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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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铎穿过垂花门跨入院内, 三两步跨上台阶,值守门前的侍卫给他打起帘子, 他一矮身进了屋,转过黄花梨雕花折屏, 便见多尔衮坐在铺了灰鼠皮的矮榻上,脚边还放着个炭盆,正伸手烤火。多尔衮抬头看了看他,道:“来啦,坐。”

他在屏风前等着太监上来帮他把狐裘大氅卸了,才在多尔衮对面的椅子坐下,道:“哥, 瞧你脸色不大好, 别是冻着了。”

多尔衮睨了他一眼,继续翻着手烤火:“还死不了。”

多铎听他语气不悦,干笑两声:“嘿,哥, 谭泰那事结了吧?”

“叫我给压下来了。”多尔衮轻描淡写地道。

“哦, 那就好。”多铎捧起几上的茶,慢慢吹着。其实多铎哪会不知道他的憋屈!不过给他留些颜面。堂堂摄政亲王,坐在午门三天,被挤兑得恼羞成怒,大发雷霆,才把人保下来。谭泰这混账东西罪证确凿,就不明白兄长为什么还那么看顾他。

“听说你这几天挺勤快。”多尔衮瞄了他一眼, 也端起茶来。

多铎笑:“还行。”主要钱昭这几天心绪不佳,不肯跟他多说话,到了书房以后倒是还愿意念念文书,所以让他把积攒的事儿都清理了。

正说着,屋里一前一后又进来两个人。前脚进来的是英郡王阿济格,他一身酒气,两颊微红,晃晃荡荡地就走到两个弟弟跟前,搭着多铎的肩膀,向多尔衮道:“十四弟啊,你脸色不好……”

听到这熟悉的台词,多铎低头忍着笑,多尔衮打断他:“你喝多了,坐着吧。”阿济格对这个位高权重的弟弟颇为忌惮,很听话地在多铎身边的椅子坐了。

阿济格刚坐下,又有苏拉进来禀报,说户部尚书英俄尔岱求见。这英俄尔岱是正白旗满洲,多尔衮的心腹,虽有事跟两个兄弟商量,却也不必避他,于是便叫人传他进来。

英俄尔岱见过主子,看多铎也在,心想正好,便向多尔衮道:“王上,日前户部呈报了一份官民开垦荒田的条陈,奴才瞧着妥当,但豫王爷不知为什么给打回来了,奴才心里纳闷,这事儿耽搁不起,今儿正好豫王爷也在,奴才斗胆请王爷指教。”

“呈文呢?”多尔衮问。

英俄尔岱立刻奉上,多尔衮初看便吃了一惊,抬头瞧了多铎一眼,才继续往下看。这种艰涩的汉文折子,多铎过去从来不看,更别提有什么意见,这回不知吃错什么药了。他粗粗浏览完毕,也没发现什么不是,便向多铎道:“你怎么说?”

多铎嘿嘿笑道:“我也没说不成,只是让他们改改。”

“改什么?”

“那荒地只说让人种,却不说最后归谁,十有八九没人会尽心去耕种。”多铎不慌不忙地道,“那些抛荒的地,就好比男人上了战场没回来的女人,她们没了男人自然改嫁,不过要是那原以为死了的男人又活着回来了,这前夫后夫怎么收场?”

“怎么收场?三个人一块儿……”阿济格插话道。他显然是喝多了有些发晕,见在场的其他三人都盯着他,那声音就越来越小。

多尔衮听多铎这话虽糙,理倒是没差的,便向英俄尔岱道:“让他们议议。我的意思,新开的荒地耕作一定时间,便应归开荒的所有。就是原来有主抛荒的,倒是个难题,‘前夫’要是死不透,的确麻烦。”

英俄尔岱应了,接过呈文,经此一役,不禁对多铎另眼相看。他主要就是为那条陈而来,既得了指示,便匆匆告退。

待他走了,多尔衮望着眼前两个同母兄弟,说出了这次召他们来的主要目的。阿济格听完,酒醒了大半,见多尔衮看着他,忙摇手道:“老十四啊,你让我歇歇!”

多尔衮皱眉道:“十二哥,这可是建功的机会,你就不想挣回亲王衔?”

他还好意思提这茬?去年玩命了大半载追着李自成屁股后头跑了上千里,亲王衔还不是叫他多尔衮给削了!再说漠北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打赢了也捞不到什么好东西。阿济格腹诽了一阵,回道:“那你让我去山东吧,山东近。或者南边也行。”

多尔衮只好又看多铎,却听他道:“别瞧我!我可不去,刚回来才几个月啊!”他跟钱昭正热乎呢,哪愿意去塞外日晒雨淋喝西北风。

多尔衮为之气结,道:“那还能有谁?你们想让我去,还是让皇上御驾亲征?”

