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元子攸踌躇满志,以为除掉天宝真人这一权臣之后,他就能开始亲掌大权之时,
来自王国各方势力的反弹却接踵而至。
首先是军中哗变。
天宝真人麾下的蝎族大军立刻分成两个阵营。
一部是以吐沫尔为首,发誓要为天宝真人报仇雪恨。
而且认定了天宝真人被杀是在皇帝的策划和授意之下完成的。
追随吐沫尔的是天宝真人当年从老家秀荣起兵时的嫡系部队。
全部为族中子弟兵。
这些天宝真人和吐沫尔的死忠兵士矛头直接指向皇帝。
另一部是以贺六浑为首,虽然也表示要为天宝真人报仇,
但是,认为这起谋杀完全是呼延直伙同侯万策划的,
而皇帝不过是在被胁迫的情况下不得不承认了这样的结果。
因此这一部分的军队把矛头指向了呼延直和侯万。
自从上次平定元子明的叛乱后,蝎族的二十万大军在配合萧志亮入关中时予以表面的策应后,随后大部军队已返回并州。
留守在洛阳近畿的蝎族士兵不过区区三四万人。
因此,即使发动兵变,面对着呼延直和侯万共同执掌的七万羽林虎贲军,还是没有太大把握。
更何况这三四万人,只有两万人是吐沫尔的嫡系。
其余的近两万人全部站在贺六浑一边。
在此种情况下,吐沫尔想要发动兵变,区区两万人是远远不够的。
然而,吐沫尔想出了比杀人更加诛心的办法。
命令两万士兵全部身着缟素,在西城门城墙下全员恸哭。
连着七天七夜,令洛阳城中的百官和百姓无不动容。
连着过往的商旅队伍在问清缘由后,都纷纷表示同情。
一时间,皇帝伙同奸佞诛杀王国最大功臣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
元子攸没想到,天宝真人之死,不仅没有得到洛阳百官和百姓的击掌庆祝,
反而王国舆论把自己描绘成为了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过河拆桥诛杀功臣的恶名皇帝。
当元子攸向真谛大师去信征询意见时,只得到了八个字的回应: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远在晋阳的天光真人,是天宝真人的胞弟。
天光真人曾经屡劝其兄天宝真人,不要趟洛阳的浑水。
拥兵自重,雄霸一方,做个地方军阀,然后耐心等待时机,不更好吗。
但天宝真人死活不听。
先皇帝被其母亲太后伙同情人毒杀后,天宝真人为给女婿报仇,为给女儿出气,毅然决然兵指洛阳。
不光杀了太后和三岁小皇帝,还诛杀两千多名洛阳王公大臣,犯下滔天罪行,
即使王国内没人敢动他,上天也不会饶过他。
天光真人感叹一声,一切都是兄长咎由自取。
不过,天宝真人四处征伐从来都留有后手,
就是不管发生什么,老家晋阳必须留十万精兵。
其余的二十万可以四处征掠,伺机而动。
现如今,洛阳留了三四万,天光真人手中还有十六七万兵马可以调动。
天光真人的书案上,是吐沫尔连续发来的三封信函,信中的内容都一样,
要求天光真人火速从晋阳发兵洛阳,吐沫尔要生擒皇帝,为叔叔报仇。
然而,天光真人此刻所想的是,
洛阳的皇帝包括九尾狐王国的丧钟已经敲响,何必要损耗自己的实力,去做一件只需等待即可完成的事情。
天光真人真正忌惮的反而是关中之地。
自古三晋之危,来源于秦地。
中原对三晋而言,处于低洼平原,不足为虑。
而每逢天下大乱,秦地关中都能积蓄起可怕的力量。
这股力量向东可以出潼关、函谷关,逐鹿中原。
向北可以渡黄河侵掠晋州并州之地,再从秦晋高原形成居高临下之势,以图谋天下。
因此,天光真人对可能来自关中之地的威胁顾虑重重。
洛阳的年轻皇帝,还有那些冷漠平庸尸位素餐的百官,
及时加上那区区六七万羽林军虎贲军,在天光真人眼里,也不过是砧板上的肉,随时可以拿来取食。
而年轻冲动的吐沫尔此刻急于想着报仇,反而会虚耗自身的实力。
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该怎么回复这个侄儿呢。
他知道,吐沫尔向来看不起自己这个二叔。
与天宝真人比,自己不过是个守成持重之人。
在军中一向没有什么赫赫的战绩。更不是什么战神。
一向是兄长征掠,他来守家。
年轻气盛的吐沫尔每次从战场上下来,都免不了奚落自己一番。
有一次吐沫尔撩起自己的衣服,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向天光真人显摆道,
“看看这些战场上的伤疤,有刀伤、剑伤、枪伤、箭伤,后背上还有因为违反军纪的累累鞭痕。”
“二叔,你有吗?”
