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利欧家族的人，除了利欧家族，没有人能在公国骑士团里留下这么深刻的影响力。”店主离开后，这里只剩下我和那名老人，根据刚才店主的表现，我认为这名老人应该是受到整个公国骑士团尊敬的人物。

“呵呵呵……先别管我是谁，老朽到这来的目的就是找你聊聊天，人老了总想找些聊天对象，看到刚才的年轻人就忍不住磕叨了两句。”老人调整了一下坐姿，以一个比较舒服的倚靠方式面朝我。

“我不知道你们在计划什么，也不知道我对你们来说到底是起怎样的一个作用，但只要我觉得会对我生命造成威胁，我就会立即退出。”我不反对帮助他们，但也不喜欢他们这种半强迫我的方式，因此也放出了一些狠话。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别在这个世界留下太多痕迹。

“真是个不懂情调的小家伙，看你这么傻气，还是老朽来分享下过去的往事吧。”老人并没有因此而生气，他捋了捋自己的小羊胡，似乎在回忆着往事。

“从哪开始说呢？索性就从我父亲开始吧。年轻时的我真的非常愚钝，可我父亲却非常睿智，周围人总说我不像父亲。我父亲也喜欢和我开玩笑说，我是他从贫民窟的垃圾桶里捡来的。”老者自言自语回忆道，语速就和他的性子一样，缓慢但不失果敢，说到父亲的玩笑时，像天真孩童一般的笑容悬挂在他的脸上。

“想想当时，我总是哭着鼻子找母亲确认，母亲就会牵着我的手找到父亲，责骂他‘死鬼！你都成公国贵族了，还老不正经，连小孩子都骗……’把父亲骂完一通后就揪着父亲的耳朵，让他跟我道歉。”温馨的笑容变成了无奈的苦笑，但他的眼中却透露着无限的怀恋，那是对对父母思念。

“父亲总是很忙，而他空下来时也不一定会陪伴我们，他非常喜欢家中书房的阳台，有时他能在那里坐上一天。看着他在阳台上的背影，我总觉得离他非常遥远，那个时候的他就像是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我和母亲都不敢在那个时候打扰他，也就只有我那不懂事的弟弟喜欢跟父亲一起坐在阳台上。”老者稍稍停顿，喝了口杯中的茶水。

“弟弟和我不一样，他在各方面都很有天赋，做起事来也比我有远见的多，但我们兄弟俩总会因为芝麻大的小事吵起来，母亲劝过我们好多次，但父亲却从不插手，他还跟母亲说这是我们兄弟两个联络感情的方式，没必要阻止。”老者摇了摇头，似乎对自己的父亲感到无奈。

“不过倒也真像父亲说的，弟弟他在重大事情上从不和我争执，反而会给我的决策提供很多建议，我能有今天，很大部分是我弟弟帮的忙。”说到这里，老者又一转语调，一口长叹透出了心中的悲伤。

“可惜，他天生命薄，从小体质就很薄弱，成年后还风流成性，到处留情，惹得人家找上门都还要我这当哥哥的替他出面，我劝他好多次，可那臭小子就是不肯收敛些，还说什么这都是为了家族的繁荣昌盛而进行的事业，我呸！”悲叹之余还带着一丝愤慨，似乎对自己兄弟的习性颇有意见。

“结果那个臭小子还没年满三十就走了，父亲也在那一年丢下我和母亲踏上了旅程，到现在都没听到过他的消息，整个家族就剩我和母亲两个，还有弟弟留下来的一堆幼崽子。还好父亲早就让我开始接手家族的工作，那臭小子也安排好了自己那一窝幼崽，否则，光安置那些小家伙就够我费劲的了。”老者皱着眉头甩了甩手，似乎在想象自己照顾兄弟留下的大批遗孤会是怎样一个场面。

“那你就不恨他们两个吗？毕竟丢下你和母亲两个。还有你弟弟留下来的那群孩子，你又是怎么看待他们的呢？”老人的身份我已经清楚了，其性格也有了一些底数，为了方便将来，现在还是陪他聊会增加一些好感为好。

“恨！当然恨过，但比起恨来，更多的还是悲，他们是我最亲近的家人，恨多了反而愈加发现他们的重要，这也是我在那个时候学到的，所以那臭小子留下的每一个孩子都被我当成亲生孩子抚养，但就算这样，我也没法给予他们从没得到过的父爱，事实上我也是近四十岁时才有了自己的孩子。”提到自己的孩子，感觉老人瞬间从一个孩子变成了一位父亲，以溺爱慈祥的目光回忆着往事。