阿济格正喝茶呢,闻言一口水喷到袍子上,小太监见状赶紧上前帮他擦拭。他也不等抹干身上的水,又问:“豪格呢?他现在不是闲着嘛,叫他去得了。”

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多尔衮挑了挑眉,道:“他有别的差事。”

“什么差事?”阿济格忍不住追问。

“过两天你就知道了。”多尔衮扫了他一眼,神色转冷。被这俩无赖兄弟一闹腾,他反而有了决断,心想,跟他们废话什么,于是道:“三日后议政王会自有定论,你两个心里有数。”

多铎回到王府已是酉初,没进院子就听到里面人声嘈杂,对身边人道:“这可奇了。先别通报,看看去。”说着悄悄掠到院门处,守在门口的婢女太监想请安行礼,也被他身边的侍卫制止。

这一看可不得了,他的几个妻妾把钱昭团团围住,一边交头接耳一边对她指指点点。天寒地冻的,这些女人也不嫌屋外冷得慌。

钱昭下午将东厢翻了个遍,没找着值钱东西,心想既允了小二重酬,那副半两重的耳坠自然不管用,可她如今身无长物,没办法可想,犹豫再三,终于决定去多铎屋里瞧瞧。还没转上一圈呢,牧槿就慌慌张张地奔进来,说侧福晋来了。

原以为只是侧福晋,哪知道她出门一看,竟见着了十几个女人,从穿着打扮上看,约有五六个是多铎的妻妾。那为首的应就是侧福晋,只见她二十余岁,个子高挑,圆脸蛋细长眼,神色倨傲。

钱昭自然不会想起行礼,只望着她说:“豫王不在。”

侧福晋看她从多铎屋里出来,心里很是不悦,不过她自恃身份,当然不能掉份儿跟个下女说话,便朝身边婢女使了个眼色,于是那婢女上前,代她向钱昭道:“福晋知道了。你这汉女子忒不知礼,见了福晋不知道磕头么?”

她的满话说得又快又硬,钱昭全当不懂,木然站着。

那婢女见她毫无反应,倒有些无措,照平常早按住她跪下了,可现下在王爷院里,眼前这汉女又生得娇弱,万一有个好歹,王爷那儿怎交待得过去。

侧福晋见钱昭傲慢无礼,哪会不着恼,眼看婢女无用,便推开她上前,正要斥骂,庶福晋呐喇氏却突然扯住她胳膊,附在耳边道:“福晋,她们南蛮子听不懂满话的。不过是个乡下丫头,哪里晓得什么规矩,福晋何必与她计较。”这呐喇氏是多铎偏宠的妾室,平时说话也有些分量。侧福晋一来敬她三分,二来也觉得有些道理,点头回道:“说得是。谁知道哪里来的野女子,要是村姑倒还好了,到底出身清白。”

呐喇氏见她没使蛮,不由松了口气,陪笑着附和。今日也不知谁提的议,一群女人结伴来探看王爷的新宠,她好奇归好奇,可也没想在爷的院子里把那汉女弄出个三长两短来。她深知多铎脾气,真闹出什么事,怕谁也讨不了好。

侧福晋开了个头,女人们便纷纷用鄙夷的目光打量钱昭,挑剔她的容貌举止,恶毒地以她们所能想象的最不堪的情形揣测她的身世。

这便是多铎进来看到的一幕。

牧槿在钱昭身后暗自心急,深怕她恼起来冲撞了侧福晋,反而吃亏。

钱昭倒不怒她们来寻衅,可就这么围着她嗡嗡唧唧也太温吞了,且满语蒙语夹杂着,吵得她心烦,便忍不住高声道:“你们是不是都不会说汉话?”

女人们静了一静,立刻觉得受了冒犯,七嘴八舌地斥她无礼,群情激愤地几乎就要动手。

多铎见闹得不成样,叹了口气,上前大声道:“都干什么呢?”

女人们见他一脸愠色,一个个都蔫了下去,纷纷低眉敛目地围过去福身请安。

多铎恼道:“我安什么?还不都散了!”

女人们心里委屈,却也没人敢违拗,都霜打茄子似的领着自己的太监婢女退了出去。只有侧福晋不甘心,抢到多铎跟前想要分辩几句,可对着他那张黑脸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怔了半晌便被自己的心腹嬷嬷强行扯着去了。

等院子里人都走干净了,多铎才回头找钱昭,可转了一圈也没见她,便向值守的太监问:“人呢?”

那太监道:“回王爷话,钱姑娘刚才进屋去了。”说着指了指正房。

多铎松了口气,心想她没回东厢,那应该不是气得不可收拾,于是点了点头走到廊下,等太监给他打起帘子,便提着袍子跨进槛内。

钱昭在院子里站了许久,冻得鼻头也红了,因着从小教养,当然不会在人前跺脚搓手取暖,可一见人都散了,还不赶紧奔回屋。为了省炭,东厢没起火盆,回去只能挨冻,何况她还有未竟之事。

她在炭盆边的小杌子上坐了,听那“噼卟”爆炭的声响,才觉好过了些。多铎过去将她拉起来,揽到怀里,柔声问:“受委屈了?”

