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鼙鼓惊破一生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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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子忽然出现,说明附近有匈奴部落。”赵破奴很有把握地道,“她没有坐骑。”

去病在绘制水平非常原始的黄羊皮地图上,手指慢慢移动过去:“余音达山麓乃是一片荒漠沼泽,地水含盐碱,不适合人畜居住……哲烈也尔谷中腐叶多,树林茂密……从此处到塔姆干河,有一带狭长的树林。”

“这里可以埋伏骑兵。”咚的一声,去病的手指又指在了什么地方。

我在他们的旁边十米开外,因似乎涉及到卫大将军的隐私,去病让我负责询问那女子的情况。

我一边安抚她的情绪,一边询问她内情。看她年岁虽然不算太轻了,可是修眉秀目,也长得很漂亮。心中暗叹,卫大将军看似一个老实人,与女人的孽缘实在不浅,三十来岁的年纪,已经纠缠了三个女人了。

我一直在想,幸而漠南之战的时候,卫姐姐的母亲离开人世,否则,平阳公主空房以待到何时呢?

换作我家去病,若与卫大将军易地而处,以他那副待人刻薄尖利的样子,只怕连老婆都讨不到……

这名女子神志一开始不太正常,后来渐渐好一些了。我又是擅长套问话语,加上我富有亲和力的容貌,温柔可人的语言,和蔼可亲的姿态……一切情况如水中的石头,慢慢显露了出来。

她是汉朝随嫁宫女的后人,名叫贺敏。

她的母亲是随前代景帝朝的知云公主嫁到汉朝左贤王部。后来许配给了随嫁的一名汉奴,生下了贺敏。

与知云公主一起随嫁汉朝的宦官、宫人非常多,其中一位可谓赫赫有名,据说,刘彻曾经因他的名字而失眠过。

这位宦官,叫做中行说。

当初景帝让他随公主远嫁,他只是一个一名不文的小小宦官。中行说苦苦哀求,说自己身体虚薄,不肯离开长安。皇上自然不会为一名小小的宦官更改自己的旨意,拂袖而去。

少年的中行说惨白着面容,对着皇帝的背影,恨声发誓:“既然不让我留在长安,我此去匈奴王庭,必帮助匈奴单于对付汉朝!”

景帝认为他不过是稚子童言,根本不放在心上。

中行说到了匈奴以后,发愤研读公主带来的汉朝书籍,阿谀奉承赢得了大单于的欢心,在数次汉匈对峙之时,他都献出了有利于匈奴的作战方案,从而只手控制了整个汉匈作战史。

匈奴人将中行说视作军师,从军臣单于到于单王子,到伊稚斜大单于都对他言听计从。贺敏的父母在来匈奴的路上照顾过体弱的中行说,到了匈奴部落以后,先死去的不是身体瘦弱的中行说,而是贺敏强壮勇敢的父亲,很快母亲也随之追赴黄泉之下。

成为孤女的贺敏被更为孤独的中行说收养。因他的庇护,在匈奴王庭,贺敏虽然身为汉奴,生活还算比较自在。

草原流风,雪山冰湖,滋养着她。

可是她内心最向往的地方,还是父母的故乡——长安。

等到贺敏成长为草原小鹿一般活泼少女的时候,中行说已经非常老了。

可是,他还是亲自去汉匈边关勘查地形,为匈奴大单于图谋战事。贺敏象他的亲生女儿一样,用少女细嫩的手臂扶起老宦官干瘦嬴弱的手臂,陪他走遍了大漠南北。

中行说用那嬴弱的手臂指着告诉她:新民、赤峰、康保、卓资、武川……这些都是汉匈边界的重镇。

然后,老人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一处。贺敏不需要问他,就知道,那里叫做长安。

一个阳春三月的午后,贺敏在边界的赤峰,遇上了一位身为马奴的汉朝少年。

她一开始喜欢他,是因为听人说他来自长安。

她后来喜欢他,是因为他骑马的样子。

他的背非常挺直,他的眉非常浓郁,他端坐在一匹马上,身后是一段战国时期修建的赵国长城。夕阳下的赵国古长城,苍凉寂远,仿佛在诉说着一段铁血冰河的历史。

只有少年的脸上是干净的。他没有历史的沧桑,而有着属于中原人的朝气。

他的马是英俊的,也是温柔的,在他的掌握之下,一举一动都透着如通人情的灵性。

贺敏觉得,这一人一马,站在古长城下,让她很动心。

他是奉主人之命来这里买马的,他们队伍中带着的汉人翻译匈奴话不甚流利,贺敏走上去,主动帮助他们担任翻译。他们就这样说上了话,一起走过赤峰赵长城下的三月烟柳。

柳叶如眉人如柳,这一年春天的贺敏特别快乐,

贺敏让他知道了自己的名字,问他叫什么。

少年的表情认真:“卫青。”他吐字清晰地说道,“字仲卿。”

贺敏笑了:他一定还有哥哥,汉朝的仲字代表着排行为二。他的字是最普通不过的字,相当于匈奴族的小名“老二”。可是,这“仲卿”两个字经他口中说出来,仿佛镇得住山,填得满海,顶天立地可问心无愧。

