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清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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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飞以刘定天病情加重,以悲天悯人的慈善之心上奏让刘定天退仕安享晚年。依附何飞的官员齐声附议,公孙乘风在我的授意下,跟着附议。军方的贺在天一向站在中立一边,这人,也是我一直奈何不了的,幸好此次,他继续站在他中立的位置,没有掺和捣乱。兴许他明白我是铁了心逼退刘定天,刘定天与我作对了十几年能有善终,也算是命大福大。

一切如我愿,公孙乘风替代了刘定天的位置,接手了他的权利。朝堂之上,左右两相俱是我的心腹,手握重兵的贺在天又是中立一派,一时间,太子的势力大受打击。

我不禁苦笑,本想放手的,没想到反把权利攥得更紧。事已至此,该怎么向瀚儿解释,他会听吗?

他是不会听的!他只会对我的成见越来越深!

“贵妃娘娘,现在你满意了,父皇已走,天下已无人能制约你。即使现在贵妃娘娘说要废了我这没用的太子,自立为帝,我也绝不会意外!”那许久以前的憎恨、忿怨、仇视再次显现在陈瀚的眼中。

我们会走向母子相残的局面吗?一如当年的姐妹相残一样残酷?我不要这样,不要历史重演!“瀚儿,你要是答应我,饶过何飞,让他继续做梦镇的事,我就走,去找你父皇,永远不回来……”

陈瀚悲怆地仰天长笑,那空洞的笑声尖锐地刺入我的耳膜。他望着我,那么深的绝望:“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的鬼话吗?你问问你自己,说过多少次不管不理,却又多少次食言?你这样护着何飞,好!我告诉你,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不是我死就是他亡!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和父皇,跟你的情夫改朝换代!”

满肚的心酸委屈塞在心口咽喉,“瀚儿,你应该知道我情愿死也不愿伤害你和你父皇的!为什么你要说这种恶毒的话来伤害我?难道除了政治,除了天下,我们就没有半点母子情义吗?”帝王家,这就是帝王家吗?

“是你伤害我,还是我伤害你?我当你是母亲,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你的话,但你告诉我,你所做的事为何会跟你的话相反?如果我不要这个天下你才当我是儿子,那么我告诉你,就算你不要这个天下,我也不会再当你是母亲!”我被伤得伤痕累累,为何陈瀚身上也是那种鲜血淋淋的痛?

这次,陈瀚没有了以往每次伤害我后的懊悔之情,这次他是毫不留情地扭头而去。我们,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和瀚儿开始和好了,为什么又一步步地走向决裂?命运的手是怎么操纵的?我伏在龙案上,失声痛哭,陈望,你回来好不好,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回来带我走好不好?你毫不留恋地丢下我,有没有想过今日的场面?

“蝶儿……”

我猛地抬起头:“陈望!”

“是我。”何飞背着光,高大的身躯站在我面前,投下阴暗的影子笼罩住我,“怎么哭了?”

我抹了抹如洗的脸,是啊,我怎么会哭呢?我的泪不是流干了吗?这泪从哪来的?一世哭完一世的泪,泪完了,痛却不肯离去,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何飞掏出雪白的手绢,轻揉地拭着我脸上的泪痕。

我一把抢过他的手绢,扔在地下,恨道:“以后不许你再用这种手绢,不许绣蝴蝶,不许再写蝶恋花!”

“好。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会记住,都会做的。”还是那缱眷缠绵的话,为什么听在耳中虚幻得不切实际?

“太子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现实,过几天,他会没事,这又不是第一次。别哭了。”何飞抬起手指揩去刚才未拭完的泪。

我心痛如绞,“这不是第一次,这是最后一次!那是我的儿子啊,那么痛苦地生下来,又那么痛苦地成为仇人!”蓦地抓紧何飞拭在我脸颊的手,正是那只断了两根手指的手!正是这个手,断了手指,长了孽缘!“何飞,我把这两根手指还给你,我们以后再无拖无欠!”拔出随身削铁如泥的匕首,砍向我的拇、食双指——

“你做什么?”何飞愤怒地劈手夺过匕首掷在地下,“你疯了!为什么要自残自己?”

“我没有疯,也没有自残!正因为我太清醒了!我早就说过,我不要欠任何人的任何东西,欠下的总要还的!我把手指还给你,你再射我一箭,还有什么?一起还给你!你拿了就走得远远地,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再看到你……”俯下身拣起匕首。

何飞再次夺走,把匕首丢得远远地,怒声吼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个孽子就会原谅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懦弱这么无能?儿子不听话你好好教他,天下你都能管理,为什么教育不了一个儿子?”

“我不会教!不会!管天下,不服的就杀,难道,儿子不听话也要杀了他吗?你说我该怎么办?以前陈望在,他会开导儿子,会教育儿子,现在他不在了,谁来开导儿子原谅我?”

“蝶儿!你冷静点!”

“你叫我怎么冷静?如果你的孩子恨不得杀了你,你会冷静吗?”

