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何用(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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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四钟情何用

第二天清晨,杜春还未准备早饭,那两个赭衣汉子又来了,这次抬了一整桌附近杏花楼的早点,小笼包子还冒着热气,十几样点心摆得齐齐整整,眼见是现做出来的。

这一桌早点未必值多少银子,难得是这份心思。

杜春笑道:“省了我多少事情。”那两人见杜春未曾拒绝,欢喜而去。

越赢问道:“这人是谁?”

杜春道:“猜出几分,再看吧。”说着提起竹筷,“大家吃吧。”

越、冼二人见她放心用餐,猜想这主人应是无碍,于是也一同举箸。

待到中午,杜春也不生火准备了,只道:“大家等着吃就好。”

冼红阳苦着脸道:“我想吃昨天的煎鱼和腌菜。”

越赢笑道:“放心,小杜这样话,一定是更好的东西。”

冼红阳被越赢一说,倒不敢多说,只蹲在船头嘟囔着:“还是昨天的好吃……”正说着,果然看到那两个赭衣汉子又来了,隔着好远就喊道:“杜门主,我家主人送来一桌宴席……”话音未落,杜春已然笑了,左手画个圆圈,右手食指向圈中一点:“别打哑谜了,你家主人是十三帮里哪一帮的弟兄?”

她这手势是锦江中人的暗语,十三帮中一体通用。这暗语一出,那两人对视一眼,倒不好不为作答,心里一边想自己什么地方露了破绽,一边右手拇指、中指相对,抵在左手掌心之上,同时屈一膝跪倒,道:“海沙子里面讨生活,见天赏饭,落地开眼,小的见过杜门主!”

“海沙子”就是盐,杜春身为一门之主,身份远高于这两人,故而那两人须得屈膝作答。杜春心念一转,笑吟吟道:“林少帮主,何必隐瞒,出来吧。”

这句话出口,却见快船上竹帘一挑,一个青年男子长身而出,这人眉目英挺,正是黑风山上被杜春救过一命的林少崇。他拱手向杜春道:“杜门主,见笑了,我这是一点小意思,倒被你看破。”

杜春笑道:“能在锦江上通行无碍的,无非也就是十三帮的弟兄。不过少帮主也太客气了。”

林少崇道:“杜门主救我一命,这是天大的恩情,这点小事算得上什么!”说着指挥手下把酒席搬上杜春所在小船。

杜春笑笑接了,口中却道:“多谢少帮主,不过下次就不必了。我这边有事赶路,时间紧迫。今后若有机会,两家再聚。”

林少崇便道:“杜门主有事么?盐帮在锦江上也有几分力量,不如让我尽一分力。”

杜春笑道:“这只是我个人私事,不必麻烦盐帮。”

林少崇道:“若是私事,想必帮中出头不便,那我不调动盐帮人手,单我个人一路陪同杜门主可好?”

杜春微微一笑:“若少帮主与我同行,难免过于招摇,反倒不好。”

林少崇道:“也对,那我便单独乘一条小船,跟在杜门主船后可好?”

杜春收敛笑意,道:“虽是我个人之事,但是颇为棘手复杂,不好耽搁少帮主工夫。”

林少崇道:“什么话!杜门主救我一命,办一点小事,哪有反嫌麻烦的道理!”

这两人一问一答,越赢在船尾不好接口,一面听一面忍笑,几乎憋出内伤。

冼红阳莫明奇妙,小声问:“越大哥,姓林的做什么一定要跟着我们?”

越赢不好说这话,只向杜春点点头,冼红阳起初不明,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心说这林少崇又不是没见过女人的,再说什么年头了,真还有一见钟情这种事!

这一边,杜春毕竟不好坚拒,但也只许林少崇另乘一船跟在后面。林少崇并不介意,能许同行,他已心满意足。

再说这一边那两个手下排放酒席,林少崇看见冼红阳站在船尾,露齿窃笑,只当与他无关一样,便指着他道:“你怎么做人手下,还不快来一同安排东西!”