贺敏很喜欢他说话的样子,他说话的时候不卑不亢,温厚中有一种令她舒服的大气。

贺敏觉得自己和他很般配,她是汉奴,匈奴族中一名活得还算自在的汉奴;他是马奴,长安城里一名活得还算有尊严的马奴。

如果他们在一起会怎么样呢?……

在匈奴族中养成的直率性格,贺敏立即开了口。

少年对她的这个疑问感觉很仓促,他说,他家主人已经给他配了一个女奴。他既然已经答应了下来,一定要回去娶她的。

贺敏红了眼圈,追问:“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少年也红了脸,回答:“我没有见过她。不过,我会对她好。”

贺敏很难过,她觉得他的脸真红。为了这一层红晕,她心里又有一点儿甜。

贺敏在长城下一步三回头,马上的少年已不再看她,在看长城。

十万里江山烽烟下,鼙鼓惊梦一朝来。贺敏发现,她也很喜欢他不说话的样子,他不说话的时候,嘴唇的线条下拉,是吃过苦头善于隐忍的坚毅。但是,这种坚毅告诉她,他不会娶她。

不会娶她有什么关系?

她可以独自爱他,为他不再嫁人。更何况,中行说老了,也多疑,什么人都亲近不了他,只有贺敏可以为他端茶送汤。

于是,贺敏一直守着中行说,也守着她自己留在长城下的梦——很奇怪,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想去长安城了。

到了贺敏三十岁生日的那一天,中行说感到自己岁月无多,恳请大单于默许她独身的坚持。

伊稚斜在众族人面前,将绿松石与红珊瑚制作的云冕,佩戴在她已经有了细纹的额头上,赐予她圣女的名号,让贺敏能够在中行说离世之后,也能够在匈奴族中以尊贵而自在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

元朔六年,年老体衰的中行说在匈奴祭祖的龙城养病。贺敏也一起在这里照顾老人。

在汉朝人心目中咬牙切齿的这名老“汉奸”,在贺敏眼里是一个衰弱的老者。他有时候说话也没有力气了,可是他总是在看书。他一生都是在看书,看了汉人的书和汉人打仗。

数十年过去了,他对长安,究竟是爱还是恨?

有时候,漠北的风沙起来之时,贺敏会唱起她母亲生前教给她的《雁南飞》,中行大人会很仔细地听,听得一颗颗泪水沿着他褶皱的皮肤滴落下来。

贺敏觉得他只是因爱生恨,爱得越深就越恨,这种恨会让人深入骨髓,所谓刻骨铭心,就是如此了。贺敏相信,大汉朝中,像中行大人这么深爱长安城的,恐怕没有几个人。

她也是恨卫青的吧?所以守了半生,刻了骨,铭了心,依旧不依不饶地想着他。

中行大人睡着的时候很老相,一点点都是老人斑。贺敏给他盖上羊毛毡毯,坐在门帘外,看着龙城春色。

龙城是一片风沙侵蚀的褐红色地貌,因那突起的石壁连接如长龙,故被称为“龙城”。此处过阴山,达燕然山,深入大漠腹地。

龙城春色,没有柳树。

忽然,她看到龙城的土红色风化石壁出现一种妖艳的橘红色,如果说是火光,她只在匈奴各部落齐聚之时见到过如此艳丽的红色。现在的龙城,祭祀已经过了,是匈奴的祖先宁静安歇的时刻,是什么东西照亮了它?

她跑出去,想要看清楚。

她看清楚了:长城下的少年已经成长为魁梧的男子。他身后站着无数铁矛并立的全盔士兵。

泪水随着贺敏干涸的眼睛默默流下。

不经意的相遇,让她在长城之北为他停留了一生,长城之南的他没有停留自己的脚步,成为了大汉朝的车骑将军。

以为和这个男人不再能够相遇,又在这样不经意的时刻,相遇了。

贺敏站在龙城燎天的大火中,卫青将军的刀尖抵到她的喉头,才发现匈奴服饰之下,她是一名汉人。

他放下战刀,命令大家放过这名女子,继续向前搜捕龙城的匈奴残部。

贺敏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明白他根本没有认出她来……

前来接应中行说的匈奴精兵赶到了,卫将军发现龙城不能恋战,带着丰富的战利品离开了龙城。

此后,贺敏的心志时好时坏,据汉人医师的诊断,这叫做——“失心疯”。

贺敏有时候想,这个病的名字和她真般配。她的心,十几年前就失落在了赵长城的风中,贺敏忽然放声大笑:她守了十几年,等来唯一与她般配的是,竟然只是一种病,一种叫做“失心疯”的病。

一生都在疯狂报复汉朝的中行说,终于因病过世了。

临死前,他说,那个卫青还会打到漠北来,他还说,他要大单于将各部力量联合起来,还要在水源处埋葬因病死去、腐变霉烂的牲畜尸体,污染水源,传染疫病,要以所有非人的手法,阻止汉朝军队非人的攻击。

在毡包帘外听到这一切的贺敏就发病了。

她走出匈奴王部,在茫茫大漠中寻找汉朝的军队,想要告诉他们,很多水都不能饮用。

“雁南飞,雁难飞……”这是母亲生前教她唱的歌,风沙中她如雁儿一般寻找着南方的人马,还有赵国古长城下的那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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