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的手酸楚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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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我尖厉的狂笑声穿透风雨,凄迷悲怆,“又一个,又一个美丽动听的谎言——”

何飞不打话,打横抱起我往汉阳宫走去。一路上,我笑了又哭,哭哑了又笑,骇倒了一路的奴才,齐齐胆颤地看着湿漉漉的我与何飞,更大惊失色何飞的大胆——深宫内廷,皇上的女人,除了皇上,他身为官员竟敢毫无忌惮地紧抱着。

这一受风寒,我真的病倒了。昏昏沉沉、头重欲裂,时而如置身火炉中烧烤,时而如坠冰窟里冰冻。混混沌沌间,看到死不瞑目的曾仪儿揪拉着我的长发,我痛得惊呼一声醒来,原来是一场噩梦。支着胀痛的额头再次躺回床上,望着头顶雪白的罗帐,听着外面哗啦地越下越大的雨声,久久,才昏昏地睡下。这一次睡下,又不停地做着恶梦,所有死去的人都一一地出现在梦里,骚扰着让我不得安宁。突然,有人往我身上倒来许许多多白花花的东西,把我盖住,我窒息得透不过去——

我大叫一声,又猛然醒来,梦,又是一个梦。那白花花的东西……不就是盐巴吗?这间寝宫,这张床的位置,就是当年先帝死后被盐腌着地方!我骇得魂飞魄散,连连大声地叫唤,惊动了数位守夜的奴才。

“本宫不要睡在这里,快!快回琼楼——”

听雨急急地披衣跑进来,“这么晚了,又下着大雨,娘娘回琼楼做什么?万一再受了寒更不得了……”

我拉着听雨喊:“不行,本宫不要住在这里,哪里都好,就是不要住在这里……听雨,要不搬到与你一起睡?”

听雨被我骇白的脸色吓得不轻,“好,不住这里,到别处住去——”回身吩咐奴才去收拾一间侧房出来。折腾了大半夜,我直至累得沉沉睡去。

我病在床上近半个月,陈望不但没去上朝,连来看我一眼、慰问一句也没有,他是不想见我,还是想逃避到底?朝中之事,托了何飞与刘定天协商处理。

这半个月,我不知自己是真的病得这么重,还是在赌气什么,总赖在床上,不愿起来,由着睡得头昏眼花。这应是我来到天朝第一次这般随心所欲。何飞总借着国事来汉阳宫,每每来到,他只字不提国事,见我心情不好,看一眼就走了,我若心情好时,他就一直陪着我,经常一陪就是一整天。之前听雨看何飞一来还紧张兮兮像防贼似的,后来看我整日死气沉沉的,只得由了何飞单独陪着我。他总会变着法儿逗着我,只求我跟他多说几句话。

这日,他见我愁眉难展,对他爱理不理地,问我:“在想什么?是否担心他把帝位让给陈浩?这个问题你以后都不要烦了。”

我心底一沉,即时猜到,陈浩定是遭了他的毒手。脸上阴霾更深。

“陈浩死了,你再无后顾之忧,不应该开心吗?”

我问了他一个我很早以前就想问他的问题:“何飞,如果有一天,我妨碍了你,你会不会也这样对我下手?”

何飞顿时冷下脸,寒目闪闪瞪着我,霍地站起,挥袖怒去。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发火。看着他怒极而去的背影,我黯然地问自己:若是有一天,他威胁到陈望与陈瀚的性命,我会不会对他下手?

