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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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受了伤,为何一直苦撑着不跟我说!”李泠大声埋怨起来,忙扶住了她,“你别用力,我来背你走。”

谷星瑶摇头道:“我自己有脚,为何要让你背着?”

李泠见她口角渗出血丝,心底又是怜惜,又是懊悔,不由分说,一把将她背起。谷星瑶不由一惊,她此时内伤业已发作,本就气力大减,忽被他紧紧抱住,一股熟悉的少年气息袭来,登觉娇躯发软,芳心鹿撞,竟乖乖地伏在了李泠的肩头。

“你别急啊,咱们速速寻到龙先生,那便好了。”李泠步履如飞,在沉沉静夜中疾奔起来,但觉背上的娇躯仍在微微颤抖,这才觉出,自见到谷星瑶第一面起,她便是个强悍妖女,甚至无所不能,直到此时,才恢复成一个娇滴滴的柔弱女子。

他心中陡地一热,昂然道:“谷姐姐,我眼下武艺低微,有朝一日,我定不会再让你受丁点委屈。”

谷星瑶哼了一声,淡淡笑道:“小滑头挺有志气,可我好端端的,才不要你护着呢!”

李泠背着她越奔越快,一边不住口地埋怨道:“我这点志气怎能跟你相比?你受了伤,便早该告诉我,这般逞强飞奔了许久,反弄得伤势加重。”

谷星瑶叹道:“我为何要告诉你我受伤了?我偏要逞强,偏要苦撑……咳咳咳,我自小到大就是如此,受了苦,挨了爹爹的骂,心中纵有万千委屈,也从不跟人说起。”

李泠一愣,忍不住道:“你爹爹是谁,他常常骂你么?”

谷星瑶幽幽叹了口气,沉默下来,隔了许久才道:“爹爹做什么事,都务求完美无缺,对自己是这般,对子女也是这般。所以啊,我们挨打挨骂,那是常有的事。”

李泠道:“我小时候也总挨我老娘的骂,后来又常挨义父的打骂。只是我可没你这般硬气,挨了骂我便翻起白眼横眉怒视,挨了打我便撒泼大哭,让他们个个束手无策。”

谷星瑶道:“你被打骂的缘由,只怕很简单,我家中的事,可就麻烦得紧了。我爹有一妻八妾,我娘是第六个小妾,我亲兄弟姐妹有十人,算上年龄仿佛的堂兄妹,总有二十余人,个个都精明乖巧,自幼便在那大院子里勾心斗角。小时候我锦衣玉食,却没什么快乐……”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李泠听得心中一动:妖女姐可从来不跟我说起往事的,似今日这般,可是难得得紧。

只听她又苦笑道:“其实我家那座大宅子,只是一间巨大的牢笼。后来我想,若是我在那座大宅子里长久呆下去的话,迟早有一天,我会疯掉。好在十四岁那年,在我经历了一场人生中最大痛楚后,我有幸遇到了师尊。他带着我离开了那里。自此,我才知天地之广阔,才多了些快乐……”

她没有说十四岁那年的最大痛楚是什么。李泠也没敢去问,只觉那婉妙的语声中透着一股刚强,不由想起了初遇她时那漆黑美眸内灵动而不羁的光芒,仿佛暗夜的月辉般让他惊艳。

这般背着她疾奔了许久,但觉背上温热无比,脖颈处被她丝丝的秀发扫着,一缕似兰似露的淡雅甜香在鼻端起伏,李泠的心不禁怦怦乱跳起来。

他急忙咳嗽一声,道:“你后来跟在龙先生身边,那就畅快许多了吧?”

“是啊。”谷星瑶道,“我刚拜入师门的时候,还只十四岁,师尊总是很忙,每年只寥寥数次可以指点我的武功,陪在我身边的除了几位丫环,便是你见过的那位叫辛十二的忠心老仆。十二叔武功很高,人也洒脱有趣,终日带着我游玩闲逛,倒也快活得紧。两年之后,师尊见我的武功进展不俗,对我的指点也多了起来,那时候我才见到了南溟……”

听得南溟这个名字,李泠的心登时一紧,忍不住骂道:“死不瞑目,那时候这小子也不大吧?”

谷星瑶道:“比我大了三岁。但他跟随师尊的时日却比我多了许久……”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下,急促咳嗽起来。

李泠觉得她轻搭在自己肩头的双掌都在微微颤抖,忍不住问道:“妖女姐姐,你这般生气,莫非几年前,这小子便欺负你了么?”

