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脸色苍白地沉默了很久，随后在男孩不住的咳嗽声之中开了口。

今天死在众人面前的那个男人就是她的丈夫，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杀害了亲王的凶手，而只不过是一个码头的搬运工而已。在儿子病倒之后，她的丈夫拼了命地想要找到一份来钱快的工作，毕竟以他的酬劳，连家人的生活都很难维持，而没有钱，根本没有医生愿意医治重病缠身的男孩。而就在今天下午，他忽然急匆匆地回到了家中，用奇怪的语调向她交代了许多事。

“如果我出了事，就去教会领一袋子金币，不论如何，我们的儿子要活下去，”她还记得他离开之前，眼中的悲伤与决绝，“去找最好的医生来救他。”

放心不下的她急匆匆地追了出去，只看到自己的丈夫被几位教会的审判官带走了，紧接着就是教会广场上大家都看到了的那一幕。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不是黑魔法师，他们一家子都不过只是帝都最底层的可怜人而已，和那些邪恶可怕的东西没有半点沾边。她的丈夫是在走投无路之下才不得不用自己的性命来交换金钱的，现在他已经死了，而她能做的，就只有拿这笔钱来救儿子而已。

安格斯叹了口气，这个女人显然不知道她的儿子已经病入膏肓了，即便她用那笔钱请来再怎样好的医生，也很难找到治好男孩的办法。大多数时候人们都会因为没钱而烦恼，然而事实上，许多棘手的事情没法依靠财富解决。

“我会帮你治好他，”看着女人焦急绝望的表情，安格斯没法拒绝她，“在我治疗他的时候……请不要进门。”

女人忙不迭地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

安格斯拿出了自己的手术刀，半跪在男孩的身边，握住了他的手腕。有黑雾在房间里弥漫开来，男孩看着屋子里积了厚厚尘埃的窗户，眼神变得迷茫而欣喜，就好像看到了什么神迹一般。一片洁白的羽毛落在他的身边，安格斯抬头，看到了一位坐在窗边，金发白裙的天使。

一时之间安格斯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而下一秒，当那个一脸圣洁的“天使”开口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弄错。

“随随便便救一个陌生人会给你惹上麻烦，医生，”死神的腔调让人再熟悉不过了，“你真觉得这个孩子值得你去救？”

显然，这个男孩的母亲从小到大就告诉他，一生行善的人死后会被天使接到天堂，死亡在他眼里不是残酷黑暗的，而是美好幸福的。安格斯看了一眼死神，用手术刀割开了男孩的手腕。浓稠的污血流淌了出来，男孩咳嗽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很快，他就安详地睡去了。安格斯忍不住去想，这是不是男孩这么久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任何人都值得去拯救，”救了一个孩子让安格斯的心情轻松了不少，他难得地回答了死神的挑衅，“只知道破坏和掠夺的你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

“是你不明白，你以为自己做了圣人，但不是每个人都这么觉得……”

死神突兀地收了声，安格斯抬头看了看“她”，发现那双属于圣洁天使的眼睛带着戏谑的笑意看向了门口。愣了愣，安格斯也跟着转过了头。那个不久之前离开了房间的女人将门打开了一道缝，在看到屋子里的情景之后，她整个人都呆愣在了原地。她的眼中或许看不到死神和黑雾，然而安格斯手中的手术刀和男孩手腕的伤口却不是什么好兆头。刺耳的尖叫声刺痛了安格斯的耳膜，他猛地站起身想要为自己辩解，然而她已经夺门而出，仿佛看到什么骇人的怪物一般惊恐地逃离了自己的家。

“你会被当做黑魔法师出卖，医生，这个惊恐的女人会推你下地狱，”死神在安格斯的身后笑着，仿佛观看着一场好戏一般，“我几乎可以预见你的死期，人们会为了你的死欢呼……”

安格斯不想再听下去了，他不知道死神究竟有没有预见什么的东西，但对方的说法搅得他心烦意乱。看着男孩手腕的污血已经流尽，他追了出去，然而不论在哪里都已经找不到那个女人的踪影。攥紧了拳，安格斯深吸一口气，只能调头往医院的方向走去，寄希望于那个女人不会出卖救了她儿子的医生。

他知道这样的希望是渺茫的，而更糟糕的是，安格斯清晰地记得，自己向她出示过带有自己名字的医学院徽章。

等到安格斯回到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前来寻求帮助的病人却并没有少下来。他看到有裹着一层薄薄衣物的病人靠在医院的外墙上勉强入睡，即便病魔不会夺走他们的生命，寒冷也足够将他们置于死地了。虽然刚刚还面临着被出卖的境地，但安格斯再次看到那些病人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想要施以援手。把自己的外套给了其中一个苍老的病人，他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和马甲走向了房间。

对贫病交加的人视而不见会让安格斯感到深深的内疚，而这份内疚有的时候，甚至可以压倒杀人的罪恶感。

“你去了哪里？”早早就回到医院的艾萨克显然没料到，失踪了这么一段时间的安格斯会以这样狼狈的姿态重新出现，他的表情失落而疲惫，就好像遭遇了什么难以预料的危机一般，“出什么事了？”

“……不，我只是遇到了一个劫匪而已，没有什么大碍，”安格斯不想把那件事说出来，房间里不仅有艾萨克，还有丹蒙，两人的脸色也不好看，今天教会的那件事显然比他遇到的事情要重要得多，“今天大教堂究竟是怎么回事。”

艾萨克想不出有什么贫民区的劫匪能伤到安格斯，因此他对自己这幅表情的说辞显然是在说谎，然而戈德亚大教堂的事情很快吸引了艾萨克的注意，让他没有办法分神再去追究安格斯的谎言。他看了看丹蒙，后者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言不发，似乎仍然在沉思。

“我被伯尼塔拖住了，所以没能阻止我们尊敬的主教大人掺和那一出好戏，”艾萨克长叹一口气，向安格斯解释了他没能按计划阻止丹蒙的原因，“教会已经给出了悬赏，向他们检举黑魔法师的人，可以得到30枚银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