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除了问得自己心痛,根本就问不出答案。也许,他的心情亦如我,这个问题,他怕是早就问了自己千百遍,只不过由我问出来,受感心寒。

以为何飞就此怒去,再也不会回来,形如陌路。没想到第二天,他还是来了,噙着笑意的嘴角微微扬着,没有丝毫的不悦。我怔怔地望着他,我情愿他阴寒着脸,情愿不再搭理我,也不要他故作轻松。我与他有很多事情,不能故作淡然的,越是纠缠着,就越是理不清,就越难以面对彼此。

我转过身躺着,拉高棉被,背着他冷冷地说:“本宫累了,何大人回去吧。”

听到他拉动凳子的声响,还听到他像以往一样,坐我床头之前。一陈嗑嗑的嗑瓜子声从背后响起,我翻过身,怒瞪过去:“叫你走听不到吗?你每天到本宫寝室来是什么意思?想败坏本宫名声吗?你滚——滚啊——”

我抓起床上的枕头没头没脑地朝他脸上、身上打去,我就像个耍泼的疯妇。他不躲不闪,由着我打他、骂他,只紧紧地抱着他带来的一包瓜子,仿佛抱着的东西比金子还贵。我累了,气喘吁吁地瞪着他,他抓出怀里的瓜子,又开始慢慢地嗑着。我火气越烧越旺,想抢过他的瓜子丢出去,伸出手却不敢去抢,因为他护着瓜子袋的手是那只断了两根手指的手。

浓浓的酸楚堵在喉间,梗在心里。他笑笑:“要不要磕瓜子?”抓了一把递给我。

我眨了眨泛红的眼睛,忍下涌出的泪,带着浓重的鼻音愤道:“不要!”何飞逗着我笑说:“乖,很好吃的,来尝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摇摇头,“我不会嗑。”

“我教你。”何飞一手捏着瓜子先放到嘴里用大门牙嗑开个口子,然后再用那个残缺的手瓣开瓜子壳,一粒饱满的瓜子仁就剥了出来。我拿过几个瓜子,学着他的来嗑,却怎么也学不会,要不嗑瓜子口子的时候嗑碎了瓜子,要不瓣瓜子的时候用力不好,掉地下了,或是瓣了一半断了一半。几次后,我气妥了,“不吃了,忒麻烦。”

何飞仍是笑笑:“没关系,我剥给你吃。”他一个一个地嗑开,一个一个地剥着。那个失了拇指与食指的慢慢地瓣着瓜壳,动作虽然很灵活,但那少了两根手指的手刺痛了我:若是他的手指还在,定会更灵活的……

何飞放在嘴里又嗑开了一粒瓜子,准备瓣开时,我抢了过来,“我来!”笨拙地瓣着,手一滑,又掉到地上。我懊悔地拳头在床上一捶,“就不信收拾不了你!”低身从地上把它拣起,花了好大劲,终于剥好一粒瓜子仁。何飞从我手上拿过去,放在嘴里细嚼着,津津有味。他又把他剥好的递给我:“给——”

我露出开怀的笑容,接过放在嘴学他那样细细地嚼着,满颊生香。

他把瓜子嗑好,我接过来,一个个小心心地瓣着,剥好后放在碟要,一粒、两粒、三粒,渐渐堆满了一个碟。静悄悄的屋里,只有他嗑瓜子的声音在回荡着。

又堆满了一个碟子的时候,他起了身,“天色渐晚了,我该走了。好好养好身子……”

他走后,我端着碟子,一粒粒地数碟子里的瓜子仁,数一个吃一个。数完了两碟,空了碟子,我也倦了,倒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这雨,连着下了半个月,阴雨绵绵,潮湿幽冷。当雨停了,我从床上看到清晨明媚的阳光从窗棂透进来,耀眼的光线驱走了闷沉半个月的屋子。看到外面的清新,闻到花香的味道,鸟的清鸣。是时候起来了。

趿了拖鞋,从床上站起,突然一片天旋地转,我倒回了床上。我暗叹,我这病,是睡出来的。缓了缓,慢慢地走到窗前,看着瓦蓝瓦蓝的,清澈得让人不忍转目。泥土掺着青草和花的清香,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心神怡然。阳光暖暖地射在心上,驱散了阴霉之气。

