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冒出这种想法开始，我就已经不配做佛家弟子了。”玄一默念道。

汤且和白芒手拄着下巴听故事，一模一样的姿势。听完汤且叹息一声，“七情六欲，人之常情嘛。你是和尚，和尚不也是人？”

玄一闭目，“我已遁入空门，罪过罪过。”

“其实你大可不必想那么多。人总有一死，你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帮助所有人。还有你们这些老和尚的想法也是奇怪，说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连这样的罪人都能饶恕，你帮助了那么多人只是犯了这一次错就揪着不放，那还叫什么众生平等？”汤且说道。

他这一番炮轰，说得玄一晕头转向，似乎好像还很有道理。玄一皱着眉毛，心里激烈的斗争着。

汤且继续道：“天下之大，哪一家哪一派都有自己的规矩。要么你就守着着规矩，要么你就跳脱出来，去做自己快活的日子。我看你现在的样子，又想跳出佛门，又用那些清规戒律折磨着自己。”

“我并不想跳出佛门。师父收留我，是我的恩人，我不会背弃师父的。”玄一终于开口说话。

“你看看，你到底是为了自己呢，还是为了你师父呢？”汤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轻吹开杯中茶叶，“我猜啊，你师父让你出来历练，就是为了让你看清自己的路，到底该往何处走。”

“我自己的路……”玄一若有所思。

“你看这小不点，他也是我收留的，我可以把我会的东西都交给他，但我绝对不会干涉他的选择。只要他不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汤且摸摸白芒的头，白芒看着他，脸上并不是很明了的表情。

“这位小施主……是？”玄一欲言又止。

“他的双亲都在他面前不幸惨死，我也有责任，所以收留了他。”汤且道。“其实你我也算有缘，你是佛门弟子，我是道家传人。”

玄一一怔，并没有看出他是个道士。和印象中穿着道袍背着长剑，头发扎起插一只木簪的道士比起来，他的衣着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不像。我说了门派有门派的规矩，不想遵守规矩，那就跳出来。很多时候，善恶是非，都是无法简单分辨的。人本就是复杂的生物，一个人的感情中，也包含了所有的喜怒哀乐。”

“就好比他。”汤且看着白芒，“他的父母被妖怪吃了，可那只妖怪，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你无法因为她是妖怪，就说她是错的。”

玄一犹豫了一下，“不知小僧……可有幸了解一下事情缘由？”

汤且并不意外，拍了拍白芒的头，“你要是不想听，就自己先出去玩吧。”

白芒点头答应，跳下凳子，欢快的跑出去了。刚一出门，被门外等着大英雄的人看见了，一眼就认出了他。农家的孩子比城里孩子皮肤黑一些，是经常帮着家里干农活的结果，所以在京城里特别容易被人记住。

奔跑中的白芒一把被人抓住了胳膊，身体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几个大人把他围在中间，高大的像群山一样，连阳光都遮了。

“你就是大英雄身边的那个小孩吧？大英雄怎么没跟你一起出来？”大人们问。

白芒从没见过这架势，有些害怕，缩着脖子看着他们，“我，我不知道……”

大人拍拍白芒的头，“你不用害怕。要不哥哥们带你去玩玩？”

“我……”白芒心里很想拒绝，可是又害怕的不敢拒绝。最后被几个大人拉着离开，也不知道要被带到什么地方去。

他频频回头，希望这个时候汤且能刚好出现带他回去，就像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后悔自己一个人出来玩了，可是越走越远，他不敢挣脱，期望的人也没有出现。

在鲜山时也是。汤且出现之前，他还以为自己会和爹娘一样，变成妖怪的食物。

白芒生在鲜山，长在鲜山。父母都是不同的村民，住在鲜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里，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简单平淡，却也惬意。

三年前，鲜山无缘无故开始大旱，从最开始只有少量的收成，后来，干脆就颗粒无收了。三年之内一场雨都没下过，村民们要走到几里之外的地方去取水，十分不方便。

若是干旱不停，村民们根本就无法继续生活了。于是大家决定，迁离。

村民们背着大包小裹的行李，却在半路，被妖怪截住。

妖怪从天而降，虽然能看出那是蛇，但它的身形巨大由如天上游龙，背上长着两双翅膀。它的面相极其凶恶，狰狞的脸上两条长长的獠牙龇出来，睁着的圆眼像因为生气而瞪着一般，眼瞳是黄色的，瞳孔只有一条竖着的缝隙。

白芒被吓得瘫坐在地，身边的人哭号着跑开，没有人管他的生死。

汤且出现的前一刻，他刚目睹了自己的父母被巨蛇吃掉。

巨蛇像是饿极了，一口能吞下三四个人，鲜血喷得遍地都是。它吃着，忽然仰天长啸，像是寺中敲磬般洪亮悠长。它巨大的身体摔落在地，将白芒从绝望的噩梦中震醒。

有男子落在巨蛇头上，青灰色的衣服，逆着光看不清模样。他拔出插在巨蛇背上的剑，对下面的人们说没事了。其他人见了之后迅速返回逃走，只有白芒仍坐在地上，呆呆的望着他。

汤且跳下来落到他面前，“怎么了？受伤了？”

白芒愣愣的吞了口口水，支支吾吾说道：“我……我站不起来。”他的双腿不住颤抖，是因为恐惧被吓软了。

汤且转身背对的白芒，双手背在后腰上形成一个托坐，“上来吧。”

白芒在他背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汤且把他靠放在树下，生了堆火烤着几串蘑菇。白芒茫然地问他这是哪，汤且没回答。

他四周看看，发现他们是在树林中。这里原本是山上一处密林，因为今年干旱，树木也干枯了不少，但树死不倒，看起来仍旧密不透风。

白芒问他可是迷路了，汤且点点头。他第一次来这个地方，误入了密林，想要找些水喝，顺便看看有没有野果子可以吃，结果找不到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