝绸衬衫布满污斑。但他仍然高调地表示自己吃得好、睡得香。老实人跟小鬼们玩着猫抓老鼠的游戏,他简单的‘不知道’‘不清楚’‘不记得’以为就能应付一切难题,这就是不智。

各类平面媒体连篇累牍的持续关注,令站立在的舆论的风口浪尖上的调查组耗光了所有好耐性,上峰层层责令教他们放开手脚。刽子手们的恐怖手段哪怕他最终躺在坟墓里也会惊恐地浑身颤抖,后悔自己的天真愚妄。他们不再玩斯文游戏,连续四十八小时无休无止的折磨他们,酷刑被美誉为国粹,他们乐于用它们验证一下这些党员的顽强的钢铁意志,考验他们的骨头是否铜铁铸造。

很不幸,孙九城最先投降,那个畜生被剥下行头之后,为了维护一点小小的尊严,他将祖宗十八代有所有问题交代得一清二楚。第二个举起白旗的是三文坪的书记姚振帮,他甚至将年轻时放荡的劣迹也全部坦白交代,目的就是企图重新回到人民温暖的怀抱。

赵尹剑凭借手中的王牌而有恃无恐的傲慢很快遭到彻底的覆灭,在强力进攻下,耐心、自信及等待战友的援手都不靠谱,他们的可怕阳谋甚至就是牺牲他而保全自己。他愚妄地抱着可怕的赌徒心理,一旦自己输了,那他们也将为此付出代价。他手上掌握的流水账,每一笔出入账目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不想讹诈任何人,但他们也不能抛弃他。

事情急转直下,地狱小鬼们无需使用硬手将党员们不人道地吊在房梁上拷打,同志中已出现了叛徒,坦白了一切肮脏交易。

在极度痛苦的喊叫场中败下阵来,没有人能逃出阎罗的酷刑,赵尹剑也不例外。这头野兽从来都是抛妻弃子,临死之前,他倒是理性地请求见老婆一面,然后彻底坦白交代。

在严密监视之下,几天来他第一次享受了做人的尊严,将胡子刮干净换上一件干净漂亮的衬衫。以前,这位香城的大人物可是有每天刮两次胡子将自己打扮得既体面又漂亮的坏习惯。夕阳留恋着鼎山,久久不肯离去,这是一幅极为壮观的图画。这相当滑稽,他不幸成了笼中鸟,才萌生人类最珍贵的情感,意识到夕阳景色的壮丽和珍贵。

优待嫌疑犯的士兵们晚餐还特别加了两个菜,炸鸡腿、糖醋排骨,赵尹剑细腻挑剔的小舌头早已没有往日的坏脾气,狼吞虎咽,显得十分狼狈。以前,他吃尽珍馐美味还得横挑竖捡皱眉瞪眼,如今一块鸡腿让他感到是上帝的眷顾、土地神的恩典。他不知足地提出再来一根,他们愉快地满足了他的贪婪要求。

夜幕渐渐落下,动人的一天结束了。一张纸,一根笔罢在赵局长面前。这位天才握着笔突然意识得自己会死,它瞬时变得千钧之重,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香寮8号是香城的豪门之一,其老子赵建仁是一位从小就将脑袋拴在裤腰上的革命家,革命生涯中幸运地保住一条小命,动荡岁月中他没遇到任何挫折,并且光荣地从市民政局局长宝座上离休。赵建仁育有两女一子,分别是赵尹兰,赵尹莉,赵尹剑。赵尹兰嫁了一位军医,定居上海,难得回家一趟。赵尹莉是一位会计师,在市税务局工作。被重点培养的赵尹剑则年轻得志,混了一个地矿局局长。孙赵联姻的傀儡游戏则是当年香城最轰动的一件大事,出于某种公开的阳谋,两个光荣的显赫的革命家庭竟然相互换亲,孙同姬嫁入赵家,而赵尹莉则嫁入孙家。

