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安格斯身后的男人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拼劲全力挤开了人群，在表明了医生的身份之后，人群也为安格斯让开了一条路。虽然人们正在满怀好奇地讨论着，却没有一个人敢接近那个躺在地上的女孩。女孩看上去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一般，她的长发湿漉漉地散乱在肮脏的泥地上，长裙的布料也紧贴着她的皮肤。和安格斯上一次看见她的样子相比，浑身的疖子和溃烂已经让女孩变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可怖怪物，他看到她的胸膛已经不再起伏，脸色是溺死者常见的铁青色。
“她一直说她想喝水……我只能去给她打水，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一个人冲出了门，跳进了河里，”女孩的母亲低声抽泣着，然而她也不敢离那具尸体太近，“没有人敢去救她，等到他们把她捞起来的时候，她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怎么会……”
男人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他想上前去仔细看看那具尸体，然而另一个人却拦住了他。那是这条河上的打捞者，他们会捞起溺死者的尸体，然后开高价强迫死者的家人出钱。打捞者的身上有着一股海草腐烂过后的腥臭味，他咧嘴笑着，露出了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先给钱再收尸。”
“你说什么尸体！”愤怒的男人怒吼着，一把推开了那个打捞者，“她不可能就这么死了，她说过她想活下去……”
“嘿，老头，你可不能不讲道理，”打捞者一把拽住了男人瘦弱的胳膊，“这是戈德亚的规矩，一具尸体一个银币，不给钱的话，这个小姑娘就是烂在这里，你也不能把她送进坟墓。”
一直站在一旁的安格斯终于沉不住气，走上前拿出钱袋，给了那人一个银币。拿到报酬的打捞者终于让开了路，他冲着看上去穿了一身昂贵衣服的安格斯赔了笑，挤出了人群。男人来不及向安格斯道谢就跪坐在了女孩的尸体旁，他颤抖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最后他只是伸手，想要抚摸女孩被黑斑遮盖的皮肤。
在他的手触碰到女孩之前，安格斯已经一把拉住了他，那是一具被疾病污染了的尸体，这个时候去碰她，绝对不会是一个明智的举动。
“别这么做，先生，她已经死了，请您冷静一些，”安格斯看了看四周的人群，觉得如果将黑死病的事情说出来，这家人恐怕就无法再帝都立足了，“她的尸体……并不干净。”
“什么不干净？她是我的女儿！”男人咬牙切齿地说着，试图甩开安格斯。“就算得了黑死病……她也还是我的女儿……”
那个人人忌讳的词刚刚从男人的口中说出，周围的人群就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大步，那些好奇的目光也变成了恐惧。一直在哽咽的女人也猛地收了声，她扑上来愤懑地拍打着男人，声音里满是绝望和不安：“你在胡说什么，混蛋，我们的女儿不可能染上这种污秽的病。”
“我……”
男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他想要改口，却找不到合适的说法。人们眼中恐惧的眼神渐渐变成了愤怒，他们一边向后退去，一边露出了注视着仇敌和罪人的目光。到最后，戈德亚的护卫队收了一大笔钱才肯帮这家人把女孩的尸体运到墓地，人们对这家人已经有了深深的忌惮，毕竟人人都知道，黑死病是可以毁掉一座城市的巨大灾难。
不顾他们哀痛的表情，安格斯还是拒绝了女孩葬礼的邀请，不论他和自己的病人过去有多要好，在他们死后，他几乎没有参加过他们的葬礼。一个医生的职业生涯里要面对很多人的死亡，而每一次站在死者的墓碑前，他都会觉得对方的死，是他的错。
戈德亚的天空晴朗得没有半点阴霾，耀眼的阳光像是一个漠不关心的旁观者，不论眼前上演着一处怎样的好戏，它都永远只会淡漠而疏离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艾萨克走进医院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安格斯，他的本职工作终究还是医生，在大多数情况下，他所要做的事情不是杀人或者和黑魔法师打交道，而是向那些重病的患者伸出援手。好在今天艾萨克到这里来也不是为了找安格斯，从伊诺那里知道了丹蒙待在哪里之后，他就穿过了花园，踏进了那个小小的礼拜堂里。
“主教大人，”恭敬地行过礼之后，艾萨克走上前去，站在了丹蒙面前，“昨晚发生过什么危险吗？”
“这里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丹蒙合拢了手中的书，“我想这大概要归功于那位医生。”
“您没事就好，”艾萨克顿了顿，本来想再说些铺垫的话，让自己的疑问更好说出口，然而他不是擅长拐弯抹角的人，丹蒙也不应该是个会遮遮掩掩的人，“今天我打听到了一些和您有关的消息，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希望从您这里得到真相。”
丹蒙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很快，他的神情就严肃了起来，艾萨克想，他大概已经猜到自己要问些什么了。垂眼盯着自己手里的书沉默了一会儿，丹蒙抬眼看向了艾萨克：“你想知道什么？”
“伯尼塔告诉我，您掌握着一种独特的力量，它可能会毁了您，让人们把你当做恶魔，也可能成就您，让您受人爱戴，她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所以我很想知道，您身上究竟隐藏着什么，”艾萨克直接了当地把自己的困惑问出了口，“如果您出现了什么意外，我也一样会受到牵连，所以我希望您可以向我坦诚，这应该也不算是什么太过分的要求吧。”
从教会的等级上来看，艾萨克是教会最基础的神官，而丹蒙是高阶的神职人员，拥有仅次于教皇的地位。艾萨克本来没有太多资格去过问丹蒙的事情，然而现在的艾萨克是丹蒙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是在对丹蒙还毫无了解的时候，就毫不犹豫站在了他这边的盟友，他没道理再继续隐瞒下去。这个秘密或许会让他失去这个盟友，但这件事终究隐瞒不了多久，到头来，他恐怕还得背上骗子的罪名。
再三权衡之后，丹蒙将手中的那本书聚到了两人面前，只不过一瞬的功夫，他手心忽然出现的火焰就将脆弱的纸张焚烧殆尽。和黑魔法不同的是，丹蒙手中出现的火焰呈现出了耀眼的亮橙色，看上去圣洁而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