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时光如水，转瞬间十天便过去了。

这一日杨凡正该杨凡当值，他早早来到衙门，便见袁武已然回来了。

袁武见了杨凡，忙道：“小人押解税银到府衙中去，幸不辱使命，昨夜才回！”

杨凡左左右右围着袁武转了两圈，将个袁武弄得十分不解。

杨凡笑道：“你此番来回，可曾少了块肉吗？”

袁武红了脸道：“班头可别调笑小人了！小人如今才知道班头的威风！”

杨凡笑道：“我一个小小衙役，又有什么威风？”

袁武赔笑道：“小人上路前，也曾仔细打听过，原来那青龙山下来往的客商依旧多有遭了青龙山贼人毒手的，这贼人肆虐，可又胜往时了！那时咱们县城中，住了许多南来北往的客商，却都不敢上路，要等人多胆壮之时才一起过山。”

杨凡笑道：“想必你要混在这些人中了！”

袁武尴尬笑道：“班头只给小人三五个人，可不由得小人不心虚。可到了上路那一天，小人想起班头的嘱咐，壮着胆子将那写着‘清水县快班班头杨’的大旗挂在车上，您还别说，本来那青龙山上下来了数十贼寇，一见班头这面旗子，便立马落荒而逃，再也不敢出来！咱们这才顺顺利利的将那税银押解到府衙中，却也得了不少赏赐！”

杨凡从怀中掏出一锭大银，扔给袁武，笑道：“本班头说话算话，这锭银子是赏了给你的！”

那袁武说什么都不肯要，杨凡一瞪眼睛，道：“难道你将本班头的话当做放屁吗？”袁武这才收了。

杨凡笑道：“那荣华州是个热闹的所在，可有什么新鲜好玩的稀奇事吗？”

袁武道：“小人送完了税银，睡了一晚，便启程回来了，因此也没见什么稀奇事，不过大事却有一桩！”

杨凡奇道：“说来听听？”

袁武道：“那荣华州中也有不少人想着要回清水县的，却不敢行走，听说咱们押解了数万两的银子，这般招摇地过了青龙山却毫发无损，全都求上门来，要与小人一同回来！”

杨凡笑道：“你这厮是个狡猾的，想必收了不少保护费吧？”

袁武嘻嘻笑道：“其中有一人，小人倒是未曾收过！”

杨凡奇道：“既是个不敢过青龙山的，能有什么能为？能教你白白给他效力？”

袁武道：“要说此人没什么能为，那也是真的，他不过是个穷书生，穿一身旧袍子，说起话来低声下气，可这人啊，真是不可貌相，谁知道这样一个人，居然在乡试中得了第二名！”

杨凡点头道：“以貌取人，未免太过肤浅！这人叫做什么名字？”

袁武正要说话，只听衙门外传来一阵吵嚷之声，袁武笑道：“班头要看热闹，不妨出去看看，想必是喜报到了，那人名字定已写在八字墙上。”

杨凡天生是个爱热闹了，听了快步而出，果然那八字墙上新贴了一张告示，左右围了不少百姓。

杨凡也挤不进去，只听这个百姓道：“咱们清水县可多少年没出举人了！这人了不得啊！”

另一个笑道：“这人有什么了不得，我却是认识的，本不过是个穷书生，莫说手不能提，肩不能担，便是连自己老娘也差点饿死了，若不是本县一个有名的粉头养着他读书，他岂能有今日！”

这一个又道：“这一回这谈若虚高中，想必那粉头也算有了好日子，倒也算一段佳话！”

那个又笑道：“什么佳话不佳话？你没听过戏文吗？有道是能共苦而不能同甘，这人做了举人老爷，难道肯娶一个粉头回家做娘子吗？自来仗义每多屠狗辈，读书多是负心人！我看这粉头是白忙了一场吧！”

谈若虚？这名字好熟啊！

杨凡原地转了两圈，想了又想，忽然一拍脑袋，这不是自己第一次押运税银去荣华州时，在折桂街边遇到的那个书生吗？

当时这书生给几个富家公子百般调笑，是自己见他也是清水县人，出手相救，又与他同上了红椒儿的船。

不错，就是此人！不想他倒真是个有本事的。

杨凡想到此处，不由哈哈笑了起来。

袁武不解道：“班头因何发笑啊？”

杨凡张口要说，忽然想到自己不过是顺手为之，可也算不得什么，况且如今此人高中，拿人家寒微时的事情来调笑，未免太不厚道，便道：“据说这中举的都是文曲星转世，咱们清水县地处北疆，文教自来不昌，出了个举人本班头也自高兴！”

他回想自己当初曾答应这谈若虚若是不能中时，不妨回清水县来，自己好歹安排他个差事，忍不住也要笑话自己小瞧了人，这乡试中能中第二名，自是极不容易的，要是这人在会试中再次高中，那便可外放为官了。

杨凡想到自己也算做了件好事，倒也开心，想起这谈若虚来，忽然心念一动，打发袁武自回衙门替自己当值，他却甩开步子，直奔楚蝶娘处。

他还未到门前，便是一愣，原来那楚蝶娘所居的小楼自来的张灯结彩，远远瞧去，便是一座花楼，如今他放眼望去，只见那楼上楼下大变了模样，什么绫罗绸缎，牌匾招牌，俱都摘了去，进进出出的几个使女也将一身艳丽的装束换了，只穿一身素衣，略施薄粉，不知道的只道这是哪个大户人家，谁想的到居然是青楼？