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相纸，从图像质地来看应该是用魔影石投射下来的，清晰程度丝毫不比二十四世全家福模糊。

那是一张婴儿的特写，相纸布满了褶皱还有些泛黄，几滴水渍已经干涸但还是留下了印迹，老人拿着相片的手有些颤抖，于是就将它放在了桌上：“这是我儿子刚出生时候的照片，小家伙非常乖巧，长大后很懂事，也非常聪明，各方面能力都比我出色。放手后，所有工作都落他头上也很让我放心。可这傻小子居然也学会了我的固执，太死板，不知道变通，这才引来杀生之祸。”

老人的双眼有些通红，呼吸也变得有些沉重，他擤了擤鼻子，将相片收起，好像再多看几眼就无法继续掩盖自己的情感。

我无法分担他的悲伤，但也不是无法理解，老来得子却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没有当场露出眼泪已经是非常坚忍了。

“好在，那不孝子给我留了个孙女，还收养了一个挺不错的小伙，没让我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家业继承发愁，有两个晚辈陪着总比孤苦伶仃一个人好很多。两个小家伙都很坚强，也非常独立。小丫头很孝顺，非常机灵，就是太男孩子气，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人要她，那收养的小伙子年纪轻轻就有了一番作为，以后的人生肯定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更加辉煌，只可惜脑子太死板，跟那不孝子一副德行，甚至还要严重，将来也挺让人担心啊。”感慨岁月的流逝，老人的眼神此时才符合他的年龄，深邃而又沧桑，那对小小的瞳孔中尤若隐藏了一片大海，让人无法窥其边境。

我当然知道他指的两个孙辈是谁，在公国里他们或许被人仰视，被人尊敬，但在老人的眼里却永远只是两个长不大的孩子，处处需要操心，这也是长者一直都在做的。

老人似乎还沉浸在回忆中，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打破沉默，我有不少问题要询问眼前的老者，但却觉得并不适合眼前的氛围，我——或许真的太自私了，除了自己的问题竟然想不出其他可以与之交流的话语。

“他……你觉得他幸福吗？”憋了半天，我还是只问出了这一句。

“你指谁？”慈祥的笑容回到了老人脸上，看来多年的生涯也确实造就了老人迅速转换心情的本事。

“我是说你的父亲……当然，还包括了你的儿子和那两孙辈。”感觉光询问他的父亲就又会变成我自己的问题，结果还是补充了两句。

“当然，我的儿子到最后也是为了自己的理念而献身，两小家伙正逐步走向人生的巅峰，没有什么是比这更辉煌的事了，而我父亲……虽然总感觉他的心在遥远的彼方，但他却说过‘在这个世界生活是他的梦想，唯一的遗憾就是实现梦想的一刻，那个重要的约定之人不在身边。’他离开家的理由也是因为那个约定之人，大概也只有当他找到约定之人的一刻才是他真正的幸福。”老人还在惆怅，自己父亲因一个素未谋面的约定之人而抛弃家庭，对他来说应该永远无法理解自己父亲的这一行为。

可我却明白了他父亲的行为，因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那家伙了：“他其实是舍不得离开的。在这国度生活了数十年，也就只有留恋之地才能让那家伙驻足这么长时间，只是他的心中还有更重要的约定。”

“你真的这么认为？”老者那老迈的目光又恢复了些许朝气，将信将疑的看着我。

我肯定的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么你呢？你感觉你幸福吗？”

终于，我在这个老人的眼神中发现了一丝犹豫，他思考了两分钟才回答道：“或许我的一生中有很多不幸，但我还是能站起来自豪的说，我是幸福的，因为我在人生的各个阶段都拥有过应该享受到的幸福，即使是现在，家族的火种依然在熊熊燃烧。”

老人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尝试将微驼的后背再次挺直，他一口饮尽杯中剩下的清水后徐徐走向店门。

“非常感谢你能告诉我父亲的内心，希望下次能分享一些你的故事。”走至门口，老人没有回头，而是朝后挥了挥手，接着像来时那样伴随着门铃消失在门外。

我也非常感谢你，多亏了你，我终于能做出选择了，冠有我姓氏的朋友，欧阳·利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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