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国际酒店
李清玉披了件浴袍，从浴室走出。
路过桌子旁的全身镜时，她脚步顿了下，镜子里的自己，氤氲了湿气而越发妩媚。
她自小就知道自己生得极美。特别是一双凤眼，眼角微微上挑，顾盼生辉，加上两个浅浅的梨涡，艳丽之余，又透着股清纯。
一个女人，意识到自己生得美，不算什么。可若是见识到美貌带来的好处，往往不是件好事。
很多东西，想要了，只要摆出个楚楚可怜的模样，大多时候总是能轻易到手。不光男人吃这一套，很多女人也吃。
她从小便父母离异，又跟着母亲改嫁，安全感的缺失，因此总是比同龄人要成熟些。那些小女孩还处在哭哭闹闹跟父母要零花钱的阶段，她便知道，只要温言软语地求一求继父，总是能得到比妹妹多得多的零花钱。
钱来得容易，她也大方，给妹妹买东西时眼都不眨一下。不但落得个好姐姐的名声，妹妹也分外爱粘着她。
因此，她们的姐妹情，确实深刻。
若不是中间隔了那么多事，她们万不该走到如今这一步。
她叹口气，伸手揉了揉眼眶，酸胀的要命。
“清玉，怎么起这么早？”床上的男人起身，抓了把乱糟糟的短发，打了个呵欠，“哎，叫了早餐没？”
“没，我不想吃。”
李清玉的声音冷淡，裹紧浴袍，走到露台上。清新冷冽的空气吸入肺里，让她混沌的心思清明了些。
还有顾樵。
她缓缓吐出肺里的空气，感觉凉意慢慢向着心脏侵蚀。
对顾樵，是真的喜欢。那样的男人，谁会不喜欢？
可也是真的自卑。
因为美貌对他而言，不起作用。可她，还有什么呢？
没有完整的家庭，没有玲珑的心思，就连妹妹那样放开胆子和他说话都做不到。
有时，她甚至连电话都不敢打，只是隐晦地发着信息。
“这样站着不冷吗？”强劲的手臂从身后绕过，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交叉。
嘴角抿起不耐的弧度，她闭眼，再睁开时眸子已经蒙了层水雾。
“有些冷呢。”低徊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回过身，双手绕过男人腰侧，娇软的身子也贴了过去，“明远，我是真的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一点儿希望都看不见。”
“总会解决的，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张明远伸手抚着她的肩，出声安慰，“你只需要在我身后站着就好，不管是那个人渣还是你妹妹，所有的事我都会替你解决。”
……
出了山海市，车子一路西行。
雨仍旧绵绵的下着，雨刮器机械的摇摆着。车里光线暗淡，三个人各自沉默。
若生清清嗓子，转头看了顾樵一眼。
“看我干什么？”男人唇角漾开笑意，将手搭在她手上。
若生挣开，“好好开你的车，前面路口右转。”
顾樵瞟了眼界碑，“汉台县？”
她点点头，指着眼前的水泥路，“顺着这条大路，一直走到头，上山。”
走到山下就变成了土路，雨水冲刷得湿滑泥泞不堪，底盘一直蹭着地面，“哐哐”地响个不停。
“哎，停车停车。”王星有些看不下去，捂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这么贵的车，能不能学着爱惜一下？车不好走，人还不好走么？”
“那要不你们在这等一下，我自己上去一趟就行了。”若生提议，拿着伞就准备下车。
“你是不是脑子坏掉啦？”王星不满地瞪起眼，“来了三个人，能让你自己上山吗？万一你发……发生什么危险，怎么办？”
“我会小心的。”
“小心就万无一失啦？”王星撇撇嘴，抓起身边的雨伞率先下车。
若生感激地笑笑。
这个王星啊，虽然脾气大性子急，但是对她，是真的好，什么事都是一马当先的冲在前头。
顾樵也下了车，去后备箱把祭拜的东西拎出来，又拿出个外套给她。
“穿着吧，山上挺冷的。”
若生接过，跑到王星伞下，三人先后往山上走。
这边没有陵园，只是当时事发后县里批了一块地，将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就近埋了。野草漫天，早已成了无名荒冢。
这些人活着的时候，就没有名字，都是以代号相称。死了后，更是连块最简单的墓碑都没有。
癫狂痴傻，最终不过一抔黄土。
疯女人也在里面。娘家就剩了个瞎眼老娘，死了孩子，人又变得狂暴，婆家视为耻辱，自然不肯再认。
这是事发三年以来，若生第一次到汉台山祭拜。闭上眼，仿佛还能听见无数的尖叫和大火燃烧时的哔啵声。
还有那响彻山谷的爆炸。
这对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症患者来说，几乎是覆灭性的打击。她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身体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咦，是不是有人来过了？”王星指指地上的陶瓷口盅杯和坟头新插上的绿枝，疑惑地四处张望。
若生从麻木中回过神，挪到坟前蹲下身查看。
刚一蹲下，便在掩映的杂草中看见道黑影，弓着身子飞快地向着反方向跑去。
“谁啊？”
她扬起声音问，人影顿了一下，脚下速度加快，顺着山坡往下跑。山路湿滑，人影一脚踩空，趔趄着扑倒，戴在头上的鸭舌帽掉落在地。
乌云压境，雨雾笼罩着层层山峦，能见度很低。
