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车轮缓慢碾过衙前街的青石板，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杨凡雄踞车头，说是雄踞，实在是有点夸张，这时候的杨凡，正经历人生最悲惨的时刻。
外套给扒了，帽子也摘了，披头散发，按往常来说，这是要押出去杀头才有的派头。
望着门口黑压压的人头，杨凡心里不得不郁闷啊！
自己抓贼抓了不少，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给人绑在囚车上，披枷带锁的给人游街啊！
那门口的都是六大书吏安排好的，杨凡这一出门，什么臭鸡蛋烂白菜，稀里哗啦劈天盖地，全来了。
杨凡一张嘴，吐出一块蓝白菜梆子了，想张嘴学阿Q来两句“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话到嘴边生生咽下去了，这弄不好董县令这厮顺杆爬，真把我砍了，那可是太冤枉了。
再说在这臭鸡蛋白菜梆子大雨中，根本也张不开嘴啊！
杨凡心说，我这英雄形象啊，看来是毁于一旦啊！今天这事一了，还是赶紧卷铺盖卷滚蛋吧！看来董县令这厮是动了杀机了。
这是非之地，可真是不能久留啊！
如今这清水县城中最不缺的就是闲人，不但县城里本来的居民都在，就是四乡八村的乡农们，也老早活不下去，全挤到了县城里，指望着县衙门开仓放粮呢。
这大家伙都是百无聊赖，五脊六兽的，心里窝着一股火，听说有热闹看，那是一传十，十传百，赶上万人空巷了。
杨凡心说，奶奶的，老子这游街的时候不对，正赶上人流高峰期了，这下这出丑是出大了！
他这里胡思乱想，却见前面的人越来越多，到了后来，臭鸡蛋烂白菜都没了，大家伙直接吐口水。
杨凡死的心都有，心说，这特么真是叫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啊！
忽然人群中有人叫道：“那里绑的是谁？岂不是这些日子给咱们施粥的杨班头吗？”
“是啊！是啊！我还以为捉住了贼，不想却是杨班头！”
“要说这杨班头可真不容易，这些天天天拿出免费的粥给咱们喝，这衙门里却没见过半粒米来！”
“这可真是好人没有活路啊！”
“哎！谁说不是呢，今天我去关帝庙烧香，求了一支签，签文上的字我也不懂啊，找人解签吧，那庙祝说如今是好人受罪，今天将有一位大善人给人欺负，若是不救此人，那是天理不容！”
“真的吗？我去九天玄女庙庙求签，也是这般签文啊！”
“真的假的啊？不会这么神吧？昨天傍晚我去水方庵念佛求签，也是这般说啊！”
“我去！看来这里真是有冤屈啊！今个一早我去阴阳署求那老道给看看前程，这话里话外也是这个意思！”
“那还等什么？咱们一起动手将杨班头救出来吧！”
这一伙闲人最是怕没热闹可干，反正每天闲着也是闲着，听有人这般说，便是大家一起起哄。
董县令坐着轿子，远远跟在后面，身边围了百十号人，都是六大书吏家里调来的家丁，见了这般情景也不由有些心惊，叫来付二，道一声：“擂鼓！”
“咚咚咚！”
一阵鼓声响起，这乡民们自来都是怕官的，虽然下面吵吵嚷嚷，却没一个敢真动手，一听这鼓声隆隆，官威很大啊！却都有些怕了。
这其中有个饥民，家里三五个孩子本来都快要饿死了，是靠着杨凡这一口粥吊得一口气在，心中着实感激杨凡，虽然没胆子上前动手，这腿一软，先跪下了，只对着杨凡的囚车大磕其头。
这事情就怕有人带头，这人跪下一磕头，只见呼啦啦地跪倒一片，足有五六千号人，一起对着杨凡磕头。
莫书吏见势不好，忙大笑道：“这厮咆哮公堂，罪大恶极，今日游街示众，也算是罪有应得，你们这些草民，心中自然感激，却也不必这样，叫大老爷心中难受！”
一句话尚未说完，忽然觉得嘴里一咸，原来不知是谁扔了一只穿了半年的臭袜子来，正巧扔在他嘴里，莫书吏大怒叫道：“是谁扔的？”
这些小民官是怕的，却见这厮身上并无官服，便不如何怕，这六大书吏虽然好大的势力，可这地上跪着的都是荒郊僻野的小民，谁知道他是哪个，听他这般问，顿时站起来二三十号人，一起答道：“是老子！”
顿时又有一大堆的臭袜子飞来。
莫书吏自来好洁，正恶心的要吐，给这几十只臭袜子的味道一熏，居然又咽了回去，只憋得瞪眼。