他们用意极为简单,巩固各自的利益基础,为后辈铺上锦绣之路。但天不从人愿,孩子们并不幸福,两个大家族的革命关系因多次龃龉反而渐行渐远。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孙同姬由于错误地生下一个查某仔而受尽婆婆的无情虐待,直到婆婆咽气才得到解脱。赵尹莉则更不幸了,这朵花经常遭遇家暴折磨,她的唯一诉求就是回娘家告状,吵着闹着要求离婚,这小情绪反遭老子的无情责骂。幸好在孙家还有公公这把保护伞,丈夫才不敢过分放肆。公公翘直后,丈夫变本加厉,她只有逃回娘家的本事。

这桩荒唐交易中,孙同姬也是一个受害者,查某仔渐渐长大,为着孩子考虑,她宁愿牺牲个人的幸福,

茫然之中的赵尹剑不免后悔自己的愚蠢,大人物们的财富转移供洋人花这一时尚,他这位天才却迟迟没有行动,因为他从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身陷囹圄。远在异国他乡的查某仔,本来他有能力替她铺好前程,事与愿违,破了事,将他自己也搭了进去。今后,她恐怕连一分钱也收不到了,十几岁的稚嫩孩子,学业未成,将来靠什么生活?

他拥有金矿的绝大部份股权,富可敌国,却从没想过将财产转移海处。眼瞧着自己辛苦一辈子挣下的家业化为泡影,他才痛心后悔。他决定给小宝贝留一封信,劝她务必自强,努力挣钱养活自己。也就写了几个字竟是泪如泉涌,未来将如何?他已意识到悲剧,这位深受各种酷刑折磨的天才感到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寒战,。

他总抱怨自己的种种不幸,身在地狱之中经受人间最恐怖的折磨后,他才意识到曾经是多么的幸运。都说奇迹好比藏在石头中的火,只要轻轻碰一下,它就为跳出来,如今恐怕奇迹也救不了他了,他陷得太深了。

他不具慧眼,没有发现头长犄角的死神在跟前游荡。他愿意坦白一切肮脏交易,以求保住小命,但是老板们绝不会同意,他们会要了他的小命。令他愤怒的是自己受尽人间最毒辣的酷刑折磨,这是在替他们受罪,那些畜生们又替他做了些什么?这太不公平了。这位为所欲为、肆无忌惮、无所顾忌的混蛋生死关头倒向生活要公平了,这不是荒唐吗?

他深陷地狱之灾,可他并不甘愿,最后一把的赌注竟是将同志们一并拉下水,大家一块儿死,岂不快哉。他自认不是一位好父亲,请求查某仔的原谅。她还是一棵小苗,有光明的前景,必须好好努力,千万莫走上岐途。

死神尚未现身,他的第二件事就给妻子留下遗书了。夫妻之间,灵魂总是相互渗透。他们并非模范夫妻,但共同点却惊人相似,慷慨、好赌、懦弱,性格几乎一模一样,每次他抱怨老子不近人情铁腕设计时,甚至觉得那是冥冥之中的定数,他们是一对天生的夫妻。

他不是一位好丈夫,他养一只小鹌鹑是公开的秘密,恐怕妻子也很清楚,但她却没有公开和他撕破脸,这其中有她善良的本性,也有深深的内疚,也碍于其老娘的淫威。他老娘极端重男轻女,孙同姬刚怀上孩子那会儿,她将媳妇当成玉菩萨似的供着,搜尽奇珍异宝,替媳妇补养、安胎,指望为赵家延续香火千年。谜底揭开,听说生下一个锅盖,哼一声,连瞧也不愿瞧上一眼,竟直回香寮8号了。

生育执照堪称最时尚的发明,生了一个查某仔,意味着赵家断了香火。孙同姬还在坐月子,婆婆就凶狠跋扈地挥舞着棍子殴打她,企图拆散他们。这项可怕的婚姻交易,在其老子赵建仁死后仍然维持着,因为孙刚还在显赫位子上,对他的前途帮助极大,离婚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无论如何,他不会拿前程当赌注的,更何况当时他们夫妻之间感情还不错。

孙家正处鼎盛之势,哪怕他老娘凶悍暴力,也对孙家心存忌惮。她一计不成,另出异念,这位好母亲竟直言不讳地教儿子养情人,只为延续香火。拿婚姻作交易,他自己也同意了,他内心深处有这样一种朴素的思想,查某人长得结实其实意味着福气。

