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百里归胸口一阵剧痛，浓烈的腥甜气息涌上喉头，怎么咽也咽不下去。
他憋了会，膝盖发软，胸口发闷，成功憋出口血来。
“……死…”百里归跪到地上，茫然地看着胸口，伥笼罩在阴影下的表情诡异扭曲，仿佛嘲笑。他还来不及思索怎么会有一把刀插在自己身上，就又冲起一股腥味。
百里归猛地俯身，用胳膊撑住地，捂着嘴想堵住不停往外涌的血液。心想这刀不是该插在支离邪身上吗？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胸口？
好在他也没想弄清这个问题。
少年呆呆看着地面，灰黑色的地板渐渐被红色漫过，指缝间淅淅沥沥落下温热粘稠的液体，很快就积起小小一滩。
这一刀刺得极狠，整个刀身都没进胸口，只有柄还露在外面。每次从喉咙里抽上来的血都让伤口抽搐，百里归疼得浑身发软，微晃一晃，摔在地上。他想笑，结果发现连苦笑都挤不出来。
百里归用尽全力抬头，看见的竟是止息。少女穿着黑衣，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眼神冷得人心寒。
百里归一颗心不停往下坠，暗想自己怎么就不长记性，都被老三捅过刀了，还信什么惺惺相惜。
“求你，别……”他抱着头，“别让我……别让我。”
别让我一个人，这句话怎么也开不了口，说出来就像承认了自己输了一样。
百里归说不出来，即使到了这一步，也依旧说不出来。
顽劣愚钝，可悲至极。
“提醒别人不要掉以轻心的是你，说要救我的是你，最清楚我是什么的人也是你。结果到头来，对着我心软还是你。”支离邪面无表情，“救我……怎么会有人这么愚蠢。”
百里归很想问问支离邪为什么这么做，我要救你啊，你明知道我要救你！也很想问问老天，为什么一个一心想救人的人，最后却被这么对待，这未免太不讲理！
可这种话就像上面那句一样，太幼稚，说不出来。
“我想救你啊……”他哽咽着，眼眶发涩，就是落不下泪来，“你明明知道我想救你！”
支离邪皱着眉，一时间弄不清百里归把他当成了止息，还是在质问自己。
“什么救我，沽名钓誉，伪善之徒。”支离邪说，“若非恶劣至极，怎会被悲荒看上？”
支离邪蹲下来，拔出他胸口的小刀：“说到底伥依旧不是人，遗产用完就是真真正正的怪物。我夺走你的遗产，就能接着维持理智。我不陷入暴走，这个城市就会得救，不会再有人因为我暴走而死去。”
“你想做英雄，我现在就成全你。”
百里归像快要干死在岸上的鱼，只剩胸膛微微起伏。但这句话他还是听得见的，且很清楚自己所乐于接受并慨然赴之的死亡并非此类。
那一刻百里归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拼尽全力与死亡做最后挣扎。
可思绪还是四散逃逸，声音、光芒也随之远去，支离邪站在渐渐染黑的视线中央，对他举起手中的刀。
「这世道，你不杀人，别人就杀你。」
对不起。
百里归想对不起，虽然我已经不记得你是谁、是何时告诫我这番话的了，但是对不起，我没听，我辜负了。
但如果有下次，下下次，百里归还是会这么做……哪怕重来一千次、一万次，有再多机会、再多忠告，我也依旧要这么做。
「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总要哭着说出来的。」
隐隐约约的，有人急切询问道，是什么？
问话的人在嘶吼，落到百里归耳中都是一样虚浮。
“对不起。”百里归低声说，“我顽且愚，负此明言。”
「不过。就算以后还有机会说出来，恐怕也已经失去开口的意义了。」
还有谢谢你……谢谢你。
这半句话到底没有出口，百里归眼前一热，终于落下滴泪来。
他失声大笑，越笑越癫狂，偏又痛苦地卧在地上抽搐。
百里归虾米般蜷着身子，边笑边咳血，就是不肯停下来，如同走火入魔。
他想真好笑，死到临头终于说出来了，可是有什么用啊，勿论眼前人不对，就算对了，又有什么意义？风雨同舟，金戈铁马，斗转星移，有些话当时不说，就永远也没法说了。
那仿佛落在风中的遥远声音又飘来了，她说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帮帮我吧……
“至少这一次，让我赶上啊！”少女清冽的怒喝在头顶响起，“耳雅！”
·
微不可查的叹息声响起，长剑铮然出鞘。
一抹琴声划来，如冽冽清泉，逼退八方邪秽。
“醒醒啊百里归！”少女按住琴弦，呐喊声穿透阻碍，清清楚楚落进百里归耳里，“白痴才会被困在过往中无法自拔呢！”
百里归想，我就是个白痴啊！
月光忽然穿透层层乌云，泼水一般泼进窗来，仿佛洒在了江河湖面上，照的满室生光。
然而最亮的还是少年手中那撇剑光。
雪色劈开黑暗，一袭白衣立在百里归身前，支离邪的黑衣鬼面早已无处可寻。
他渐渐收回神志，疼痛也不那么强烈了。再摸摸胸口，哪有什么伤，小折刀好端端揣在裤兜。
“不对吧。”有人向他走来，“你第一次和我说道那个问题时，答案可不止有对不起一个啊。”
百里归抬起头，看着眼前少女有些发愣。
“喂，你是不是少了说了一句话。”她怀中抱琴，看似不满地嘟囔着，转瞬喜笑颜开，腾出一只手伸向百里归，“还有第二句呢！”
“还有？”他痴痴地说，“谢谢你……？”
雾山岚收回手，轻轻在他额头拍了一掌。
“不谢啦。”她轻声回答，“我欠你的。”
“阿岚。”耳雅喊了声，“看外面。”
两人一齐将视线望向窗外，扭曲的空间恢复正常，人来车往好不热闹。
百里归看了看手机，八点刚过十分。
百里归抬抬手：“你们……”
“我和耳雅碰在了一起，之后听见异响，才发现你。”雾山岚接口道，“不知什么原因，伥困不住我。大概是我貌美如花，能刷脸通关吧。”
百里归抽抽嘴角：“我……”
“你全须全尾。这只伥和悲荒不一样，幻境就是幻境，除非死了，否则影响不到现实。在幻觉里伤的再厉害，那也是幻觉，出来还是囫囵的。”
“呃……”
“不谢。”雾山笑眯眯的，“方才说过了。”
百里归被一通抢白，心中抑郁被另种憋屈挤没一半，竟然笑了出来。
“谢了。”他站起来用力抱了下雾山，少女僵了僵，用力把琴往对方怀里一砸，趁机挣脱出去。“干什么干什么，别趁机吃我豆腐！”雾山嫌弃地拍拍衣服，“你这人真无趣，都说不要道谢了，还非要一本正经的跟我说……”
百里归没理她，转身将琴双手递给耳雅：“谢了，还有……对不起。”
“是说之前车上一刀吧，我还以为先生要把这一刀含糊过去，再也不提。”耳雅笑了笑，“不碍事，你是为了阿岚，一刀换一命，我分得清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