奇怪的直觉让她追了上去，人影跌得很重，趴在泥水里良久没反应过来。爬起来跑开的瞬间，若生瞅见他右边下颚骨的部位，一个拳头大小的胎记。
“快抓住他！”她一边跑，一边对着跟在身后的顾樵大喊。
“是谁啊？”王星跟着跑过来，探头往山坡下看。
见顾樵冲了过去，若生停下脚步，脸色凝重地抬头，看着山顶经年日久的废墟，紧抿的唇缓缓启开，“杨院长。”
“杨院长？”王星惊讶地捂着嘴，眼神顺着她的方向望过去，“不是说都死了？”
若生细眉蹙着，心底的疑虑越来越深。
追下山的顾樵返回来，对着她们摇摇头，“跑了。”
“怎么办？”王星掐着腰往山下看，“这地方没监控，也查不到往哪儿跑了。”
“算了，跟咱们也没关系。”若生拍拍她的肩，手上用了些力，“隔这么远，也可能是看错了。”
王星意会地点头，“行了，不管了。快点弄好早点回去，诗淇还等着喂奶呢。”
……
山海市*万陵园
秦好举着伞，不卑不亢地站着。
一向淑丽的五官此刻满是嫌恶，面对眼前的妇人，扬起手狠狠地甩过一巴掌。
“贱种！”她说得咬牙切齿，“你害死了老师，还有脸每年跑到这里装可怜，下作！”
“老师不是我害死的！”妇人扬起红肿的侧脸，温婉的眸子迸出恨意，“是谁你我心知肚明，这黑锅我背了这么多年，只是念着我们当年的情谊……”
“胡说！你执意要老师带着去象山画展，半路出了车祸。老师当场毙命，你却毫发无损，不是你是谁！”
秦好的语气咄咄逼人，举着伞一步一步迫向妇人，“你害死老师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执拗地生下孩子，一走了之？让世昌多年来都活在两难之中，最终落得个郁郁而终……”
“我胡说？”妇人攥紧掌心，冷笑一声打断她，“秦好，我今日是来扫墓的，不想在陵园里与你争吵，扰了老师的清梦。”
“但是，你记得，人在做天在看，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真相大白？”秦好冷哼，语气里满是不屑，“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敢认，还谈什么真相大白？”
“我不认他，是为了他好！”妇人不甘心地回嘴，“我确实不像你，为了想要的东西可以不择手段，但是我问心无愧。”
说罢，低头拾起自己被甩落的包，转身离开。
只剩下秦好兀自举着伞，不卑不亢地站着。
……
中午时分，雨停了下来。
阳光透过云层分散出一道道光束，洒在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绿叶红花间，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
“想吃什么？”顾樵探身到副驾驶座位，将胳膊肘撑在椅背上，灰眸盯着眼前的女人，似笑非笑。
“没什么想吃的。”若生从手机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埋头继续看手机，“干脆去超市买点东西，自己回家做吧。”
“你看什么呢？那么好看。”
他一副好奇的模样凑过来，若生“啧”一声，挪开手机，“顾先生，请给我一些私人空间。”
“我给你的空间还少吗？”顾樵伸手扯她的手机，“你告诉我，今天为什么要我追那个男人？”
“因为他很像我以前一个同学失踪的远房亲戚，非常像。”若生抛出早已想好的答案，见他一脸的不信，将手机拨到王星的号码上，“不信你问王星，王星也知道。”
“你们俩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她的话我能信？”他从鼻子里哼哼两声，将她的手机拍走，“昨天这么个时间，也不知是谁，一把鼻子一把泪地说，以后要跟我多交流，心里有事不会瞒着我……”
“我跟你交流你不信呐！”若生摊手，一脸的无奈，“要不说你难伺候，怎样都不行。”
“我难伺候？”他不可置信地指指自己的鼻子，“这世上你还能找到第二个像我这样的男人？”
“确实没有。”
若生撇撇嘴，刚想怼他，突然看见黄小曼带着金诺正往酒店里走，忍不住探头到车窗外大喊：“金诺，金诺！”
金诺一脸茫然地四处张望，虽没找到喊他的人，但还是胡乱朝着一个方向，摇摇胖乎乎的小手，算是打招呼。
若生推开顾樵，下车小跑过去，蹲在他眼前，好笑地伸出食指，点点他胖乎乎的小肚子：“阿姨在这儿呢，朝哪儿摆手呢？”
“嘻嘻嘻嘻……”金诺痒得小身子直扭。
“这么巧，顾大哥，你们吃饭了吗？”黄小曼和紧随而来的顾樵打了声招呼，“要不一起吃点儿？”
“不用了……”
“好啊！”
异口异声的两个人相视一眼，若生眨眨杏眸，“一起吃嘛。”
“一起吃吧。”黄小曼笑笑，“正好见见我男朋友。”
若生瞪大眼，惊呼：“男朋友？”
“嗯，是个医生。”黄小曼点头，脸上飞起一抹红霞，“过年时认识的，在一起没几个月。”
“那一定要看看。”若生牵着金诺在前面开路。
进了大堂，在服务员的牵引下到了订好的包间。刚一进门，就听见一道惊讶的声音响起，“若生？”
温和至极，斯文之致。
若生抬眼，同样惊讶，“廖医生？”
……
要么说，人生何处不相逢。
若生怎么也想不到，黄小曼口中的医生男友竟会是廖医生。
顾樵在她腰上捏了一下，小声问：“你怎么会认识廖医生？”
“四海之内皆朋友啊！”若生打哈哈，“我不只有医生朋友，还有护士朋友，工程师朋友……”
“很正常，不是吗？”
顾樵抿着薄唇，露出个得体又不失礼貌的笑，“若生啊若生，我现在忍不住开始疑惑，你是我认识的那个周若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