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白荒漠·信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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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离睁眼坐起来,茫然四顾。

少女已经走了,走之前帮他披上毛毯垫好背包,雪地里的脚印在延伸出一段距离后消失不见。红龙凑过来,喉咙里低低呜鸣,发出呃逆般的声音,用鼻子拱了下包裹。一截纸从背包里露出来,他取到手里展开,是一封信。

“面具留给你了,它叫千面,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可以随便更改,反正本来就是你的……”白离费力辨认着,等待本能苏醒,“你送给我的时候,也没告诉我它的名字,都是我胡乱起的。

“千面上施加了「伪装、隐藏、遗忘」三个概念,面具本身就具有这些概念,加强它很简单。就算你是众人皆知的冠军,带上它也没人能认出来。当你摘下面具后,除非有人亲眼目睹你摘下面具,否也也不能把你和携带面具的你对上号。

“但这也不是万能的。这只是个障眼法,本质还是欺骗,既然如此就总有人能看穿。如果你遇到了‘精神’和‘灵魂’概念上的高手,认倒霉吧……不过过去这么多年,能把你和当初那个孩子对上号的人应该也不多了,毕竟你没有留下任何资料,大家都只在比赛上见过你。

“戴上它,尽快离开森谷和神幡。你现在在森谷地区最北端,下山后沿废弃公路往东十里即是白荒漠上唯一一个镇集北荒镇,在城里随便搭个公交,都会经过北荒车站。那儿有这片土地上唯一一班列车,四天一趟,开往森谷最南端的港口城市。

“最近一班在明早六点发车,我把票放到你包里了,本来是我提早买好打算一路乘车欣赏风景,现在白送你了。

“到达终点站后会有人接你,不要想着从对方口中打听我了,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只是接到委托而已。他会帮你搞定一个完美的假身份,另外我在他那儿寄放了一笔钱和一部空手机,到时候记得领,送你的新手套装,重新攻略世界吧冠军。”

白离扯了扯嘴角,少女难得开一次玩笑,不能不给面子。

“给自己分别起一个真名和假名,各处行走用假名就好,我说过的,怕你忘了,再说一遍。原因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但我姑且还是解释一下,如果你能看懂最好,看不懂也没关系,记着别把真名说出来就行。

“名字连接着灵魂,是一个人最根源的秘密,不论是诅咒、祝福还是占卜,都要知道目标的真名才能顺利完成。如果是和精神系的概念种同调概念,对某个人施加暗示、催眠或者幻觉,也只有知道真名才能完美无缺。

“每个人从出生到十岁,使用父母给的姓名,这时候是最危险的,5岁后他们有一次自己改变真名的机会。五岁过后,不能更改,除非像你一样,彻底忘记了。”

白离想我的真名?我的真名就是白离吧!反正也没人知道。

他抖抖信,接着往下看。

“假名才是人在生活中使用的名字,叫唤名,这个名字登记在每张身份卡上,不出意外它也会跟随你一生。唤名也可以用来占卜祝福,在这个名字上投入的感情越多,效果越明显。比如一个人的唤名为‘A’,他有要好的朋友、珍惜的家人、相恋的爱人,大家都喊他‘A’,那在其之上施加的力量无限趋近于真名。

“唤名可以改,但即便更改后也不能摆脱已经受到影响,修改后的真名也是同理。

“越是无情无义越是安全,又或者孤独也可以保护你。”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栈露尸无骨……”白离喃喃着将信收好。他离山脚已经很近了,走出山林的那一瞬间天地豁然开朗,迎面扑来的阳光叫人不得不眯起眼,地平线上的太阳将一切洒在平坦广袤的白荒漠上,整片雪原耀着它的凛凛辉光,由远及近渐渐分散。

这片名叫白荒漠的雪原地势坦荡,绵延千里,一条笔直的公路从车站开始横贯东西,一直连接到山脚下的观光公路。零星的村落分布在这条公路周围,一座名叫北荒的小镇伫立在车站附近。

白离慢吞吞地走在废弃公路上,他上辈子是个宅,这辈子换来个强健的身体,惰性却无法根除。他本想让红龙驮着自己飞,可只要人一伏上去,不论怎么扑腾都飞不起来。白离试了几次,发现只有用爪子抓着自己时它才能勉强飞一下,跟老鹰拎兔子似的。

这个姿势着实不太舒服,他宁愿自己走。

“能飞真好啊。”白离仰起头,羡慕地望着高空上那点红色。

远远的一阵轰鸣传来,轰鸣里传来人的声音。

“哎兄弟,你这样走得走到什么时候啊?”