莫书吏心说，今天这事弄不好要坏啊！忙一招手，身后数十家丁涌出，护在身边，口中大叫：“三班衙役何在？”
却没一个人理他，一则这壮班的衙役是马胜手下，哪个肯来应他？皂班的副班头见是方春虎当着，多少也有些面子，何况付二也不是真的相与杨凡为难，再说他自当差以来，也不知道受了六大书吏多少闲气，好容易有个能治六大书吏的杨凡，他这日子也好过了不少。
只有快班，如今是郭洪当了班头，可他是墙头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比不得杨凡，手下人时都服，虽然跳着脚的大骂，却没一个一个衙役肯听他的。
那些饥民们见了这般场景，更认定这莫书吏只不过是绣花枕头，没什么能为，他们虽然有气，却见了森罗车杖，心中多少有些畏惧，对这莫书吏须不客气。
当下百十号人一拥而上，将莫书吏捉了，倒背了手脚，剥光了衣衫。杨凡虽然悲惨，到底衙门中有些香火人情在，衙役不过只剥了他的外套而已，这莫书吏却给剥得光洁溜溜，好似一口肥胖大猪一般。
这些饥民全都饿得半死，身上浑没二两肉，带见了这莫书吏浑身白胖，简直就是民脂民膏养就的蠹虫，如何不恨？
什么臭鞋臭袜子，连带小孩儿刚用过的尿戒子，连屎带尿，劈头盖脸，便是一身。
莫书吏手下那数十号人，若说仗势欺人那是一等一的，真到了玩命的时候，谁肯向前？倒是有几个跑的慢了的，也给饥民们捉了，一并剥光了倒吊起来。
杨凡在囚车上看了，当真觉得好笑，忍不住想起阿Q还有两句：“我正要手持钢鞭将你打！”张口唱了出来。
他这一唱，众饥民只道是他下了命令，手头上却没有钢鞭，只好在地上捡拾石头凑数，这下连同石头带干硬了的驴粪蛋，又是一顿的铺天盖地。
那郭涵、冯湖等几个见了当真是吓得半死，心知谁敢上前，定要分回一堆驴粪蛋来吃，忙躲在董县令身后。
董县令这里忙不迭的叫苦，本来昨天挨了一顿揍，在董县令那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很惨痛的回忆，今天是绝不肯出来的，是六大书吏一个劲地忽悠，说是昨天这样，实在是有失体面，若不赶紧找回场子，只怕以后没有御下之威了！
六大书吏又从家里调来一两百的家丁充作护卫，这才敢出门，
没想到这事情闹大了，大街小巷黑压压地人，估计有上万，这一两百家丁根本屁用不顶啊！
要真是这些百姓火起来，便是踩也将这些人都踩死了。
他这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真是半点也没底啊！有心打道回府，却又说不出这话来。
他是当一把手的头头，这出来游街是他决定的，谁敢说个不字？如今他想回去了，被没个帮腔的。
瞅瞅王典史，王典史脸色一变，“诶呦诶呦！头晕头晕！骑不得马了！”从马上出溜下来，钻进了轿子，一阵诶呦诶呦的乱叫。
张县丞心说：“你大爷的，真是老油条，居然见机比我快，抢了我的台词！”只好也叫道：“头晕头晕，什么时候头晕居然也传染了！”
李主簿一看，心说：“去你的吧，我也不说台词了，顺杆一起爬吧！”也诶呦一声，钻进轿子中去了。
董县令苦了一张脸，再去找郭涵、冯湖二人，那是踪影不见啊！
却听身边一声长叹。
转过头去看，原来是黄师爷。
董县令这时都麻爪了。急道：“为之奈何啊？”
黄师爷摇头道：“我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本来大人身边还有个舍生入死，肯为大老爷卖命的，却给捆在了那儿！”下巴微微一扬，指向杨凡。
董县令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要说杨凡那真不白给，只是自己要在这九万两赈济银两上打主意，非六大书吏不肯，再者说六大书吏根深叶厚，绝非杨凡能比，现在六大书吏对自己那是服服帖帖，再和他们较劲那就是和银子过不去了，可这六大书吏与杨凡是说什么也凑不到一起，没奈何，只好两害相权取其轻，可事到如今，自己连个卖命的人也没有，这么想想，似乎是有点对不起杨凡。
他瞧瞧黄师爷，道：“不知黄老先生有什么好主意？”
黄师爷一摇头，道：“没有啊没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