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县学回来，杨凡躲在家里好几天没敢出门。
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共没用上两天，这“用笔”的典故就传遍了整个清水县县境。
这其中固然有六大书吏在后面推波助澜的因素，可更主要的是董县令的表演实在是太有戏剧性了。在那个缺乏娱乐的年代，董县令在清水县的知名度一度超过了当时很多有名的文学家。
虽说这事和杨凡没啥关系，可董县令毕竟是自己的老大，老大丢人，杨凡这做下属的也觉得脸上无光，果不其然，没过两天，县里出现了顺口溜，是这么说的：老爷有笔如花，班头棍打八家。师爷是个无赖，文盲加上睁眼瞎！
杨凡觉得窝囊啊，好歹自己也是个大学生，现在成了无赖也就算了，还成了文盲加睁眼瞎！
哎！好歹我不是靠笔吃饭的！杨凡摸了摸自己的棍子，该上班还得上班！毕竟自己是衙门里的班头，还等着自己抓贼呢！
杨凡走在街上，四周的人都拿眼看他！这杨班头乃是县城里一等一的名人了，有关他的花边新闻说也说不完！有个班头帮忙抓贼，顺便还自带相声演员的功能，清水县的老百姓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杨凡拐弯抹角地进了县衙，在南书房离找到了长吁短叹的黄师爷。
黄师爷多少天不敢出门见太阳，倒是见白！
黄师爷见了杨凡，忙扯了他道：“这两天外面风声怎么样？”
杨凡皱眉道：“黄老先生，要听我劝，别等了，等到你死那天，这名声只怕也去不掉了！你得学县尊大老爷，你看他老人家不是该吃吃该喝喝吗？照样上堂审案！谁敢多看他一眼，直接拿棍子揍！”
黄师爷叹气道：“他是个商贾出身，我却是个读书人！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忽然想起一事，道：“以前咱们商量的时候，你曾说起，如果将这养济院夺到手，说不定也给老夫弄个一官半职，如今事情已经办了，你答应的那一官半职倒在何处？”
杨凡微微一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小人答应的事情，便是做得准的，只是目前时机还不到罢了！?”
黄师爷见他不肯说，倒着急了，连声不断的催问。原来自古这读书人读了书，便是憋着一肚子的坏水要做官，不然何来的“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的言语呢？
自从杨凡许了黄师爷这一个虚无缥缈的官职，这黄师爷是夜夜难眠，便是睡着了也要做梦梦见自己当官。
杨凡见他急成这样，笑道：“既然如此，便不妨对老先生说了！”其实本来这里的道道杨凡也不清楚，倒是胡嗔老道传授的。
杨凡道：“这官分清浊，科场出来的自不必说了，自是清流，象咱们大老爷这般有钱来买的，便是浊流，除了这清浊两途，其实还有一点歪门邪道，便是出在这养济院中。”
黄师爷听得心痒难熬，连声催促。
杨凡笑道：“但凡遇到旱涝蝗患之时，朝廷便要想法子赈灾，这一边减免粮税，一边还要发放赈济粮款。可是这一闹灾，动不动数十万张嘴张着等饭吃，朝廷若不救济吧，只怕祸在旦夕，救济吧？一时三刻却从哪里凑集这么多的银两？因此便要传谕各地募捐，帮朝廷分担分担！”
黄师爷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捡要紧的说！”
杨凡嘻嘻笑道：“下面便是关键所在了！按照朝廷规定，这各地劝募有功之人，便可由地方的父母官提出保案奖给官身！若是捐得大了，不但有了官身，还能有些品秩呢！”
黄师爷听了，失望道：“我只道你有什么好主意，这些都是大路货，谁不知道？”
杨凡笑道：“下面的你可不知道了！但凡闹灾，咱们县里的劝募之事，历来是由养济院主办的，咱们县里也有些富户要捐个官身，他拿出了银子，得了官身不假，可这劝募之功便归了养济院。更为关键的其实还不是这些富户，偏偏是那些穷人们！”
黄师爷失望道：“这劝募之功是有的，也不过给老爷们嘉奖几句。要说捐个官职，到底拿不出这么许多钱！”
杨凡笑道：“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你想啊！咱们县里财主多还是百姓多？”
