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循旧迹玉清吊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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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萧真人一笑,指着向腊生问道:“可是为了他?”

“正是!”覃声鸾这才有机会将向腊生引见:“他叫向腊生,是弟子行走官店口时结识的,几年来跟在弟子身边,一起出生入死亲如兄弟,他家已无任何亲人,也没有适合去处,坚持要随弟子清修,便求师父一并收他为徒吧!”

凌萧真人还没说话,向腊生却急急说道:“腊生不能拜真人为师!”

覃声鸾一怔:“这是为何?”

“当初萍水相逢帮我安葬父亲,在我走投无路时收留了我,公子待我恩重如山,又教我识文断字传授内外功夫,公子与我更是已有师徒之实,腊生怎能与公子平辈相处!”向腊生说道:“向腊生只敢拜公子为师,拜真人为师祖!”

“我今日才归到三清门下就来收徒,岂不是狂妄至极?何况我自己都还未窥门径,又有什么本事教你求真悟道?此事万万不可!”覃声鸾连连摇头。

凌萧真人哈哈大笑,说道:“玉清,何必计较这些虚名?既然腊生坚持做你徒弟,你就收下又何妨?这样他才心安。至于谈经论道之事,为师一并指点你们就是。”

“既有师父法谕,玉清自当遵从。向腊生,从今后你道号了尘,了却尘缘一心向道!”覃声鸾这才答应下来:“了尘,还不叩拜师祖?”

向腊生忙不迭叩拜凌萧真人,又对覃声鸾行拜师大礼。

自此,覃声鸾与向腊生以师徒身份,同在梁山凌萧真人门下清修,一晃就是大半年。

这一日傍晚功课已毕,师徒几人信步到山前那棵千年古桂下。天高云淡,秋高气爽,梁山上下层林尽染,凌萧真人一时兴起,取出腰间洞箫,一曲清音骤起,覃声鸾合着节拍,随口吟出一阕“踏莎行”来:“辗转反侧,几番梦醒,魂入窗外孤独林。沉思前事似梦里,风凉草凄无人听。人不如故,衣不如新,历历回忆旧风景。青竹纷呈摇曳姿,管弦悲调几声情。”

“玉清,看起来你并未完全放下尘缘!”凌萧收起洞箫,微微笑着说道。

覃声鸾一惊,也讪讪一笑,说道:“师父,适才弟子触景生情,数年来身边的兄弟、亲人,为了信念前赴后继,壮烈牺牲,那些鲜活的面孔,如在眼前,不禁勾起回忆,有感而发。”

凌萧真人微微颔首,说道:“既如此,何不借着这入冬前的大好时光,沿当年奋斗的足迹走上一遭,凭吊那些逝去的亲朋故旧,也对往日种种尘缘做个了结?”

覃声鸾一听,忙说道:“弟子也正有此意,只是不知如何向师父禀告。”

“无妨,无妨,一念放下万般自在!作别往日才能专心悟道,你直管去吧!”

当下说定,次日便带着向腊生,先到榔坪凤鹤山,再到资丘黄柏山,瓦岗寨、五堡山、伍家河、营盘岭渐次前行,一路凭吊那些阵亡亲人和兄弟,终在义妹殒命周年时,赶到了乌落岭。

齐莺儿那座坟茔,依旧规整挺立,坟堆上荒草整整齐齐,四周干干净净。覃声鸾想起往日种种,如今斯人已逝,不禁悲从中来,

强忍泪水,焚香烧纸祭拜,阴阳对话殷殷切切,使人不忍:

年年山中花相似,

今日花前人难逢。

卿本闺中眷,

无奈江湖做英雄。

繁花易谢,

草长莺飞,

平添荒草冢。

百十年后,

照京岩前可曾见,

当年铁马金戈

乌落岭上杀声浓?

世事无常,

人生如梦。

空余下,

夷水长清,

原岭常绿,

壁照夕阳一抹红。

空回首,

天下兴亡多少事,

尽在苍茫烟雨中……!

坟前伫立良久,时不时一阵秋风吹过,身边落叶萧萧坠落,秋风过去,一切又归平静。

桦树叶、枫香树叶、花梨树叶和一些不知名的树叶,静静躺在地面上,那份硕大的猩红与焦黄,看起来触目惊心。那些红在枝头的、黄在枝头的、绿在枝头的,飘飘摇摇,象舞台上行将落幕的故事,总有那么一刻,曲终人散,它们也就一头扎了下来。秋风肆虐着草木,落叶萧萧而下之时,不忧伤,不快乐,不等待,不思念……只有飘落时无所谓姿容妙曼,无所谓身心疼痛,就是这样,春天生也就生了,秋天落也就落了,无所谓追求,无所谓意义,一切都是偶然,一个偶然的过程,一个偶然的结局……

低声念出佘老汉儿那四句偈语:“天地一混沌,成败皆浮云,使尽英雄气,归去证三清!”覃声鸾一声长啸,顿觉天地空明,心中豁然开朗。

突然,背后有人轻轻叫到:“拜见都督……”

覃声鸾许久未曾听见这个称呼,感觉十分别扭,更奇怪的是在这乌落岭上,怎会有天运军旧人?