那夜冼红阳施展青竹丝时林少崇已然晕倒,当下冼红阳依然轻装易容,林少崇只当他是杜春仆役,心道虽然杜门主为人宽厚,你这手下也太嚣张!

冼红阳起初没反应过来是在叫他,林少崇又指着他教训了一句,他这才反应过来,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欲待反唇相讥,却又不好太露痕迹,只得愤愤地过来帮忙,心里却想:姓林的,你我梁子结大了!

这一顿饭冼红阳吃得真是郁闷至极,越赢、林少崇、杜春三人一同用餐,他和那两个赭衣汉子就只能站在一旁。加上他从越赢那里得知林少崇对杜春的心事,思及好友莫寻欢,更是怎么看这位少帮主怎么不顺眼。

这时林少崇穿了一件崭新的宝蓝缎子长衫,他便想到莫寻欢平素惯穿的半旧衣衫,才是潇潇洒洒的公子本色,这林某人一副暴发户模样,实不能与莫寻欢相比。

倘若换了别人,身为朝廷钦犯,刚过了两天安稳日子,自不会去惹事。但若是自此安分守己,那也就不是冼红阳。

这人本是个任性使情的浪荡子弟,纵是逃亡之中,本性难改。此时冼红阳心心念念要给林少崇一个好看,但话是这样说,做起来却也不易。若是打他一顿,船上狭窄,怎有动手的地方?若说和他斗口,与自己眼下的仆役身份又不合;若是在水里捉弄他一次,冼红阳自己水性平平,对方可是在锦江上长大的。

船行水上,景致依然如画,可看在冼红阳眼里,却全不是昨夜的滋味了。

这一行人走了两天,终于被冼红阳抓到一个机会。

一般船只,夜里总需停靠岸边住宿补给。但杜春为了尽快赶路,这几日并未靠岸,一应物品均有锦江门的船只送来。

但到了这一日夜里,越赢与冼红阳不惯长期坐船,已是疲态尽现。因此杜春决定靠岸休息一晚,否则万一遇上什么意外,众人精神不振,也难以应对。

小船停靠在花儿泊,这里亦是锦江门一处据点。越赢一上岸来,寻了个休息之处便即睡着,他行走江湖多年,对自身控制得极好,想睡便可睡,想起便能起。

冼红阳本来也十分疲惫,但到了岸上,精神兴奋,反而有了劲头。他趁着杜春忙于安排门中事务,悄悄来到林少崇身边,假意恭敬道:“少帮主,今夜子时,花儿泊东侧大石处,有事相商。”

林少崇见他一直跟在杜春身边,只当他是杜春亲信,听得此言心中一喜,试探着问道:“杜门主有事?”

冼红阳但笑不语,但看在林少崇眼里,自然是一副默认模样。冼红阳又道:“少帮主千万莫忘。”随即离去。

林少崇这边怎样按捺喜悦暂且不提,冼红阳更是得意,心道大半夜的,姓林的小子你就慢慢吹冷风去吧!想了一想又觉不够,于是又悄悄走去那块大石边,琢磨着布置些陷阱之类。

这块大石处于花儿泊边缘,足有数人来高,一座小山也似,是花儿泊一处重要标志。此刻周遭寂寂无人,冼红阳转了几圈,正在研究地形,忽然远方传来一阵声响,说不上是什么东西。

他心中奇怪,欲待出去一查,却想到自己眼下身处追捕危机之中,不可贸然出花儿泊,为越赢与杜春生事,这样想着,已经伸出的一只脚又缩了回去。

他绕着大石转了两圈,心思却已不在大石上,又想让林少崇那小子吹吹冷风就好,也不必埋什么陷阱。这样想着,脚步却不愿挪开。

又过了一会儿,天上一轮明月慢慢升起,草丛里蛐蛐、油葫芦叫个不停,眼见是没什么动静了。冼红阳暗忖:大概方才是自己听错。转身刚要走,却听那声音又清晰起来,呜呜咽咽,是一个小孩子的哭泣声。