黄师爷没好气地道：“自然是百姓多！”
杨凡拍手道：“着啊！每逢天灾，这大户钱多，又为了官身，自然多捐，这百姓虽钱少，架不住捐的多的！所谓聚沙成山！”
黄师爷听到这，眼睛一亮，道：“难不成？！”
杨凡嘻嘻笑道：“你想啊！这么多升斗小民捐钱，却各个捐了没有几文，多数不过是善心发作，绝不肯留名的，他们捐的虽少，放在一起却也够多了！到时候黄老先生你再出一点点钱，妥妥地换一张官照！那是你官袍加身，可不要忘了小弟呦！”
黄师爷听了大喜，在屋子中来回乱转，喃喃道：“这回我也可以做官了！我也可以做官了！总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竟然喜极而泣。
杨凡见这人真是个官迷，真是又可笑又可怜。
黄师爷转了半晌，这才想起道：“可惜杨班头做了衙役，不然倒也可以混个出身！”
杨凡叹叹气，自己这辈子估计到头也就做个班头了。这衙役是贱役，虽然好处不少，可朝廷有命令，不许衙役书吏做官，便是有钱，那也捐不来个官身。
不过杨凡也知足，现在娇妾有了，美婢也有了，只要再想办法将周若晴娶回来做个正室，何况又不缺钱！自己这辈子就算圆满了。
却见黄师爷正自拈香祷告，杨凡凑过去听，心中不由暗骂。
原来这黄师爷想当官想疯了，正自向佛爷祷告，只求这清水县赶紧发水灾，好让自己能捐个官来做做。
杨凡顶瞧不上这种为了自己发达不管旁人死活的家伙，只是这黄师爷才是董县令的心腹，自己倒也得罪不得，只好微微冷笑。
黄师爷见他笑得蹊跷，奇道：“杨班头为何冷笑？”
杨凡道：“咱们这清水县靠着清水河，别说，以前还经常发些水灾什么的，北门外那些都是因为遭了水灾，这才成了破落户的。只是上一任县令虽然在位时间不长，倒颇整治了一番，再加上这两年雨水偏少，若说发个旱灾倒有可能，发水灾只怕很难啊！”
黄师爷急得直跺脚，这可如何是好啊！
杨凡笑道：“倒也不用急，咱们清水县历来除了水灾，还有一灾！”
黄师爷忙问：“是什么？快说！”
杨凡笑道：“便是蝗灾喽！只是这蝗虫老爷性子燥得很，飞来飞去的，谁也说不准，有时候看起来好好的吧，忽然从旁的县飞来的，有时候看着飞来了吧，一转身又飞走了！说不准啊说不准！因此咱们清水县以前有八蜡庙和虫王庙，都是乡人祭祀蝗虫的所在，只盼上供烧香，便能请这位蝗虫爷爷飞到别处去，后来见不管事，又建了刘猛将军庙，只盼凭了这猛将军的杀气吓一吓这虫儿！”
黄师爷忙道：“可有用吗？”
杨凡笑道：“这虫儿既叫蝗虫，便是虫子中的皇帝，岂有这般好说话的？自然没什么用处了！”
黄师爷松了口气道：“这虫王庙在何处？待我去烧一注清香，再敬献三牲，招一招它来！”
杨凡鼻子都快气歪了，这是什么人啊？好歹也是个公务员啊！虽然是临时工吧，可是半点也没把群众的利益放在心上啊！这为了自己当官不惜去求虫王快点降灾！估计那虫王庙里的香火起了千千万万次，驱虫的所在多有，这主动招蝗虫来的只怕千年万载以来你黄师爷倒算得上第一份了！
可生气归生气，杨凡到底不敢表露出来，何况上中学时候政治老师都说了：“这世界上没有仙佛菩萨，更没什么上帝真主！”杨凡是不信黄师爷去烧几炷香就能请来蝗虫，当下道：“县城内是不许建这些淫祠小庙的，俱在城北翠亭山上！”
黄师爷也不顾自己名声臭了，道：“杨班头说得有道理，咱们总不能再也不出门，烦请杨班头带路，咱们这就去庙里上香！”
杨凡无奈，只好引了黄师爷出了县衙。黄师爷嘱咐手下人赶紧预备三牲送到虫王庙里，自己与杨凡两个先走。
两人一出北门，只见北门外灾民依旧不少。
那些灾民见了两人，全往上涌，呼啦啦跪了一片。黄师爷这个感动啊，刚想说两句体面话，却给灾民挤到一旁。
原来那沈榜主持养济院，一下子将冒领赈济款项俱都清退，多出一千多人的粮饷全都拿出来救济这些灾民。
灾民们也风闻杨凡在这事中出了不少力，各个心中感激，见了杨凡出来，这才不由分说，将他挤在中间，纷纷跪倒感谢。
灾民们拉着杨凡的手不停感谢，杨凡手上的皮都快给拽秃噜了，好容易挤出人群。
黄师爷笑道：“没想到杨班头人缘不错啊！”
杨凡苦笑道：“黄老先生谬赞了！咱们还是去上香要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