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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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手过招,最忌破胆,他一招未出,胆气已被我慑住。若非如此,也不会一败涂地!”龙轩公向他深深凝望,“明白么,要做最强者,这条路实是百般艰难,而胆气二字,决不可缺。”

李泠眼前一亮,缓缓道:“要做最强者,便如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又有何胆怯的?”

龙轩公呵呵一笑,转头望向谷星瑶,低喝道:“瑶儿,你竟敢独闯玄门,亏得有两个伙计赶来跟我报讯,若是我再晚来半步,那会怎样?”

谷星瑶娇笑一声:“师尊,有人报讯就够啦,弟子早知你老神通广大,咳咳……”

“少废话,你这伤势可耽搁不得!”龙轩公神色肃然,探掌按在了谷星瑶后颈的大椎穴上,低喝道,“虚心内守,不可妄动真气!”谷星瑶应了一声,忙闭上秀眸。

一股浑厚的内力透入,真气数转之后,谷星瑶已舒了一口长气,再睁开眼来,眸内已是恢复了数分神采,喜道:“师尊真是神功通玄,弟子全好了。”

“全好个屁,你是被武遨那厮的蟠蛇劲所伤吧?”龙轩公冷冷道,“若非老夫下手及时,只怕你会落得个毕生伤残!记住,这两日内不得与人动手,静养为佳!”

谷星瑶嘟起小嘴,道:“知道了!”

李泠在旁看着,不由嘻嘻一笑,暗道:这妖女姐在哪里都是豪气遮天的样子,但在龙先生身前,倒似个小孩子。

谷星瑶望了他一眼,才向龙轩公道:“师尊,适才在丹剑派的炼慧炉,倒多亏了这小子,几次使诈耍滑,引得武遨分心。”

李泠叫道:“什么叫使诈耍滑,那是攻心为上,直破敌胆,懂吗?”

龙轩公点一点头道:“你们敢在丹剑派的老巢放手大闹,已算有些胆识了。”说着抬头望了望浓浓的夜色,叹道,“时候不多了,咱们且先回那落脚之地。”

三人行到山脚下,林子边上拴着一匹青骢马,龙轩公命谷星瑶骑上了牲口,借着淡淡月辉一路疾驰,不多时候便驰到一处大庄院前。

几只高挑的大红灯笼上映出了“连发客栈”四字,显得颇为不伦不类。这庄院显是哪个富户私建的幽居别业,因地近玄门,在这法会时被人租下,改成了大客栈。

“进吧!”谷星瑶跳下马来,对李泠道,“这里面早被咱们都包了下来。”

“原来你们一直住在这里!”李泠跟着龙、谷二人穿门过户,东张西望,但觉这庄院颇为广大精致。辛十二早带着几名仆役赶上前来迎候,和李泠见了礼,便领着他们直入后宅。

这后院格局便是一处花园,此时月光如霜般铺下来,园内新植的丛丛繁茂花草和天然的山石高树都披着淡雾样的轻辉,满地松软的绿草踩上去极是舒适。花园后方是一处静静的小潭,给月光映着,如洒了一层水银般耀着亮光。

“园无水不灵,”龙轩公凝立在潭边,悠然道,“这处别院的点睛之笔,便是有了这处水潭!”

李泠望了几眼潭水,不由又望向龙轩公,实不知他为何忽然发了雅兴,要来谈论园艺之道。

龙轩公道:“李泠,天明后,你这被劫的玄门四星必得赶回游心观,时候业已不多了,瑶儿,你跟他说说两日后四星之战的规矩。”

李泠抢着道:“听说下一轮的四星之战,要移师到东极紫苑了,只不知这里面有何玄虚?”

谷星瑶道:“今晚约你出来,本就是要跟你说这个的。四星之战的名目,唤作‘玄门三关’。据说共有三关要过,最后的第三关是捉对比武,你的对手是白马郑融。可惜前两关是什么,咱们无从得知。”

“那定是文战了。”龙轩公凝目望着那处水潭,道,“瑶儿,玄门最厉害的功法是什么?”

谷星瑶秀眉微蹙,沉吟道:“那定是九重山功,或是天雷正法了,这都是调动天地法阵的神功……”

龙轩公悠悠点头:“不错,其实自在玄门最厉害的武功,便是阵法,与天地合一,调天地巨力!四象会武比到现在,却一直没有阵法出现,他们定是留在了最后的四星之战!”

“这么说,这两场文战要比破阵之法么?”谷星瑶忧心忡忡地瞥了眼李泠,“小滑头,你对阵法一窍不通,这回可要大败亏输了!”