每次,天光真人都笑笑,道,
“牙齿比舌头坚硬,能咬碎各种食物,舌头柔软应该没用才对,但是没有舌头的搅拌和传递,恐怕人得饿死。”
吐沫尔不屑地冷哼一声,
“二叔,我看你就是胆儿小,要不是天宝叔叔把你保护得很好,哪有你在晋阳大地上呼风唤雨的得意劲儿。”
这次,不论自己以什么理由拒绝发兵洛阳的请求,吐沫尔都会以自己胆小怯战来嘲笑奚落自己。
并且这个吐沫尔从小有些桀骜不驯,保不齐会煽动军中子弟发动兵变,向自己夺了兵权。
天光真人一时间犯起了犹豫。
到底该不该派兵。
元子攸面临的另一方面压力,来自九尾狐族的封地藩王和众多宗室子弟。
这些藩王和子弟对当年以铸造金人像选皇帝,本来就不服。
慑于天宝真人的兵威,才敢怒不敢言。
如今元子攸自毁城墙,弹压其他宗室藩王和子弟的一张王牌已被自己拿掉。
而且,这下元子攸不光被宗室里的皇位竞争者惦记上了,连蝎族也不再是他的支持力量。
一时间,元子攸就像是陷入野兽群的小羊羔。
身陷重围而不自知。
三是来自洛阳百官的不理解。
一些百官的议论纷纷传到了元子攸的耳朵里。
这些官员或直接或间接受到过天宝真人的提拔和擢升,但撇开这层关系,他们也对元子攸的做法完全不理解。
面对自己的亲岳父、妻子的父亲,还有扶他上皇位的人,甚至一路给他提供维持皇权之基石的人,元子攸有些犯糊涂,敌友不分。
在洛阳朝局因太后乱政陷入一片混乱之时,也是天宝真人一举澄清政治,挽狂澜于既倒,虽说手段太过暴烈,但眼下还看不出天宝真人有什么明显的罪行,足以能让皇帝痛下杀手的。
人们传言,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皇帝一定是被什么人甚至妖精给蛊惑了。
各方面的压力接踵而至,而元子攸的御驾亲征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已经面临着军事和政治上的多重威胁。
元子攸再次想到了真谛大师,等他去信寻求指导时,却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内容的来信,信中这样说道,
“水能淹死人,而人不能须臾离开水。水无所谓善恶,是人看待水的眼光不同罢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舟没了水,舟不成器,是船行千里,还是一朝覆灭,是御舟**的水平不同罢了。”
“无所谓天算,无所谓人算,天算人算事不能成,是自己的能力不济罢了。”
“我已经违逆天道,帮你渡过了四年的时光,剩下的路该你自己走了。”
“是成是败,看你自己的能力和造化了。”
“而我,已经对自己实施了小小的惩戒,算是向天赎罪。”
“你也好自为之。真谛大师。”
此时,突然从藏信的竹筒里掉出一个东西,滚落到地上。
元子攸不禁皱眉,弯腰捡起,竟是一个毛绒绒的动物手指,
元子攸拿给司礼监刘重看,刘重吓得大惊失色,喊道,
“陛下,这分明是一根……”
“妖精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