急忙转身看去,只见五步开外站着一人,满脸伤疤面容可怖,却认不出是谁来。便说道:“缘主只怕认错人了,贫道玉清,这里哪有什么都督?”

那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声哭道:“覃都督,小的是王小四啊……”

覃声鸾大吃一惊,但回想起来,的确是王小四的声音,急忙问道:“王小四?你怎么在这里?又怎会如此模样?”

“唉!说来话长!前面不远就是小的住所,都督且随小的前去,那里还有位故人相见,再一起慢慢禀报吧!”王小四说罢,往前面山坳一指,那里有一缕炊烟袅袅升起。

一行人往前不过数十丈,便看见一正一偏两间茅屋,门前有三五尺宽个场坝,算是稻场,正屋大约前面是堂屋,后面是卧房,偏屋前面是灶屋,后面有猪圈,两三只母鸡正在稻场边觅食。

“燕儿,来贵客了,快出来看看,做梦都盼不到的贵客!”王小四还在屋角就扯起嗓子喊道。

“呜啊呜啊”几声,偏屋门开,出来个女子,似是走路不太方便,见着覃

声鸾先是愣了一愣,接着几步窜到跟前,伏地放声痛哭起来:“覃公子,春燕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您了……”出来的女子竟是齐莺儿的随身婢女春燕。

覃声鸾也惊得说不出话来,一把拉起春燕:“太好了太好了,你是怎么从营盘岭逃出来的?又怎么和王小四一起在这里?”

说话间,王小四已把正屋门打开,请覃声鸾师徒在堂屋里坐下:“燕儿,快去烧水做饭,难得都督来这里,你就大方点,把上回我妈给的那块腊肉烧了,整两个像样的菜,床后还有壶酒,我要敬都督几杯!”说罢,对覃声鸾尴尬的笑笑:“屋里简陋,那壶酒那块肉她看得紧,生怕我偷嘴,让都督见笑了!”

春燕也一笑:“我不看紧点,今天哪来的酒菜招待覃公子?”

看这情形,覃声鸾已经知道了他们二人关系,但他们是如何逃过营盘岭那一劫,又如何走在了一起在这里安家,却是十分奇怪。当下笑着说道:“春燕,不要那么铺张,如今我和腊生都是修道之人,粗茶淡饭便好!小四,快说说你们这几个月的经历。”

春燕一颠一颠去了灶屋,趁着这时间,王小四将这大半年的经历说了出来。

正月十五夜里,官军突然大举进攻,王小四一直跟在张大贵身边厮杀,及至关隘失守,一起退回山顶途中与大元帅覃佳耀会合,再到一起往西侧突围,正奔走间突然背后一支梭镖刺来,王小四避让不及,正中肩胛,雪地里站立不稳,咕噜咕噜滚下坡去,哪知道跌进了坎下一片火海之中。

那里正是女营所在。当初赵知县二战营盘岭时,女营死伤惨重,再后来齐莺儿在乌落岭遇难,女营就名存实亡了,覃声鸾吩咐附近有去处的,只管去投亲靠友,就剩下春燕等三四人无处可去,便留在了女营,时常帮军中做些缝补衣服之类杂事。当晚官军攻上山时,东边一部分兵勇奔到了女营,以为营房里面没人,便放火将木屋点燃,一名女教勇忍不住逃出门外,被兵勇一阵乱刀砍死,春燕等人顾不得烈火,躲在营房里再也不敢露头。

王小四跌入大火中,只往前爬了两步,忽然听见有微弱呻吟,一看是个女子被一根粗大的木头压在下面,上面不时有着火的木头落下,王小四认得,那是女营齐统领的贴身婢女春燕。当下忍住伤痛,急忙爬过去,用尽全力把那根木头推开,将春燕拖了出来,但春燕好像腿骨折了,依然动弹不得。

此时外面到处是官军,即便两人出去,也定然难逃一死。看见春燕那娇弱的身躯和满脸绝望的神色,王小四一时心软了,说声“得罪”便将春燕护在胸前,任凭火球落在自己头上身上,实在烫得急了,便在地上抓起积雪涂抹,解一下燃眉之急。

还好,房顶上是几尺厚的积雪,营房烧塌之后积雪一起落下,掉进大火里就像浇水一样,大火烧不多久,竟然渐渐熄灭了。春燕缩在王小四怀中,没有被火烧着,但王小四头上脸上却烧得大泡小泡,不辨人形了。

好不容易熬到五更天气,外面渐渐安静下来,王小四拖着春燕往外爬,准备找个机会溜下山去,刚要从废墟站起,突然背后一声低喝:“谁?不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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