李泠翻起白眼,也冷哼道:“谁说的,小爷我自几岁起便跟义父背诵风水口诀,什么阴阳八卦五行生克,只怕我比那些大小道士都熟稔,这一阵才是我的强中之强!”

谷星瑶哧哧一笑:“小滑头,你不懂装懂时的样子,很是可笑。”

李泠苦笑一声,没有接口,心中却知谷星瑶说得在理,这阵法比试虽也有五行八卦的说道,但实则全然不同。

“李泠,”龙轩公将目光凝在潭中明澈的月影上,缓缓道,“你在苦战时竟能体悟出天象来,这很不容易,所以你才配和我谈论阵法,现下,我来告诉你阵法的真谛!”

他说到这里,忽然住口不语,一时间天地都悄寂下来,极静的夜里连一缕风也没有,藏蓝色的潭水中浸了明月的倒影,更显得深幽蒙眬。

阵法的真谛,莫非是不可言说?李泠没有问,只是全心感悟这无穷无尽的幽寂。

“瑶儿,何谓阵法?”

谷星瑶听得师尊问话,略一沉吟,便道:“阵法,本是两军对垒时的陈兵之道,相传武王伐纣时已讲究行兵布阵,其后孙膑创八卦阵、诸葛创八阵图,本朝出师伏龙派的一代奇才李靖创六花阵,聚散攻守,千变万化。而阵法融入武学之后,更参究了易学阴阳之道,灌注了布阵者的神气修为,大者有奇门法阵、小者有无方心阵,益发深繁难测……”

“说得好,但也说得太多了!”龙轩公仰头望月,缓缓道,“什么是阵法,天地便是最大的阵法,你我都在阵中。李泠,你若感悟了天地之道,便能应付你玄门的诸般法阵!”

“你我都在阵中?”李泠心中一震,也不禁仰起头来,但见月光清亮如水,仿佛是从云彩间流淌下来的一般,透明、清净而轻灵,将世间的万物笼罩在空明的水色中。

“头上有月,潭中有影,李泠,你悟到了什么?”龙轩公的声音竟也有些空濛。

李泠凝神体悟,沉默好久,才道:“月光笼罩天地,我看到了静与虚,所谓‘致虚极,守静笃’,水中之影为虚极,天心之月为静笃。”

“只看到虚、静二道还不够,你还拘在自己的心里。”龙轩公道,“瑶儿,你悟到了什么?”

“天心之月不动,溪水一直在微微流动,”谷星瑶的声音也如月光般剔透空灵,“但潭中月影,则是动而不动。”

“你能悟到动而不动之理,已属不易。”龙轩公的眸子熠熠闪动,“实则世间万物,都在动而不动,不动而动,这是天道的一种循环。”

“循环之道,”谷星瑶恍然道,“月升月落,晨昏交替,莫不在循环之道中!”

“不错,老子曰:万物并作,吾以观复。这个‘复’便是循环之道,”龙轩公悠悠一叹,忽又问道,“而这循环之道的终极,又是什么?”

一句话登时将两人问住,龙轩公才缓缓道:“你们听到月下的蝉声了么?”

李泠的心瞬间沉静下来。潭边的浓密高树间传来老蝉断续的鸣声,在流水样的月光下,那蝉声更觉幽寂。就在这无比清幽的蝉声中,他忽然想到了那日头顶上滚滚的雷声。

动与不动,冷清的蝉声与沉闷的雷声,同时敲击在他的心头。

“蝉儿在鸣叫中成长,又在鸣叫中走向死亡……”他仰起头来,怔怔地道,“万物都在生生不息,却又都在循环往复之中。他们出生、成长、壮大,再一刻不停地走向死亡,这才是循环之道的真相!”

“只差一点,破!”龙轩公望向他,“循环中最大的秘密就是一个‘破’字,是破蛹化蝉之破!循环中蕴藏着无尽的变化,无尽变化的极限则是突破宿命,破出旧的自我,跃入新的循环!”

“破出旧的自我!”谷星瑶秀眸一亮,喜道,“就如蝉一样,出于泥土之中,却能脱壳羽化,振翅复生,自此餐风饮露,逍遥自在!”

“你明白了吗?”龙轩公望向李泠,淡淡道,“月色和蝉声,一直在告诉你阵法最大的奥秘!”