我,突然地好了,正如我突然地病了。

何飞仍是不放心我,下了朝后,来到御书房看我,看了半晌,说:“白了,是苍白的白,胖了,却憔悴了。”

我抿嘴笑说:“是好,还是不好呢?”何飞沉思着,“本来不好的,我看着却是好的。”

柔眸闪着不解地瞅着他。他凑到我耳边低声说:“这一丝柔弱的憔悴更显得我见犹怜,若是知道病一场能让泼辣的你变得温柔似水,我早就该拉你去淋一场雨,洗去你冲鼻的辣气。”

脸微微地发着烫,他说话越来越无顾忌,我也越来越由着他了。他这挺拔地站在我面前,低头细语,越来越能扯动我最柔软的一个角。女人,总希望多一个疼自己的男人,尤其在最脆弱的时候,一旦进了心里,就再也走不出去了。

“母妃——”一道响亮的童声打断此时的旖旎暖流。

我连忙定住慌乱的心跳,朝不知何时进来的陈瀚堆满笑脸,“瀚儿怎么来了,有事吗?”何飞也是以第一速度离我三步之遥。

陈瀚走到何飞面前,深邃的星目炯炯从何飞头上看到脚下,又从脚下看往头上,面无表情地剔视着。何飞淡然站着,由着他面前的小人儿看个够。我飞快地从座上起来,走到陈瀚面前陪笑说:“瀚儿找母妃什么事呀?”

陈瀚蔑视了何飞一眼,“本太子要与母妃说些机密的事,何大人跪安吧!”他虽年幼,但那天生的帝王之气已渐渐地让人无法忽视。何飞规矩地行了一礼后,退了下去。

何飞一走,陈瀚马上转身瞪着我,“母妃为何如此倚重这贼子?”我一愕:“何大人怎么是贼子了?他什么时候做贼了?”

陈瀚的小脸全是不满:“儿臣一见他就不舒服,看一次讨厌一次,全身上下,没一处像个好人,简直就是阴险的奸臣。母妃以后离他远点。”

陈瀚的话令我震惊万分,他对何飞的嫌隙竟如此之深!忙开解他:“人不可貌相,何大人是个有能力的官员,以后,我们要仰仗他的还有许多,切不可如今日这般无礼了。母妃知道瀚儿喜欢像司徒大人、贺将军这般的武官,但文官有文官的气质与用途,莫要以偏概全了。”

陈瀚不屑地撇撇嘴,“朝中这么多大臣,不见得非要仰仗于他。反正儿臣是不喜欢他,看不得他的嘴脸。若说文官,怎么儿臣看公孙乘风就顺眼多了?”

他这话让我哑口无言,想了想,再次劝说他:“孩儿,做人要有报恩之心,以前母妃怀着瀚儿的时候,经历九死一生,多得何大人保护,才让瀚儿顺利来到这世上。可以说,没有何大人,就没有瀚儿,做人不能忘恩负义,瀚儿要永远紧记何大的恩情。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

陈瀚反问我:“莫非母妃今日之所以器重于他,全是因报恩?”这话,再次让我哑口无言。是恩情还是其他的情感,我早就分不清了。

“母妃。”陈瀚的叫声唤回我的注意,他小声地说:“母妃,母后去养病之么久了,什么时候回来啊?母妃的病都好了,母后的病也应该好了吧?”

我沉下脸,走到座上坐下。陈瀚走过来,拉着我的长袖哀求道:“母妃,如今也无他事,不如,让儿臣出宫去见母后一面,儿臣……想念着母后……”

我低头问他:“陈瀚,母妃病时,你怎么就没想着来见见母妃?”陈瀚支吾着说:“母妃的是……小病……很快就好了……”

我冷冷地说:“皇后生的也是小病,也很快好了,你就安心地等着,她病好了,自然就自己回来了。你做功课的时间该到了,下去吧。”