谷星瑶不答。山道间一片岑寂,只有李泠急匆匆的脚步声。

过了片刻,才听谷星瑶幽幽一叹:“是……但他没得手,还险些挨了我一刀。”

李泠的肩头猛觉一阵生疼,谷星瑶的十指似是不觉间抓紧了,他的心也不由一痛,那时妖女姐才十五六岁,死不瞑目这厮不知怎样欺负了她,让她这般恼恨至今!

“自那时起,这厮便时时纠缠我。可怕的是,逍遥门以逍遥自在为旨,历来对门人约束不严,我向师尊哭诉,师尊却哈哈大笑,说你要想不被他纠缠,只有一个办法,便是功夫练得比他还高。自那时起,我便拼力苦练,再到后来,师尊见我俩水火不容,干脆将我俩分开了……这一次,我和他已经半年多未见了,没想到他的武功又有精进……”

李泠想到适才南溟疾攻的那三抓,兀自心有余悸,叫道:“是啊,这小子的功夫是挺高,比明宸他们都要高上许多。亏得你传过我几招逍遥游身法,误打误撞,竟避过了这小子的疾攻。喂,这小子是怎么给龙先生下毒的?”

话未说完,陡觉谷星瑶环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一紧,只听谷星瑶已俯在耳边,低声道:“噤声,有人追来了,这人武功挺高……”

李泠心中一紧,见前方有一片杂木林子,忙疾步奔去。才进得林内,便听身后传来一缕极轻的脚步声,一道人影如飞掠来。李泠瞥见那人身法快如电闪,心内更惊,借着淡淡的月辉,凝神细瞧,蓦地心头一跳:这人是……谭易清!

那人身子颀长,正是丹剑派的第三把好手谭易清。李泠心惊肉跳之际,谭易清已在林边疾掠而过。李泠紧绷的心霎时一松,刚要说话,猛觉唇边一暖,已被谷星瑶的玉手掩住了。

月光下只见青影飘忽,谭易清又掠回。林子边上有一泓清溪缓缓流淌过,给月光映着,如洒了一层水银般耀着亮光。谭易清就卓立在溪边,似在凝神静听什么。此时万籁俱寂,只有蝉声忽断忽续,谭易清横剑而立,如电双眸来回扫视,带着一股森森的鬼气。

过了片刻,谭易清已迈步踏向林内。他步子极缓,但一缕森森剑气却已直侵过来。李泠登觉一个激灵,忙运起罡气相抗。就在他浑身一哆嗦时,谭易清的灼灼目光已电般扫来。

猛然间一道碧光闪过,谷星瑶已自李泠的背上凌空跃起,销魂刀横划而出。

这一刀出其不意,疾如利电。谭易清惊呼一声,仓促横剑一封,但觉碧光忽闪,已从额头掠过,跟着肩膀一痛,已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谭易清疾退两步,勉力站稳,却冷笑道:“好刀法,可你的机会,仅止于此!”

谷星瑶横刀而立,冷冷道:“是武遨那厮命你来杀我们的么?”

月光下的女郎白衣如雪,静静凝立,明眸如水,冷冷地望来。饶是谭易清在丹剑派清修多年,剑心坚固,忽然间看到这明艳绝伦的白衣女子,也是心神一颤,只觉这女子身上似乎蕴集了世间百花千葩的秀美之气,冷如玉,清如月,委实娇丽难言,暗自惊疑:邪魔妖女,当真古怪,她怎的忽然间变得这般美了?若非这把金刀,简直认她不出。

他缓缓舒了口气,才将心神凝定下来,冷笑道:“武堂主言出如山,说过十招后饶你一命,自然不会食言。可他的话,也只能约束乾坤堂,却管不得我丹剑派!”

深林中忽地传出一声低沉的冷笑:“是么,那老夫管得么?”

随着这淡然的笑声,天地间霎时变得悄静无比,连蝉声都冷寂下来,仿佛怒狮巨罴将出,群兽屏息,万物敛声。

与此同时,谷星瑶却如释重负地淡淡一笑。她一直全力苦撑,此时心神一懈,不由摇摇欲坠。李泠急忙赶过去扶住了她,谷星瑶舒了口气,低笑道:“好了,师尊来了!”

此时她低声言笑,原本破绽四出,但谭易清却无暇他顾,只觉那股杀气漫卷而来,犹如深秋的浓雾,将他紧紧裹住。他不由扬起眉毛,喝道:“是谁,快给道爷滚出来!”