李泠只觉他极舒缓的这句话恰似洪钟大吕,霎时心底的元明心镜生出感应,一团明亮心光广大无比地向四周展开。恍惚间只觉蝉声、水声、风声,天地万籁之声悠然并作,自己仿佛站在了天地的中心,万物循环的起点。

“万物并作,却都在‘复’中,一切生命都在生灭轮转,他们会全力以赴地破出旧的循环,踏入新的循环!如同蝉一样,从黑暗跳向光明,脱胎换骨,摆脱宿命。”李泠长吸了几口清凉的夜气,又道,“谷姐姐,我明白你为何喜欢蝴蝶了,蝴蝶也如蝉儿一样,同样破除了宿命,跳出了旧的循环!”

谷星瑶明眸闪烁,似喜似忧地望着他,微微点头。

“不错,而所谓的阵法,都是创出一种循环,困住入阵之人!记住这四字吧——破出旧我!”龙轩公的声音似喜似悲,“破旧,是循环的终极,也是循环的开始!明白这些,岂止阵法,天地万物都困不住你。”

“晚辈明白,入阵之后,定会静观循环与破旧之道!”李泠的心中感慨万千,蝉声再传入耳内,竟觉无比美妙,它们破出了地下黑暗的旧生,炽热地高歌新生,天地万物的循环竟是如此奇妙。

“龙先生,”他忽然若有所悟地道,“与风长老决战,正是你的破旧之道吧!可这法子太过凶险,听我师父逸龙子说,傅掌教那里,只怕会对龙先生有所不利!”

“全无所谓!记住,能困住你的,只会是你自己!”龙轩公仰头望了望沉静如水的月光,忽地挥手道,“回屋,老夫要喝酒啦!”转身飘然向花厅行去。

李泠望着他洒然的背影,登觉心绪万千,一时说不出话来。

谷星瑶凝望着龙轩公的背影,秀眸内也是清泪闪动,想再劝解一番,但想到师尊的脾气,终究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轩敞的花厅内,白袍如雪的龙轩公斜倚榻上,掌中轻捻着一只满盛美酒的白玉杯,向李泠摆手笑道:“坐吧!”

每次和这冷峻的老人对望,李泠的心内都既感亲切,又觉敬畏,便依言坐了,扭头见谷星瑶还俏立一旁,忙道:“妖女姐姐,你也坐吧!”

谷星瑶哼了一声:“在师尊跟前,你给我老实些。”

李泠无奈地眨眨眼,道:“龙老先生在不在跟前,我都对姐姐很老实啊。”李泠知她当着龙轩公的面决不会动巴掌,索性拿她打趣起来。

一句话逗得龙轩公呵呵低笑。谷星瑶狠狠瞪了李泠一眼,才望向龙轩公,道:“师尊,武遨那厮,是否也借机给你老下了商道请柬?”

龙轩公点头道:“今日黄昏,那厮派人送来了书帖,上面写着,待他玄门会武评判之责一了,便请我至距七曜天峰不远的致远峰天风海雨阁上一晤,纵论商道大势。”

“什么纵论商道,”谷星瑶愤愤道,“这厮分明是借机生事,他算准了您这两日便要激战风长老,他在会武之后与您一战,正可坐收渔利!”

李泠心中一动,忽道:“龙先生,武遨这封战书下得大有玄机,此书一下,你在激战风长老时,或是想留有余力,或是会心存畏惧,必不能全心迎战。他事后的便宜,终究会占得更大!”

龙轩公眼芒一灿,笑道:“尹凌风与武遨,岂不也正凑成了一个连环阵?人人皆在阵中,只看你如何破阵!”

李泠心中一热,人人皆在阵中,人生该当如何破阵?对面这个豪气万丈而又深邃如海的老人,显是要以惊人的璀璨去撞击生命之阵。

他叹了口气,忽又想起一事,道:“龙先生,还有一件紧要之事,八彪之战中,咱们让武遨的赌坊吃了大亏,这次四星之战,听说武遨要力保自己的女婿郑融晋身双玄,那这场商道赌局……你会如何安排?”

龙轩公微微一笑:“难得你这时候还记得这商道赌局!不过,你眼下最好忘掉它……”

“忘掉它?”李泠大奇,忽地双眸一亮,“莫非龙先生不会再下巨资,截击万金赌坊啦?”

龙轩公点了点头:“赌局犹如阵法,顾念太多,便会陷进去。你苦战大胜了明宸,已让武遨损失惨重,这种以重金押宝的偏门之法犹如兵行诡道,只可一,不可再。眼下,你只管全心与郑融一战!”

李泠登觉如释重负,道:“好,那我后日放心去打,决计不会让小白马好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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