白离回去,一辆摩托风驰电掣冲来,扬起大片雪尘。司机急急停在他身侧,推起风镜,露出双神采飞扬的眼。

“搭便车不?”他指指摩托后座。

白离看了看覆雪的地面,又看了看没有尽头的长路:“还有头盔吗?”

驾驶员隔着帽子挠了挠头,咧嘴一笑:“没有。”

白离在安全和轻松之间权衡了下,毫不犹豫跨上后座:“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出门在外行善积德,谁还没有需要别人帮忙的时候了。”驾车的男孩很健谈,说话间露出十二分精力,“哎,你放心,我驾车好多年了也没带过头盔,绝对不会出事的。”

可白离不是个健谈的人,他想不出回话,只好嗯一声。

“我刚刚看到天上有只豪火龙。”驾车的人说,“是你的么?”

白离抬头看向红龙,它飞得很高,在白离眼中只是一个很小的红点。

“嗯。”白离说,“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视力好啊。”少年很自豪,“你是不是要乘K11次去海叶市?”

“是啊,没错。”白离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个信客,有人托我送封‘信’。雇主说是个带面具、有火龙的人,看起来和你很像。”他说,“你不知情吗?不是你自己下的单?要不要我退钱?”

“应该知道吧,她说过会替我处理妥善,但是信上写的是到了终点才会有人接我,委托你的人是个少女么?”

“是个男人。”信客欲言又止,“不过酷爱扮成少女。”

一道雷劈得白离停止思考,他被深深地shock到了。

“应该就是你没跑了。”信客说,“我叫万里,你叫啥啊?”

“你叫我……叫我百里归吧。”白离还没从失落和惊恐中恢复过来,他感觉自己就像在跑coc时经历了一次失败的SC,并投出了1d10=10的数值,陷入某种疯狂之中。

“唉,朋友你看开点,你不是第一个被她欺骗的无知少男,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万里安慰白离,但毫无用处,男孩精神恍惚,没有一丝反应。

“男人?怎么可能是个男人?”白离喃喃自语,信客耸耸肩,专心致志地开车了。

·

北荒镇不大,常住民八万左右,是森谷地区最小的城市,比东南的三线城市还要荒凉。东西、南北两条主干道呈十字形割裂城市,东西干道的东尽头即是北荒车站。

这里所有的地标都叫做北荒,北荒镇、北荒山口(东麓山口)、北荒车站、北荒公路……据记载很久以前的这片大地叫做悲荒,是流放罪犯的地方,他们在这里服苦役,修筑堡垒和防御工事。一次雪期凶潮过后,这里所有的基地都被下令废弃了。

来不及撤出的犯人、住民和在净土山防区服役的官兵全被抛弃在这,名册上记录它们死了,有的人千辛万苦走出雪原,找到亲朋好友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于是就真的死了。

出去的人无一例外被灭口,哪怕改头换面隐姓埋名也摆脱不掉追杀。

“正因如此,当时这里的人又被称为弃民,过着最苦寒漫长的冬天……哎,兄弟你有没有在听啊?”万里喊了两声,沉默的倾听者终于回过神来。

“有啊。”百里归说,“为什么呢?”

“当时,白荒漠将要诞生一位神。每位神诞生时都会带着自己的御座,这是祂们的能力。御座的范围有大有小,七天内,神只留在御座内,受人朝拜……本应该这样的。”万里说,“可人类将这七天当做弑神的机会。”

“很有人类的风格。”

“这是称赞吗?”

“算不上吧,但的确很厉害不是吗?世界对人类如此残酷,使我们身躯孱弱,使我们容易动摇,可人类却总能在绝境中发现生机,在规则里找到漏洞。”百里归出神地望着远方,“我们就是这么生存下来的,虽然还是很弱,但却过得不错。”

“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万里禁不住点头。

“后来呢?”他问。

“后来神如期而至,祂降临时,给所有目睹自己诞生的灵魂标上了记号。祂可以将这些人变作傀儡,也可以附身其上混迹人间。这即是祂的御座,神在御座内,所向披靡。

“准备杀死祂以获得遗产的军队措手不及,双方大战一场,人类败退,神也身负重伤。祂本就是凶神,恶意来得毫无缘由,又差点被人类摁死在摇篮中,更是凶残愤怒。

“一位精于‘灵魂’概念的能人将祂困在某个人身上,弥留之际告诉头领,这只是权宜之计,困不住神多久,祂之所以没能一次控制所有人,是因为刚刚诞生,对能力对一切都不熟悉。可所有人的灵魂都被标记了,谁也不能保证神不会从标记中重生。祂重生时,必将这些人类充作傀儡。

“‘如果人类有什么是比神要强的,就是比祂们存在更久吧。说到底,神也只是过于强大的概念种,概念种不过是幻想里诞生的野兽。我们老练,而神稚嫩,老练的人……总知道在什么时候该残忍。’”

“所以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是吗?”百里归问。

“你这人可真不会聊天。”万里笑了笑,“说那么直接。”

“那我该怎么说呢?”百里归诚心求教。

“壮士断腕?”