冼红阳这一生,最看不得小孩子与老人受苦,一念之差,他又停住了脚步。

随着哭声,草丛里慢慢走出个小乞丐,看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左右,一身衣服披一块挂一块,早看不出原本颜色,头上用根桃木簪子胡乱绾了个发髻。他一边走,一边哭,却又一边用手擦着脸上的眼泪,一副不想哭,却又止不住的模样。

走近了些,冼红阳才发现,随着那小乞丐擦拭眼泪的动作,衣袖滑落,露出的一条细瘦手臂上红红肿肿的全是鞭痕。

这一下,冼红阳怒从心头起,他自幼在丐帮长大,天下的乞丐在他看来,皆如亲人一般。这一下哪还管那许多,脚尖一点地,嗖地一下自石后蹿出来,三两下已到了那小乞丐身边,叫道:“小兄弟,你不要哭,是谁欺负你了,我给你出气!”

一个大活人忽然从天上掉下来,小乞丐被他一吓,一声哭堵在嗓子里,只是抽气。冼红阳急忙给他顺着后背,那小乞丐慢慢地呼吸平顺,抬眼疑惑看去,问了一句:“你是谁?”

这一句问出,却让冼红阳愣在那里。

换成平常,他自然是慨然回答:“我乃丐帮帮主冼红阳是也!”这一句话,他不当帮主时也是这般说,毕竟无人与他认真计较。但眼下情势,却是容不得他如此。一个“我”字在喉头转了几转,冼红阳终于答道:“我不过是个平常江湖人,但会尽力帮你。”

过去二十几年中,他从未说过自己是个“平常人”这样话,他虽从不以自己身份为傲,但纵是他不做帮主时,走到哪里也都有丐帮弟子优待于他。习惯了这样的身份,此刻说出这句话,觉得口里似乎含了一个橄榄,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小乞丐又疑惑看了他一眼,冼红阳此刻衣着寻常,相貌普通,实在不是大英雄的模样。但他言语关切之情出自肺腑,自然有一种令人相信的力量。小乞丐犹豫片刻,终于道:“有人……有人欺负我姐姐……”

冼红阳问道:“是些什么人?”

小乞丐却说:“我不知道,姐姐说有人要来,就把我赶了出去。我远远看见了他们,一个个都拿着刀枪……呜,姐姐不让我回去,我想找人来救她,又被村头的孙财主打了出去……呜……”说着,他又抽泣起来。

这小乞丐说得不清不楚,冼红阳心想:多半是一批地痞无赖来找他姐姐麻烦,这类事情在他做丐帮帮主时也遇到不少。他看一眼月影判断时辰,估计子时之前,自己大可凭借轻功,赶到附近村庄,收拾了那几个毛贼再赶回花儿泊。

他又怕杜春这段时间内寻他不到,于是自怀中拿出一截炭笔,唰唰几下在大石上留下记号。这是他与越赢、杜春三人当初约定的暗记,以免万一有人走散,便于联系。

一切完毕,他拎起那小乞丐腰带,笑道:“小兄弟,你给我指路,我去救你姐姐!”

小乞丐被他抓起,起初一惊,随即用力点头道:“好!”

冼红阳带着他在月下奔行,天上一轮明月照耀,地上沙滩一大一小两行脚印,渐行渐远。

花儿泊附近多是渔村,小乞丐带着冼红阳去的这个小渔村离花儿泊并不远。尚未到,就已见村尾处远远一所房屋四周通明,他不由心中诧异,却见小乞丐用手指着那里道:“就是那里!我姐姐就住在那里!”

冼红阳暗想:这事真是奇怪,难道这小乞丐的姐姐并非乞丐?他又悄悄向前走了几步,忽觉一阵寒气袭人。若是寻常人未必有所感觉,但冼红阳行走江湖多年,最近更被追杀多日,却觉这寒气十分熟悉。

那不是寒气,是杀气!

他在一堵断墙后隐蔽好自己身形,悄悄望去,只见那所房屋四周围了一队骑士,一个个箭上弦,刀出鞘,松明火把照耀分明,正是云阳卫!(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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