“谭易清,念在此地仍是玄门,你自己折断右掌,这便滚吧!”一道刚劲瘦峻的身影缓步而出,正是龙轩公。

“尊驾便是龙轩公么?”谭易清一声问罢,见对方冷冷点头,眉头不由突突几抖,蓦地阔剑一竖,喝道,“丹剑派弟子,可杀不可辱,谭易清这便领教圣尊高招!”

玄门中人的规矩,虽在背后都痛骂龙轩公为“大魔头”、“魔尊”,但见面之后,却多是谨守江湖礼数,尊称其为“圣尊”。

龙轩公道:“你适才要杀我的徒弟,照老夫的脾气,本该整治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是眼下我与尹凌风的大战将起,如此一来,难免落得个激怒对手的骂名。老夫只得慈悲一些,让你自断右掌,终生不再用剑!”

李泠听得龙轩公言语虽不改狂纵本色,但始终顾念大战对手的襟怀却与风长老一般无二,不由心底暗叹:果然都是御道境高手,胸襟气魄端的不凡。相较而言,大胡子令狐易胜外貌粗豪,内里算计,可差得远了!

谭易清不愧是丹剑派的有数高手,顷刻间已凝定下了心神,森然道:“圣尊的大慈大悲,贫道心领了,有幸与圣尊一战,也算贫道三生有幸!”

龙轩公的眸内精芒一闪,冷冷道:“如此,便不需废话了,出手吧!”

谭易清点一点头,阔剑上耀出璀璨精芒,犹如一道冷电,在宽大的剑身上游走不定。李泠远远观望,也觉阵阵剑气横扫而来,激得他浑身发冷,凝目看龙轩公时,却见他静静而立,神色淡漠。

谭易清的脸色愈发阴沉,以往他蓄势待击,只需全身真气催发,滚滚剑气便似秋潮决堤,转眼间便可将对手的心神击溃。可此时龙轩公明明站在自己对面,却有一种虚无通透之感,他全力催发的剑气直撞过去,但遇到的不是拦江之堤,而是浩渺虚空。这种感觉竟比当日他和尤渊联手对抗宇文岳时还要可怕。

“丹剑派以‘剑心修炼’为要旨,”龙轩公却冷冷地开了口,“谭易清,何谓剑心?”

谭易清登时一愣,忍不住道:“心剑合一,以心御剑,是为剑心!”

龙轩公却哼了一声,摇头道:“剑心,以胆气为根,以心意为骨,剑心修炼的极致便是‘剑心空明’四字。而你此时剑气虽利,可惜只知一味求其盛大,须知你气势越盛,反衬得你胆气越虚,距‘剑心空明’的极致更是南辕北辙!”

谭易清只觉对手的话一语中的,再跟他锐利如刀的目光一对,登觉心神震颤,知道若再这般对峙下去,龙轩公极可能一招不出,三言两语便会将自己的心念击垮。他蓦地沉声低啸,长剑挟着一道龙吟骤然挥出,剑上厉芒如电,直向龙轩公当胸卷去。

这一剑气势沉浑,光灿灿的剑轮如半弯明月,映得剑前三尺纤毫毕现。

狂飙般的剑势吐出,谭易清陡然发现,这耀目的剑轮之前,却已没有了龙轩公的踪迹。

谭易清惊得全身毛孔张开,龙轩公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但他长剑暴吐的一瞬,他却忽然消失不见。这气劲十足的一剑已势不可当地撞出,瞬间插入对面的古树。

便在同时,谭易清的右肩被人轻轻一拍,耳边响起一声轻叹:“你还差得远!”

这一掌绝没有半分真力,纯似老友间的嬉笑拍打,谭易清却似被抽干了精气的干尸,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李泠惊得张大了双眼,原以为会是一场热闹非凡的龙争虎斗,哪料到二人只是一刺一拍,便即了断。

“剑气可嘉,胆气全无。”龙轩公并未趁胜追击,只是负手而立,冷冷摇头,“可惜了!”

谭易清大口喘息着仰起头,眼中已全是灰暗之色。他想说些什么,但嘴角牵动,却一字未出,终于吃力地拔出了树上的长剑,缓缓塞入鞘内,再慢慢转过身,踉跄远去。

谷星瑶望着他的背影,道:“师尊,便这么放他走了,当真便宜了这小子。”

龙轩公冷笑道:“他的剑心已碎,这辈子只怕再也无法用剑了!”

剑心已碎!李泠不由打了个寒战,眼前闪过谭易清灰败的目光,忍不住道:“那谭易清可是丹剑派有数的高手,早已踏入神照境,遇上龙先生这样的御道境高手,竟只一招,还败得这般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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