“好吧,壮士断腕,”百里归发自内心地一笑,他的表情又一次和思想脱节,嘴角勾起,眼里却毫无笑意。

这句话真的好笑,但事情本身又让人笑不出来。

“所以神死了吗?”他问。

“大概死了吧,杀了那么多人,祂怎么能不死呢?如果祂还还活着,那人类情何以堪?”万里叹了口气,“那之后再也没有这个神的活动报告了。”

“遗产呢?”

“就埋葬在白荒漠上,谁也没能得到。”

“我是说,遗产是什么,值得冒那么大风险。”

“……”万里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么?”

“这不是很明显吗。”百里归很坦然。

“神死后,祂的御座变为某种能力,属于祂认定的杀死自己的人,遗产固然好,可也是诅咒,内容不一而同,只要你还活着,就摆脱不了。”万里没有追问,“但无数人仍趋之若鹜,若是持有遗产的人被其他人杀了,就像神死掉时那样转而属于他认定的凶手,若是自杀或自然死亡,遗产就消失了。”

“御座又是什么?”

“是一片区域,在这片区域里,神才能使用自己的能力。七天过后,神和御座化为一体,祂展开御座时,就是当之无愧的神。”

“哦哦!”百里归恍然。

“总之,弃民们意识到留在这里还有一线生机。”万里说,“那时凶蛮期还没成为历史,而是每年都有的现象。他们毁掉了大部分建造中的工事,用拆东墙补西墙的方式完成了少数几个堡垒,用来居住和抵御凶蛮期的兽潮,如今的村落大多是那个年代遗留下来的……喏你看到了没,那就是北荒镇,四周开放空阔,因为它是这一百年才成型的,凶潮早就没了,所以不需要城墙。”

万里松开一只车把指向远处,百里归紧了紧手臂,心说请安全驾驶。

“这几百年,凶蛮期出现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最后彻底成为历史。”万里说,“据说是因为人们对概念的观念发生了变化,以前的人认为这些生物残暴好斗,充满野性且难以驯服,于是这些概念就真的加在它们身上,成了构成它们的一部分。”

“现在不是了么?”

“现在人和概念兽共同生活是很普通的事,驯兽师成为职业,愈来愈缓和的关系,愈来愈温和的概念,导致了凶蛮期的消失。”

导致人们改变的契机是什么?

百里归想谁知道呢,大概是人类变强了,更有自信吧。

摩托驶进城内,道路露出原本的颜色。

“兄弟,你有啥仇人吗?提前给我打个招呼。”万里问。

“有啊。”百里归说,“一大堆呢。”

“真的假的?”万里挠挠脸颊,“都想杀你?”

“那倒……大概不至于。”

“兄弟,本来我来北荒呢,是有另一份工作,打算做完直接回去。刚巧昨天有人临时委托了一份任务过来,我看咱俩顺路也就同意了。不过上一份工作还剩点尾巴,我得先去处理下。”万里说,“离发车还有几小时,要不你跟我一起走趟?”

“可以啊。”百里归说,“去哪?”

“找联盟的驻队。”

百里归差点从车上栽下去:“不去不去!我先去车站,你忙完了直接来找我。”

万里点头,依旧什么都不问:“那顶多半小时,我就去找你。”他坐在前面,看不见百里归发苦的面色,自顾自说:“你放心,最近风传北荒有新神诞生,不少人都卯着劲抢夺遗产,不会轻易和别人发生冲突的。为了维持秩序,联盟也增派了不少人手,森谷是他们的地盘,没人会惹事。”

“你都不怀疑吗?”百里归问。

“怀疑什么?”

“我已经表现得这么可疑了,万一身上有很大的麻烦呢。”

“经常有人问我这种问题。”万里笑了笑,“我都这么回答他们——我的每封‘信’都很可疑,每封‘信’都是麻烦,要是害怕这些,我还做信客干嘛?”

他说这话时自信且坦然,其中的诚恳安抚过一个个像百里归这样惴惴不安的客人。

“五条之一,绝不打听货物信息。除了保证雇主的利益,还有个只有信客才信的说法。”万里眼里的热度渐渐褪去,可嘴角仍微微在笑,“凡知道了货物详情的信客,有一半路途不顺,另一半,都死了!”

天色又一次变暗,雪花稀稀疏疏地落下,车站的玻璃穹顶上积起薄薄一层积雪。

百里归忽然一阵发冷,他和万里道别,缩着脖子踏进车站大厅。

PS:重修中,读者群534142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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