他刚进屋,身上自然不暖,钱昭可不愿意将脸贴着他冷冰冰的衣襟,挣了开去,回头却扫到身后直棱架格里头一个白闪闪的东西。于是蹲下身拉开柜门,将那东西取出来,见是个银制的罐子,罐壁上鎏金的花鸟纹十分精细,摇一摇,里头沙沙作响,原来贮着茶叶。这东西很好,沉甸甸的压手,没有十两也有八两,虽是个仿品,料却是用足的。

她拿着那银罐,起身问他:“这个给我成么?”原打算看中什么不问自取,仔细一想便作罢,私拿的东西有谁敢接手,弄不好又带累了旁人,况且小偷小摸这种事体,她也实在不屑做。

多铎望着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竟忘了答话。钱昭见他没回应,脸涨得越发红了,低下头去,手里那个银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多铎倒没留意她脸色,大笑着将她抱起,往炕上一坐,道:“成,当然成!想要什么尽管跟爷开口,没有不给的。”

望着他满脸笑意,她不禁迷惘,这有什么可乐的?

多铎抱她坐自己腿上,贴在她颈窝里轻蹭:“怎么不问我刚才去了哪?”

她哪管他去向,不过他有此一问,便接道:“你刚才去了哪?”

他满意地亲了亲她的嘴唇,道:“睿亲王不是在午门坐了三日么,我去瞧瞧他冻坏了没。”

“不是说为了议那个谭泰的罪吗?怎么要用三日?”她问。

多铎将她手中的茶叶罐拿过来,随手搁到炕桌上,嗤笑道:“嘿,谭泰是他儿子,拼了老脸也要保着。原是定了死罪的,愣是三日未决。图赖实在挨不住,跳起来问他想怎么着。他恼羞成怒,拍桌子骂人犯上,这才得以脱身。”

钱昭听他说得有趣,便道:“说得好像你亲眼见了似的。”

“爷哪还用看,猜也猜得到。”见她神色转暖,他好不得意。

她又问:“这谭泰是什么人,摄政王为什么如此看重?”

“他是正黄旗固山额真。两黄旗总有些人仗着先祖挣下的功绩官爵不老实听话,这个谭泰倒是个识时务的,所以我哥便当他是个宝。这人领兵打仗倒也罢了,行事却混账得很。”多铎倒不避讳,向她解释道。

钱昭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得罪人定不少。”

“那还用说。他同旗的仇人多了去了。图赖倒还在其次,他跟那索尼才叫冤家对头。”说到这,多铎忽然想起了什么,兴奋地道,“跟你说个趣事,去年有次索尼把谭泰给告了,害他受了罚,他怀恨在心,就检举索尼在金水河捕鱼,禁宫内牧马。”

“噗——”钱昭实在忍不住,笑倒在他怀里:“哈哈,真……真有这等事?”

“那还有假,索尼那厮赖不掉,只好承认了。说是禁宫里夏天草长得好,就叫人把马牵去……”他说着声音渐低,往她脖子上亲去。

钱昭醒觉他想要做什么,已经被搂得动弹不得。他将她压到炕上,一手便探入她衣襟内。挣扎间她瞥见炕桌上的银罐,抵着他肩膀的胳膊便松了劲,任由他热乎乎的鼻息拂到胸前。

等钱昭找着机会把银罐交出去,已是元宵那日。

耿谅捧住她塞到他怀里的东西,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是他给的,没有麻烦。”她道。

这耿谅倒是知道的,近些日子多铎送了十余罐各色茶叶给她,似是唯恐她没有好茶吃。

她一只胳膊搭在炕桌上,郑重道:“我想拜托你办件事儿。”

他听她语气恳切,脸上神色微有些紧张,心想不知是什么事如此重要,只要不是害人的,怎也要替她办的,于是定了定神问:“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钱昭道:“劳你跑一趟上回那个查记酒楼,找一个叫王贵的小二,向他打听个人,回来告诉我。”

耿谅摸不着头脑,问:“打听的什么人?”

钱昭又递过去一件东西,回道:“你把这个给他,他自然明白。若得了那位爷的消息,便再给那王贵十两银子。”耿谅心头突突直跳,往掌心看去,只见是个珍珠耳坠子,忙攥紧了,听她继续道:“你将那罐子去典铺当了,也不用多,就要二十两银子。伙计若说东西不好,你便说,这是仿唐的银器,光工料也是不菲,便应该能成的。所得银两,除出给王贵十两,其余你便自己收着。”

耿谅惊道:“那可使不得!我怎么能要你的银子?”

听他这样说,就知他是答应了,便笑道:“你留着傍身吧,我要银子也无用处。只是这事对我极重要,烦你上心!”

耿谅收了东西,点头道:“我省得。”

“你这会儿便去吧。府里正开宴呢,忙乱着也不会在意少你一个。”她道,“若是被你师傅知道了,便说我央你去外头买刀宣纸。”

耿谅答应着出去了。

他刚走,多铎便差了一个太监叫她过去。钱昭心想,不是不用她出席么,怎么又来唤?心里虽不愿意,却也不能逆他意思,于是披了大氅便跟那太监往前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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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一时兴奋,少打了个字,索尼是康熙岳丈的爹,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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