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得到了这份工作，安格斯仍然没有感到半点轻松。

他从来不清楚贵族圈子里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提防谁，应该将谁视作盟友，所有的事情只能依靠他自己摸索。在皇宫里他必须保护好这位国王陛下心爱的妹妹，而在贫民区蔓延开来的瘟疫并不会因为他有其它的事情要忙碌，就停下吞噬世界的脚步。值得他担忧的事情太多了，在这里他只得到了那位年幼的公主一个人的信任，而他要面对的，是所有潜藏在暗处的豺狼和蛇蝎。

当然，或许并不是所有心怀鬼胎的人都躲在暗处。

从会客厅走出来之后，安格斯在走廊上遇到了格洛弗·菲茨罗恩公爵。

安格斯不觉得自己会值得起公爵大人的等候，所以他只把整件事当做是碰巧，在行过礼之后，他便继续朝着辛西娅的房间走去。然而事实似乎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在他走过了几根立柱之后，格洛弗叫住了他：“霍利特先生。”

安格斯转过身，耐心地等着格洛弗说下去。

“辛西娅从记事起就一直跟在我身边，她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我教会了她一切，”格洛弗顿了顿，安格斯可以从他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里看出些许不屑的意味，“而您，尊敬的医生，您觉得您能影响她多少？”

“就像您知道的那样，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医生而已，”安格斯笑了，“但我会将病态的东西从公主殿下身上驱除，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灵魂上的。”

“祝您好运，”格洛弗的眼中没有多少善意，“面对贫民窟的瘟疫束手无策的医生，也就只能仰仗好运了吧。”

安格斯欠身，对格洛弗的挑衅置之不理，而后者则撂下这句话就离开了。望着那个骄傲的背影沉默了很久，他才迈步，重又向前走去。

然而当他敲响了公主殿下的门时，小姑娘的房间里却只有一片死寂。

安格斯疑惑地看了看守在门口的侍女，而她们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像是忌惮着什么，又像是习惯了一般。皇宫的侍女们似乎总是这样一幅面对一切都缄默不语的样子，安格斯知道，向她们询问任何事都是毫无意义的。他走上前去握住了黄铜的门把手，却只是轻轻一扭，木门就在他面前敞开了。没有上锁的房间里一片漆黑，有人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又吹灭了所有的蜡烛，让一切深陷在黑暗之中。

安格斯的到来为一片沉郁的阴霾带来了光明，蜷缩在书桌下的女孩抬起了头，她抱着自己的膝盖注视着他，不发一言。在他走过去的时候，她的眼神始终是麻木的，安格斯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女孩现在需要一些安慰。他仅仅只是伸手轻轻触碰了女孩的肩膀，而她那双温润的黑眼睛里，却忽然有泪水滚出。

“他告诉我你不会回来了，你会被杀死，会被放逐，”最初，辛西娅还只是低低地抽泣，然而很快她就大哭了起来，她紧紧攥着安格斯伸出来的手，好像害怕失去这份温暖一般，“你会和……你会和每一个接近我的人一样，被关进漆黑的坟墓里。”

这就是菲茨罗恩公爵的手段之一吗？他不能直接伤害帝国的公主，作为替代，他会一次又一次地夺走辛西娅依赖和信任的人，直到她的内心只剩下恐惧和绝望。在没有光明的角落之中长大的树苗会延伸出扭曲怪异的枝叶，对格洛弗的恐惧或许会跟随辛西娅的一生。

“他伤害不了我，辛西娅，相信我，”安格斯伸出手，把她抱在怀里，女孩小小的身躯似乎在颤抖着。她的情绪似乎到了崩溃的边缘，他试着让她平静下来，避免失控的情绪导致病症的爆发，“我说过了，我会保护你，我会治好你。”

“求你了，救救我吧，”辛西娅抬眼直视着安格斯的眼睛，她的声音嘶哑，十指也紧紧地拽着他的衣服，“向我发誓你会一直待在我身边。”

“我不会离开你，”安格斯轻声说着，他没法拒绝女孩的恳求，因此即便他知道自己几乎不可能完成这个诺言，他也仍然做出了承诺，“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

等到安格斯结束身为宫廷御医一天的工作回到教会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实际上一个医生通常在皇宫里没必要做太多的事情，他们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为自己供职的贵族仔细检查一番，然后告诉那些每天战战兢兢的贵族们一切如常，神明将赐予每个人健康。医生在皇宫并没有房间，当贵族染上了疾病或者受了伤的时候，会有人赶到医生的家中通知他们尽快赶往宫殿。然而安格斯的工作却没有那么悠闲，辛西娅似乎把他当做了最好的玩伴，贴身的仆人，以及家庭教师。

缺乏安全感的辛西娅几乎不愿意离开安格斯半步，而他又因为不知道那种古怪的病症会在什么时候突然爆发而不得不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给她读诗集，为她讲故事，又说了一些本不应该交给女孩的历史和政治。不知为什么，在和辛西娅待在一起的时候，安格斯总是会想起莉塔。在那座僻静的小镇里，莉塔曾经也是这样一个纯洁可爱的女孩。

如果辛西娅想要将谁留下来，没有人会试着去反驳她，就这样，安格斯一直等到她睡着，才得以放心地离开皇宫。

刚刚进教会医院的大门，安格斯就碰见了伊诺。

比起前几天，伊诺的样子似乎疲惫了不少，自己好友的这幅样子让安格斯觉得有些内疚。他本来受雇于伊诺，而现在他却抛下了医院的事情，在公主身边得到了一个职位。虽然在离开之前，他曾经尝试着和伊诺解释这一切的缘由，然而他还是不得已隐瞒了所有和教会的权力斗争有关的事情。安格斯不擅长撒谎，而伊诺又很熟悉他，因此他几乎可以确信，对方知道自己隐瞒了一些东西。

“我看到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孩了，那是公主，对吗？不打算把你隐瞒的东西全都告诉我吗？”没有什么试探和猜疑，伊诺在看到安格斯的第一眼就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知道你欠了我很多真相。”

“我会在合适的时间告诉你，”安格斯觉得头疼，似乎越是面对那些与他关系亲近的人，他就越是有敷衍了事的冲动，“现在的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这些事情。”

“那就由我来问问题，”伊诺显然也知道安格斯的性格，他寸步不让地打算逼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你只要如实回答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