杨凡来到近前，迈步便进，本来他此处是常来常往，那些使女们都是识得的，自来也没人来拦阻他，不想今日脚还没踏进门里，已给一个使女拦住。

杨凡道：“本班头来见你家姑娘！”

那使女施礼道：“实在对不住班头，咱们家姑娘不接客了！”

杨凡笑道：“便是老朋友来访也不肯见吗？”

那楼上传来一个声音道：“请杨班头上楼！”那使女身子一侧，让过杨凡。

杨凡缓步上楼，便见这楼中装饰与自己以前来时当真是大不一样，诸般绮丽绫罗俱已不见，真是应了那句“洗尽铅华，还我本来面目”的话了。

杨凡来到楼上，只听楚蝶娘的声音道：“小女子这些日子，多蒙班头照拂，正要与班头告别！”

杨凡顺着声音看去，原来楚蝶娘不在闺房，却在客厅之中，杨凡举步进了客厅，便见这客厅中间隔了一道轻纱，轻纱后一个窈窕身影端坐。

杨凡微微一笑，暗道：“这里我倒是常来常往，可惜这客厅只是个摆设，只在她闺房中厮混！”

迈步进了客厅，不由觉得与楚蝶娘生分了不少。

杨凡笑道：“姑娘这是什么花样？”

楚蝶娘微微摇头道：“花褪残红，又何来花样？不知杨班头今日来到敝处，所为何事？”

杨凡涎着脸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姑娘被子上有一股香味，突然十分想念！”

楚蝶娘微微叹了口气，道：“杨班头又何必来调笑我这苦命的女子！”

她低低地道：“其实小女子自来便很羡慕莲衣！”

莲衣？杨凡一愣，迅即想起这个絮儿在楚蝶娘这儿用的名字，只听楚蝶娘又道：“咱们生为妇道人家，自该相夫教子，谁愿在这红尘之中打滚？小女子如今要去了，旁人那是一律不见的，只有杨班头，小女子要拜托您多多看顾莲衣，这里多多谢过了！”

杨凡见她说的郑重，倒也知道她每日里虽是笑颜如花，这其中又有几分真情？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杨凡笑道：“本来小人还存了疑问的，不想倒真是给我猜着了！”

楚蝶娘奇道：“杨班头猜到了什么？”

杨凡道：“当日我与殷猛在楚姑娘这会面时，我曾在姑娘案头见过一张画图，上面绘了一名男子，当时小人便觉得有些奇怪，今日才知那人是谁！”

楚蝶娘半晌不语，低声道：“小女子如今便去了，只是还有一件事，请杨班头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一帮我！”

杨凡点头道：“有什么事只管说，我是无有不允！”

楚蝶娘幽幽叹了口气，道：“杨班头既然已经知道了，小女子便也不瞒你，我画的那人便是谈若虚，当年他穷困潦倒，是我于路途中偶尔见到，怜他是个饱学的学子，这才支助他奉养老母，安心读书，实在并不存其他的念头，如今他得以高中，我心已足！这便要隐去了！”

杨凡一愣，道：“人说滴水之恩，当报以涌泉，姑娘对他有这般大德，正是莲花出淤泥的好时节，听姑娘之意，却是不肯嫁了给他吗？”

楚蝶娘微笑道：“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何况小女子流落风尘久矣，他如今是个有功名在身的，岂能娶一个烟街柳巷的女子，给人当做笑柄，这可并非我当日所愿了！”

杨凡听她声音中满是苦涩，却也不由钦佩她的所为，道：“不知姑娘有什么打算？”

楚蝶娘微笑道：“从此清风抚我衣，明月伴我游。天下之大，何处不是我容身之所！”

杨凡点头道：“姑娘如今身在妓籍，要赎身也要不少银两，若有不足，小人愿倾囊相助！”

楚蝶娘微笑道：“多谢班头好意！小女子这些年也颇积攒了些银两，赎身倒不须班头帮忙，亦知班头是个重情义的，因此临去之时，旁人都是不见的，却也想与班头话别！”

她又低声道：“小女子适才说有一事相求，便是我与谈公子相交之事，求班头不要对旁人说起！”

杨凡忍不住心中慨叹，他往日里也不过将这楚蝶娘当做一个高级交际花而已，却从未发觉原来她也算得上是红尘中的一位奇女子，点头道：“姑娘既有吩咐，小人岂敢不从？日后若有用得到杨凡之处，便叫人来知会一声，姓杨的决不推辞！”

楚蝶娘微微一笑，轻轻一叹，却不再说话了！

杨凡心中怅然若失，起身便要告辞，忽然楼下一阵大吵，杨凡眉头一皱，却听楼梯上脚步声杂乱，一伙衙役闯上楼来。

杨凡怒道：“什么人在此放肆？”那衙役却是皂班中的，识得杨凡，忙躬身施礼道：“不知杨班头在此，冲撞莫怪！”

杨凡见这一伙人气势汹汹，皱眉道：“你们来此处做什么？”

那衙役道：“回禀班头，咱们奉了张县丞之命，来捉拿楚蝶娘到县衙中去！”

杨凡哼了一声，道：“楚姑娘犯了什么罪过？”

那衙役道：“小人也不知晓，只是奉命行事罢了！还请杨班头不要为难咱们！”

这张县丞好歹是个命官，杨凡不明就里，却也不好阻挠，道：“却不许用强！好好将这位姑娘请去，我自去找张县丞说话！”

那几个衙役忙点头应了，掀开帐子道：“请楚姑娘与咱们走一遭吧！”

那楚蝶娘不料竟横生枝节，只是她是个见过世面的，也不分辩，只对着杨凡福了一福，便随那几个衙役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