陈瀚嘟着嘴,撒腿跑出御书房。事后,听楚宫那边传来消息,陈瀚竟又跑到楚宫求陈望,让陈望准他出宫,陈望沉默了良久,叫他来求我。我非常的气愤与沮丧,在儿子心里,亲娘竟比不上外娘重要。想着我病于床榻时,陈瀚除了例行请安,从不主动跑来慰问。我以为,他是孩子,什么都不懂,还没学会关心人。如今见他时时难忘着杨玉清,才明白,他不是不懂,而是,我不是他想懂的人。

陈望就躲在楚宫里,说得好听是不问世事,说得不好听就一缩头乌龟。听奴才的报告,他召了几个美貌的美人相陪,日子过得逍遥无比。我甚是恼怒,恨不得叫人断了他的粮,让他饿着爬出来。他,真的要放纵到底吗?

这段孤独的时日,陪着我的人却是何飞,明知道与他走得越近就越危险,迟早会无法收拾。然而,我总想找个可以依靠的人,让无处停靠的心找个支点,不再空荡荡地难受。对感情,我越来越无法理智地面对,这种彷徨不安又带着危险刺激的情感,越来越令我迷失。听雨总是看着我的唉声叹息,欲言又止。我只能装做看不到。

朝中没有大的纷争,日子过得算是平凡,而平凡里,又时时透着意外。陈瀚对何飞越来越强烈的反感就是我最大的意外。我无法得知陈瀚为什么如此厌恶何飞,我只能去劝何飞:“为什么你每次与瀚儿相对都没有好脸色?陈瀚跟我说讨厌你。讨厌一个人,很大原因是双方面的,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从不给陈瀚好脸色。”

何飞淡然说:“没什么,他不喜欢我,难道要我热屁股贴他的冷脸?”

“他总归是孩子,你若对他和气些,说不定就对你慢慢地改观,产生好感。莫要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了好吗?我们心里都清楚,他以后会继承陈望的帝位,成为日后之帝,若是这样恶劣下去,对你,没有益处的。你这么会哄人,难道哄不定一个小孩子?”

何飞复杂地看着我,似藏着许多的难言之隐。“你知道吗,我有些怕他……”“为什么?”

“难道你就不觉得,他太像陈舍了?我每次一见到,他看我的眼神,如当年陈舍看我的眼神同出一辙:凌厉、冷傲……我跟随了陈舍近十年,十年的岁月就围着他转,对他的举止习性太熟悉了,熟悉到如今过去了七八年,还历历在目。如果没有见到陈瀚,或许,会再过十年,就慢慢地淡忘了那个人……”

“陈舍对你的影响这么深吗?”

何飞苦笑道:“那是因为你不曾见识过他的手段,能用者,他就会给你几分尊敬,若一旦发现你没有了利用价值,或许不再需要你的时候,下手绝不手软!我在他身边,虽做到总管事的地位,却不敢轻松一刻。为了自保,只好暗中扶持着自己的人马,没想到,被他察觉了……你说,一个本来已死去的人,突然在另一个身上出现他的影子,时时刻刻提醒着那人是怎么地存在过,是怎么被我害死的,我这心里能好受吗?”

“你陷得太深了,直到今日,还是不能区分开两个不同的人……”说到此,我不禁问自己,如果突然一个跟曾仪儿很相似的人出现在面前,我会释然吗?“何飞,你忘不了过去,那将来呢?你跟瀚儿的恶劣将来定会得来苦果,到时,你怎么办?我,又怎么办?”

何飞苦着脸笑说:“走一步算一步吧,船到桥头自然直,你莫要多忧了,我会想办法的。”

这话让我一阵心悸,他会想什么办法?他一向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想着什么办法我不敢去猜,我只知道,那个办法我一定是不能接受的。

也许,我的决择不是他与陈望之间,而是他与陈瀚之间……“何飞,我不想管你想做什么事,我只想告诉你:我只有这一个儿子……”

何飞盯着我,久久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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