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米亚点燃了手中的烛台，在戈德亚大教堂花园的一角坐了下来，花丛旁，大理石雕就的圣子恬静地安睡着，嘴角仍然挂着甜美的微笑。这座大教堂不论从什么位置看过去，都能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宏伟与美丽，然而尤米亚却只觉得，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是容易包藏丑陋和残忍。

“今天你来得晚了些，有什么事耽误了吗？”伯尼塔的声音从黑暗之中传来，一身素雅白袍的修女走进了被烛火发出的光亮之中，“你受伤了？”

“……一点小事而已，我遇到了一个怪人，但我很快就会弄明白他在玩什么把戏，”尤米亚伸手摩挲着自己的手臂，被那把古怪的手术刀划伤的地方已经愈合了，然而伤口原来的地方却留下了一条浅浅的黑痕，不论尤米亚用什么方法都没法把它消去，“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去找一个叫丹蒙·格奇的人，给他捣一点乱，但先别闹出人命，也别伤了他，”伯尼塔将一张纸递给了尤米亚，却没有告诉她这个人是谁，也没有告诉她为什么要去找他，“让他害怕，或者让他觉得自己遭受了诅咒，怎么样都好，你明白应该怎么做。”

尤米亚沉默着接过了那张纸，也没有提出更多疑问，就举着烛台站起了身，打算从教堂的后门离开。然而她没走出几步，似乎犹豫了很久的伯尼塔又开了口：“帝都有没有一个叫安格斯的黑魔法师？”

“我知道这个人，”这个名字让尤米亚脚步一顿，她手臂的伤口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但我不确定他是不是黑魔法师。”

“不管他是不是黑魔法师，都试着让教会的人抓到他，给他定黑魔法师的罪，”伯尼塔轻描淡写地说着，就好像掸去自己裙角的灰尘一般，“我想卖给我的熟人一点小小的人情。”

让那个人被教会抓去烧死未免有点太可惜了，他的身上有很多让人困惑的地方，虽然这么想着，尤米亚还是点了点头。少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夜风吹动了她的发丝，也让月光照亮了她那张和伯尼塔没有半点相像的脸庞。

“知道了，姐姐。”

渐渐亮起来的天色驱散了黑暗，然而阴谋仍然在阴影之中缓慢地酝酿着，

在新的一天开始的时候，安格斯的心情却很糟糕。

他知道，莉塔昨天说的那句话似乎并不只是一句气话，她确实在因为他的固执而感到懊恼，即便那个妥协的办法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安格斯觉得自己的哥哥和妹妹都和自己有着完全不同的观念，并且试图用自己的观念来影响他的判断，然而他们三人从来都不相像，更不用说期待三人的想法完全一样了。安格斯不想白费力气说服莉塔认同自己的信念，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底确实有着隐约的怀疑。

只有涉世未深的天真孩子才会单纯地将人们分为绝对的“好”和“坏”，安格斯现在也是一个手染鲜血的杀人者了，这样苍白的世界观与他毫不相称。即便如此，他也一直相信，自己正在做着正确的事情。然而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杀死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如果知道了对方在这幅丑恶样貌之下的另一面，自己真的还能毫不犹豫地杀死那些他认定的“罪人”吗？

安格斯不知道善与恶的分界线究竟在何处，但毫无疑问，他想做一个善人，这样一来，面对那些仍然存有善念的“罪人”他就会变得无法下手。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念头，安格斯才暗自做下了决定，即便他不能像莉塔所说的那样找到一个完全邪恶的人，至少他也得找到一个自己的衡量标准。

犹豫和怜悯会让人软弱，而软弱的人只会一事无成。

“你今天见到艾格妮丝了吗？”盯着发呆的安格斯犹豫了很久，伊诺最终还是碰了碰他的肩膀，让他从自己的沉思之中回过神来，“我找遍了整个医院都不见她的踪影，这种情况可不常见。她平时会早早起床，赶在所有人之前开始干活，我还没见过她自己离开医院，以至于找不到人影。”

艾格妮丝……

那双翠绿的眼睛重又浮现在安格斯的脑海之中，随之而来的，还有尤米亚那张温柔的脸，以及与她的外表完全不相符的残忍黑魔法。如果给安格斯一个机会，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杀死这个女孩，在他的眼里，尤米亚已经有了一副狰狞的面容，对他来说，她就是他可以毫不犹豫杀死的那种罪人。看着伊诺那张焦虑的脸，安格斯既说不出真相，也找不到借口，犹豫了一会儿，他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虽然满心忧虑，但伊诺最终还是投入了工作之中，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安格斯知道，隐瞒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尽快找到一个办法让伊诺接受艾格妮丝的离开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伊诺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艾格妮丝已经死去了，这让安格斯觉得心有愧疚，但和死在黑魔法下的一具冰冷的尸体相比，似乎活在记忆里的鲜活女孩要好得多。

“拿去吧，”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安格斯身边的莉塔将一个信封递给了他，“我模仿了艾格妮丝的笔迹给伊诺留了一封信，虽说忽然出门远行的说法很难让人相信，但也总比让他一直想着要好得多，好在没人能找到她的尸体，也没人会拆穿我们的谎言。”

安格斯半信半疑地接过了信封，然而他并不是不相信莉塔能够模仿艾格妮丝的笔迹，而是很难想象莉塔只过了那么一会儿就消了气。看了一眼安格斯的表情，莉塔忽然笑了起来，她今天穿了一条浅黄色的长裙，明艳的颜色衬着女孩干净的面庞。此时此刻的莉塔看上去纯真而且温柔，这让安格斯想起了小镇湖边的那个她。

“我已经不是会斗气的小孩子了，哥，但你也得向我证明才行，向我证明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是罪人，也有足够的勇气和决心毫不犹豫地杀死他们。”莉塔看向了不远处的喷泉，她的声音也低了下来，“大概我只有完全理解你，才能一直站在你身边吧……”

莉塔后半句话的声音很轻，哗啦啦的水流声吞没了她的尾音，安格斯收起了那封信，朝着病房走去。莉塔将自己的金发拢到了耳后，她出神地看着安格斯的背影，然后低着头，转身向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