孙同姬长得结实,性格又开朗,又有三分姿色。婚后这对包办的夫妻也颇为恩爱,相敬如宾,就算查某仔降生了,他从未背叛妻子。反倒是孙同姬在世俗的观念下,痛恨自己无能,伤心又失望。她渴望生一个茶壶,老天爷偏偏开玩笑送她一个锅盖。婆婆的虐待十分恶毒,言语污辱、暴力打骂、嘲讽、讥笑、诅咒,她在豪宅里享受到的待遇竟是冷菜和剩饭,这哪是豪门大院?简直就是地狱。她出身名门,偏偏懦弱不敢回家告状,婆婆更加欺负她的软弱、善良,越发有恃无恐,甚至公开教儿子养姘头。

孙同姬忍受着种种精神折磨,患上无药可治的抑郁症,她可怕的报复竟是不断地暴饮暴食,体重越来越高,最后变成超级大象。

赵尹剑怀着歉意给妻子留遗言,其实,他不负责任地任由霸道老娘肆意欺侮妻子而不闻不问,并非全是个性懦弱。鸟儿翅膀渐渐硬了,对孙家依赖减少了,丈母娘可从没给过他好脸色的报复心态。他不再隐瞒自己的种种劣迹,请求查某人原谅。他主动请求结束这桩古怪的婚姻,让她另找一位体贴的男人。如今一切显得太迟了,希望好好照顾女儿。如果有明天,他倒是愿意痛改前非,守着她过清贫的苦日。这个悲剧是到了他临死之时,他才发现哪怕是清贫的生活他都没资格享有了。

他抛笔不写了,悔恨无力排遣。掌管地矿局之后,钱财滚滚而来,他从没想过带老查某外去旅游一趟,反而慷慨地带上他漂亮的小情人,上天山、游北海、观泰山、下海南,走遍了全国各地。他们还计划到国外游玩呢,那娘儿们是一只南飞的大雁,十分漂亮,在宾馆工作被他金屋藏娇。

他也指望要一个儿子,不过那娘儿们心肠歹毒,怀上一颗种子就竭力打掉。颇具讽刺意思的是就算他老娘多年前死了,也未能如意地抱上男孙。他倒不担心那娘儿们,她比鬼还精,一旦听说他破事,恐怕早就卷铺盖溜了。那娘儿们就是职业爱神,有意思的是她也不断要求有一纸婚约保障。他还是很清楚她伪善的面目,那不过是要钱的借口,因此,金钱很好地维护着他们之间的平衡。

泪水是咸的、苦涩的。

“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许跳舞。”初登仕途,春风得意之时,其老子吩咐过一句话。

老人的灵魂在眼前晃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堕落的。也许他一脚迈进舞池,意味着开始滑向深渊了。他根本没有信仰,轻易就染上种种恶习,病毒侵入每个没有免役能力肌体细胞之中。如今哪怕他老子从棺材里跳出来,也救不了他。

赵尹剑稍微平静,发现口袋里还有五百块钱现钞,这位不具有任何幽默家气质的官僚做的第三件事就是慷慨地留下遗言,愿意将它做为补交党费之用。

也就喘口气,洗把脸时间,两位英勇的革命战士闯进来,口称接到命令立即将他转移到别处关押。既使成了笼中鸟,他仍有本钱耍小官僚的坏脾气,不肯听命。他坚持要求见他们的领导,两个恶棍不管三七二十一像捉小鸡似的捉住赵尹剑,直接将他拉了出去,而他就在走廊上不幸坠楼了,这后来成了一件疑案。

赵尹剑被定性为畏罪自杀的消息传的很快,它没有引起芝山市府大院的任何震动,许多人反而在危机解除后长舒了一口气。他不惧有如此英勇胆量,这一意外倒是承担了所有罪责,成了真正的替罪羊,也保全了不少人的项上乌纱。事后三文坪县主要领导均被开除公职,而恶棍吕拯夏则在受到公判之前畏罪自杀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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