何飞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任我打他咬他都不肯松手。何必呢?何必如此对我?何必抱着大家一起痛苦,为什么不肯松手放了我?你真的是爱我吗?我只是个残缺的孤魂,有什么值得你去爱?

良久、良久。我倦了,累了,“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何飞慢慢松开他的手,“好好静一静,不要胡思乱想,要不,歇息几天,不要理朝中事了。”

我点点头,确是不想理了,想也不想去想。

我搬到楚宫小住几天,住在陈望住过的寝宫,寻找他留下的味道。陈望,我好想你,好想你在我身边,为什么,你连道别的一声不留下就走了?

南方湿气重,你住得习惯吗?你的脚好了吗?一个人孤单单地在那里,不寂寞吗?就算你从宫里带几个女人过去,我也不会怪你的。你什么也不带,连贴身的太监田原也不带去,叫我如何放心?身边没个贴身的人,会很孤单的。就像我,孤单单地看着、想着你躺过坐过走过的地方,黯然神伤。

走回凌波楼,站在以前住过的房间前,想着曾在这里和你一起笑过、闹过,为你流过泪。现在,我连泪都不太会流了。

坐在窗前,看着后山的果树林,秋天到了,果实又熟了,摘它的人却不在了。

陈望,你告诉我,今天的我是咎由自取吗?我是不是错了?错在哪里?谁来告诉我?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

“娘娘。”王德才走过来,轻声说:“娘娘一天没用膳了,吃点东西吧。”

“听雨呢?”这个时候,只想见她,跟她诉说,她还没回来吗?

“没有,明日贺将军生辰,她去帮忙张罗着,可能要过几天才会回宫。”

是啊,听雨已经开始她的新生活,很快,她就要嫁入将军府。跟了我十几年,早该退休了。只是,我好舍不得她,她走了,我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如果现在她在这里,一定会听我诉说,为我分忧。

一直的坎坎坷坷都是她陪着我走过的,现在路上突然只剩下一个人,连要去哪里都不知道。

“娘娘,要不派人叫听雨姑娘回来?”王德才小声问道。

我摇摇头,“不用了。”她最好不要回来,如果她回来看到我这样子,会陪我难过的。我不想她跟我一样伤心,我身边的人没有几个过得开心的,希望以后她是开心的。

执起一段红色的布料,拿过针线,慢慢缝制起来,这是我背着她做的嫁衣。没什么好东西送给她的,也没什么可还她的恩情,希望她能穿上我一针一线缝制的嫁衣,风风光光地出嫁。

听雨,这件嫁衣不单是给你穿的,还希望你替我穿上。我没有穿过嫁衣,没有风光嫁人,红烛喜字,也没有经历过,我很想你嫁人的时候,做你的伴娘,看着你们拜堂成亲,就想象自己也有这样的经历。

夜深了,袭来阵阵冷风。

走出房门,看到皎洁的月色照在护城河上,洒在我身上。闭上眼睛,到处是寂静,只听到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声音。睁开眼,只有月色下孤寂的影子陪着我……

从啾啾鸟语惊醒,天,早就亮了,阳光从窗棂透进来。我从床上坐起,怔忡片刻,才想起这是凌波楼,不是暮云宫。

奴才们已备好了早膳。“王德才呢?”在屋内环视一圈,没有搜到他的身影。

一个奴才低声回话,“王公公刚刚出去了,吩咐奴才服候娘娘用膳。”

我随便吃了一些就让他们撤下去,走出房,想下楼四处走走。

“娘娘——”

远处,王德才脚步不稳地急跑过来,边跑边大声嚷嚷:“不好了!不好了——”

我蹙着眉头,还能有什么事比现在的状况更不好?王德才气喘吁吁地跑上楼:“娘娘,大事不好……皇后……皇后出来了……”

“她、怎么出来的……”我愕然望着他,一时间消化不了这个消息。

王德才连喘了好几口气,才断断续续地说:“奴才听闻……皇后昨日出来,就、就亲自去了一趟冷宫……发现,皇后早就不在了,再一打听,原来……原来皇后被太子殿下接出了冷宫……”

如被雷劈当场,我久久回不了神,“瀚儿……怎么会知道她在冷宫……”

“是、是知情的奴才告诉太子的。”

“是哪个该死的奴才?”我恨声问道,“昨日出冷宫,为何今日才告诉本宫?”

王德才哭丧着脸,“娘娘请息怒!自从上次太子清理了一遍后宫,奴才底下的人,剩下没几个,宫里的消息,已不复从前灵通。”

心底升起刺骨的寒流,我已渐渐失去了主动权?定了定神:“皇后如今安在哪里?”我没有这么容易击溃,什么风浪我没见识过?

“在、暮云宫。”

“什么?太子竟敢趁我不在,把皇后带回暮云宫?”

