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灰暗斑驳；楼梯，摇摇欲坠；鲜血，殷红刺目……

又到了这里，又要经历那可怕的一幕。心在黑暗中疯狂地跳动，挣扎仍是徒劳，她伸出手去，鲜血淋漓的掌心有尖锐的刺痛。然后，随着那急速下坠的身影，一同跌向更加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四周仍是黑暗。只不过，粘稠的浓黑变成了浅淡的灰黑，窗外有隐约的光线传来，对面的床架子在灰黑中影影绰绰，伴着均匀的呼吸和轻轻的呢喃。

她伸出手臂，擦去额头的虚汗，又一次的了无睡意。

捱到天亮，终于软软地起身，换上工作服，与夜班的人交接，开始周而复始的忙碌。

“肖西，今天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精神？”有同事问她。

她勉强笑笑，解释：“大概是没睡好。”

别人也不深究，客套地让她注意休息后，就自顾自忙去。

打扫、消毒、整理客房，时间过得飞快。然后接到通知，516的客人指名让她将干洗过的衣服送到房间。

她有些头疼，却别无它法。取衣服的过程中，只祈求那位外国客人能安安分分地把衣服接过去，不要再有多余的动作了。

然而，总是事与愿违。那客人这次更加变本加厉，企图将她强制性地拉入房间。推推搡搡的过程里，她绝望地希望，保安部监控室的同事能够发现不对劲，上来过问过问，或者至少，有人从一旁经过，稍微阻断一下。然而，客人已将她半个身子拉入房间，整条走廊却依然寂静得出奇。厚实的羊毛地毯上鲜艳的团花图案灼灼刺着她的眼睛，她不敢太过用力反抗，只能在嘴里不停哀求：“先生，我还在上班，不能进去陪你聊天。”

拉扯她的外国客人蓝灰色的眼睛闪着诡异的光芒，用不甚标准的普通话继续劝说：“我会打电话告诉前台，还有事需要你继续服务，他们会同意的。”

“可是先生，我马上就到交接班的时间了，必须……”

对面房间的门在这时忽然打开，一个颀长的身影走了出来。六目相对，空气凝滞了片刻，而这片刻的凝滞中，肖西还突兀地定格于一只胳膊扒住门框、一条腿抵住墙角的姿势。

那人很快转过目光，轻轻皱了皱眉头，从他们身边走过，在电梯前站住。

外国客人见他似乎并不打算管闲事，手下用力，急切地想要将她一把拉进来。肖西再怎么勉力支持，到底敌不过身边男人的力气，眼见着就要被他拉入房间。那一瞬间，她将求救的目光最后递向电梯旁的男人，那人却并未回眸，依然耐心地等待电梯门开启。

外国客人咧开了嘴，下巴上的胡茬在兴奋中泛出隐隐的红色，正要关门，一只胳膊突然撑在了门板上，阻断了门合拢的趋势，胳膊的主人，正是刚才经过的那个男人。

男人二话不说，直接拉过肖西，拖着她往前走。肖西踉踉跄跄跟了几步，肩膀被另一人拽住，外国客人气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是谁？凭什么带她走？”

“放开。”男人说。声音不大，却异常冰冷。

外国客人愣了一下，手依然拽着肖西肩膀，争辩：“我是在追求她，我喜欢她，你有什么权力干涉！”

肖西带着哭腔：“我不喜欢你。”

“肖小姐，我要和你好好谈谈。”

“我们没什么可谈的……”肖西边说边挣扎，身子不稳，晃了一晃，最后扑在男人身上。

他依然面无表情，只是顺势搂住她的腰，带她向前走。隔了一层衬衫，他的身上，有一种清淡的薄荷味，盈满鼻间。

走了几步，听到外国客人在后面冒出一句：“Damnbitch!”

肖西还未反应，男人却顿住脚步，眼底有一丝的不耐，然后转身，几步走到外国客人面前，干净利落地一拳挥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外国客人没有防备，轰然倒地。男人在肖西惊愕的目光中淡然收手，回到她身边，将她牵入电梯。

望着合拢的门，她嗫嚅地说：“谢谢。”

他没有接话，按下B层，那是通往地下停车场的位置。

“几层？”他说。

“嗯？”她没反应过来，想了一下，才明白他是问她要去的地方，赶紧回答，“一、一层。”

他按了，然后无话。空气再次凝滞，只听见电梯下滑发出的轻微响声。

到了，她走出电梯，转身目送他。而他，微微点头示意后，直到电梯门合上，没有再看她。

肖西从员工通道走到附属楼，这个点儿，正在交接班。工作间里，几个大妈大嫂拿着一个玻璃瓶，凑一块儿看。

见她来了，向大姐拉住她，说：“小西，快帮余嫂看看，这几个瓶瓶罐罐是个啥东西？她侄女从美国给她寄来的，我们闻着香，都说是擦脸油。可她说这么好几瓶，总不能都是擦脸的。你们年轻人见得多，看知不知道。”

她接过来瞟了一眼，拿支笔，在几个瓶身上一一标注：洗面奶、精华液、面霜、香水……

一个大姐打趣：“哟，余嫂，你侄女这是要让你变成老妖精呀。”

几个大妈大嫂都笑起来。

余嫂一巴掌拍在说话的人身上：“就妖精，就妖精。”

倒是向大姐有些惊奇地问：“小西，这全是些洋文，你怎么都认识？”

马上有人附和：“是呀，小西你哪里毕业的？我之前就觉得你跟我们不太一样，又说不上来哪儿不一样。”

肖西勉强咧嘴笑笑：“看你说的，不就之前在化妆品柜台干过嘛，多少知道点，怎么就不一样了。”

向大姐反驳：“是不一样，我也这么觉得，反正就是……就是……气质不一样。”

这话一出，周围又是一阵哄笑。余嫂说：“看看，你们还说我妖精呢，老向连气质这词都整出来了。”

向大姐去挠她，肖西趁她们笑闹的功夫，从人群中抽身，到二楼的员工宿舍换衣服。

宿舍二十平米左右，收拾得还算干净，只是挤挤挨挨摆了四张上下铺，再加上中间的两张长条桌，以及八个人的水桶、脸盆、拖鞋等等，当真连转个身都难。

最外面靠门边的是肖西的床位，小小一隅，却是她在这座城市唯一安身立命的落脚点。刚才那名客人的纠缠耽误了不少时间，她从床上拿起衣服，加快手脚换好，背了背包赶紧出门。经过工作间的时候，上中班的嫂子大妈们已拿了工具，开始各尽其责，肖西跟向大姐打声招呼，将早班的情况作了交待。

向大姐随口问：“又去咖啡店？你这孩子，这么拼干什么！”

她笑笑，冲她摆摆手，就向门口跑去。笑容的下面，心有一丝丝抽痛。也许，这么拼命打工，不只是因为经济的拮据，更多的，是为了忘却，忘却那些曾经，忘却那些不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