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你觉得‘治疗’是怎么一回事？”
温暖的阳光笼罩下，千秋淡然地问我。
远处已经能看到行人——从这里穿过去是一个菜市场，从小道往尽头去便能转入去往公园的路。
然而无论阳光还是行人的存在都没办法将我们从冰冷的空气中拉出来。
“将身体或者精神的‘异常’人为‘矫正’就是治疗吧。”
“真是奇怪的见解。”
“不过倒和我的理解接近。”
千秋偏了偏头，留给我的侧脸看不出她的情绪。
“‘治疗’就是这么回事吧。”
“双重人格的‘花’和‘真’是异常的，将她们其中之一抹杀便是‘纠正’，就结果而言他们是成功了。”
“想必她家人也很高兴吧——虽然女儿性格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不过好歹不再像之前那样自己和自己对话了……”
说到这里，千秋愉悦地笑了出来。
“话说我还真的看到过她们对话。”
“自己和自己讲话的模样真的很搞笑——”
看着这个难得露出灿烂笑容的千秋，我却连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都做不到。
这样的笑容只是转瞬即逝的烟花。
“‘真’消失之后‘花’曾到医院来探望过我。”
“不过现在的她应该不能叫‘花’了，比‘花’更沉稳的她已经是另一个相似却不相同的存在，是她作为人真正的模样。”
“那时候我突然开始想念那个老是对我冷着个脸的‘花’。”
——她们已经哪里都不存在了。
“所谓‘治疗’，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千秋作出结语之后叹了口气，再次问我，“学长，你真的不是和陆他们一伙的吗？”
“当然不是——”
我理所当然地回答。
已经说了一句谎话，便只能用更多谎来圆。
没什么朋友的千秋当然看不穿我的谎话，长舒了口气之后继续说：“学长，从陌生人的角度而言，你觉得陆他怎么样？”
“怎么样？”
我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先不说性格什么的，就陆表现在外的这一面，学长觉得怎么样？”
“……”
陆悦表现在外的一面。
“任性学霸、三好学生？”
“任性是多余的……”
“好吧，如果只这么看的话，那小子卖相不错，学习和性格都很好——”
“而且家里还是土豪。”
“……”
“附带一提我家只是普通的工薪阶级。”
“……”
一说起陆悦千秋的阴郁便一扫而空。
“在我放弃复健之后我家人就把心思放到了我弟身上。”
“到现在还陪着的我就只有陆——”
“……一股恋爱的酸腐味。”
“才不是恋爱那种肤浅的感情。”
“要是哪天陆不要我了我可能会去死也说不定啊！”
“你别眼神闪着光说这么可怕的事啊！他不会不要你的，你也别想这么多！”
“既然学长都这么说了我就相信你好了——”
千秋拍了拍轮椅扶手，突然吼道：“这怎么可能嘛！”
“学长，你过来。”
千秋抓住我放在轮椅推臂上的手，让我站在她面前。
“你看看这个我！”
“……”
因为站在背后的关系我一直只是在听千秋讲话，直到此刻才看到她的脸。
那是和先前欢快的语气有着天差地别的扭曲表情。
原本好看的五官在这一刻仿佛被人用手揉乱，连同我的心绪都乱成一团麻。
“这个相貌普通的我，这个身体残缺的我，这个乱发脾气的我，这个因为懦弱把自己的人生弄得一团糟的我——”
“这样的我，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嘛！”
“……”
“陆他只是同情我罢了。”
不是的——
我想反驳，却找不到理由。
虽然陆跟我说了那些事，可那个喜欢撒谎的小鬼真实的想法是怎样却无人知道。
“陆会像这样陪在我身边只是因为习惯——”
“小时候把我一个人扔在公园的那件事恐怕就是他习惯的开端吧——”
“卑劣的我用这件事绑架了他十几年——”
“虽然我讨厌被人同情，可我更害怕陆会离开！”
千秋抓住我的手越来越紧，她的情绪也随之向我奔涌而来。
“我已经因为‘矫正’失去了‘花’和‘真’，我不想连陆也……”
说到这里，少女的声音哽咽起来。
——所以才这么抗拒康复训练吗？
如果能站起来，陆悦对公园那件事的愧疚会消失，而后离开自己。
千秋似乎是这么想的。
加上“真”和“花”的事，让她对改变现状充满了恐惧。
而且因为这么长时间没有动过，她的腿真的很难再恢复。
在心理和现实的双重阻拦下，她选择了放弃。
该如何帮这样的千秋站起来，我现在还没什么想法，不过既然陆悦还可以呆在这一个学期，那现在就不用着急了。
我看着面前梨花带雨的学妹，缓缓拿出手机，在她反应过来之前直接拍了一张。
“你……干什么！”
毕竟是女生，即便刚才还在因为那些话而伤心，发现我拍照之后立刻又恢复了凶狠的模样来抢我手机。
“别激动嘛——”
我稍微退开一步，千秋便够不到了。
“居然欺负腿脚不便的学妹，学长你不觉得你很恶劣吗？”
“我知道我很恶劣啊。”
我嬉笑着离她远一点，将刚才拍到的照片翻给她看。
“别激动，你看我拍得不是还不赖嘛。”
“……”
或许是认同了我手机荧幕上的照片，千秋真的逐渐安静了下来。
虽然有美颜相机的功劳，不过照片之所以好看是因为千秋本身就长得不错，又和身上这套略显夸张的洋服和搭配的缘故。
“我只是想说。”
“你其实挺可爱的。”
我随口说着这种许多人难以开口的话夸奖这个学妹。
虽然现在的我还没办法让她从危机感中走出来，可我好歹能以自己的方式安慰她。
“你要学会自信。”
说着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虽然这样说有点奇怪，不过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哪里比不上别人。
或者说——我觉得我比大部分人都高贵。
虽然这是出于中二病才有的想法，不过我希望千秋能抬起头来。
至少不要像刚才那样说得自己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