“不是,昨天太子接皇后出宫后,是安在三位公主住的烟霞宫,今早奴才去给娘娘传早膳时,就听闻皇后要搬回暮云宫。”

“走!回暮云宫!”拂袖大步向暮云宫走去。杨玉清,十年的冷宫岁月,今日的你,会变成什么样子?你大张旗鼓地搬回暮云宫,是想好了与我拼个鱼死网破吧?

回到暮云宫,进进出出的奴才忙乎着搬进搬出。见我到来,不由停了下来,惶惶不安地看着我。

进了寝宫,果然看到杨玉清站在那里,瘦弱的背影背对着我。

我的日常用品凌乱地被弃于地下,宫女们正在换着新的床褥。我一走进来,都停下了手上的活,惊恐不安地看看我,又看看杨玉清。

杨玉清的身影显然一滞,缓缓回过身,与我对视上。

她瘦了,脸色有些淡黄无泽,但无损她绝代的容姿,当年风采绰约犹存。十年了,她并没有改变多少,一样地美丽,只是这美丽染上了风霜,风韵更浓。

是因为恨吧。因为恨,支撑了她坚强美丽地活到今日。十年了,要不是因为恨,她还会优雅不减地站在我面前吗?

恨,和爱是一样的,一样的强烈,一样地充满力量,恨也可以成为生命不息的动力!

“妹妹回来了。”连那副动听的嗓子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好久没听到这声妹妹了。这声妹妹不是十几年前充满爱的感情和怨的纠缠,而是冷淡平板,她叫的不是妹妹这个人,而是妹妹两个字,两个冰冷的字语。

“好久不见。”我嚅了嚅唇,出来的竟是这四个字,连我自己都有些意外。是啊,好久不见了。

“没想到我会出来吧?”冷淡地说着话,冷淡地看着我。

“不是没想到,而是没想过。”也没想过今天会再次相见,甚至在我踏进这个门槛之前,也想不到我们见面还能说上几句。

杨玉清微微一挥手,所有闲杂人都退了下去。“后悔当年没杀我吗?”

我想了一下,“后悔。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会杀了你。”

杨玉清淡淡地扯了一下嘴唇,是在笑吗?冷笑?“我害你坐了五年的冷宫,你让我坐了十年的冷宫,这债,连本带利让你讨了去。不过,今天,我不想对你说什么恨你的话,因为这些是毫无意义的……其实,我不恨你了。在我在那里呆过五个年头后,就不恨了……”

我静静地看着她说,静静地听着她的话,不管她说什么,都一样的意义,也就,不必在乎话里的意思。一如她,不恨与恨,都一样的意义,不再在乎其中的意义。我与她,有着一样的心态。

“我要搬回来住了。”她平板地叙述一件事件。

“可我不想搬走。”

“这座宫殿只能有一个女主人。很早以前,我就跟告诉过你。”

很早以前?真的是很早以前了。“我们从这里开始吗?”

杨玉清点点头,“是的,从这里开始。”

从这里开始,更残酷的姐妹相残重新开始。我哑然失笑,“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可惜一直想不通,你能不能告诉我?”

杨玉清点点头:“我若知道,就告诉你。”

“我在想,我错了吗?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想了很久,都想不出来,我想你一定知道的。”

杨玉清沉思一会儿,“错的是我,你所有的错都因我而起,如果不是因为我害怕而带你入宫作伴,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有个问题,我也想不通,你能回答我吗?”

我点了点头。

“你的错因我而起,但我的错又怎么铸起的呢?今日局面,可以说,是我一手铸成的,但我怎么也想不通,我是怎么铸成这样的大错?是妒忌你生了儿子开始,还是把你逼到冷宫的那天?又或是怕你报复下毒害你的时候。我真的想不通。”

“你当然想不通,因为你的错是我铸成的,从我当上恋蝶夫人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今日局面。”

“原来如此。”杨玉清长吐一口气,“谢谢你解答了我的心结。现在,你可以带着你东西滚出这里了。”

我摇头笑道:“我忘了也对你说声谢谢,谢谢你回答了我的问题,这个答案,我很满意。既然你说我们从这里开始,我自然是不会搬走的。”

“听说你在宫里的心腹被清得很干净。”

“是的。看来你做了不少准备功夫。”

“没错,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我不只要你死,我还要你身败名裂,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如果人都死了,还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要是哪天我死在你手上,我会感激你的,因为我解脱了。”高声唤了一声,一众奴才走进来,“把屋子收拾干净,皇后娘娘的东西,搬到客房去。”转头问她:“不介意我这样做吧?很多年前,我就希望我们姐妹可以相伴同住暮云宫,今天终于可以实现了。”

杨玉清淡淡笑道:“我不介意姐妹同住,但——我要住主宫。来人,把贵妃娘娘的物品搬到客房去!”

我冷目一扫,众奴才马上卷起杨玉清的东西——

杨玉清阴冷哼道:“看来,你们都忘了谁才是主子!”

从奴才马上又停下手上的活,个个跪在地下沉着脑袋,不知如何是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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