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凤姐儿面上露出为难之色，王夫人叫道：“翡翠，给你二奶奶上茶。”

外边儿一个身上穿着绿色坎肩儿白绫子裙的丫头端了茶进来，凤姐儿看这个乃是王夫人的贴身大丫头，笑着道：“有劳翡翠姐姐了。”

翡翠不过十**岁的年纪，白白净净的一张圆脸，笑道：“二奶奶请吃茶。”

凤姐儿笑着接了，掀起了盖儿来拨了拨，垂下眼啜了一口，心里却在转着念头，如何能将这个差事推了出去才好。

“太太，”凤姐儿将茶放在了那红木小炕桌上，脸上露出几分难色，“太太知道，我这才当家没多少日子，往常出去的也少，于这些上头真是有限的。太太可知道，能到哪里去打听打听么？我想着姑妈好歹托了咱们一回，若是办不好，亲戚间脸面上恐怕不好看。再者，还有老太太吩咐了呢。”

王夫人早就知道自己的侄女儿是个能说道的，也料得她必会如此说，因笑道：“谁说不是呢。依我素日里头瞧着，还真没有看见谁家的教养嬷嬷有多好。要说好的，莫过于宫里出来的。可那也不是普通的人家儿就能请到的。不说别的，当初你大妹妹在家里如何？也不过是求爷爷告奶奶地托了人来，才请了一个来。如今竟是再难请到了。得了，你跟琏儿留心便是了。只别忘了你妹妹们。”

凤姐儿听了这话儿，只得起身恭敬地应了，心里不免带着几分不满，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贾琏也回来了，正躺在藤椅上头摇着扇子。见凤姐儿进门，调笑道：“呦，二奶奶尊驾回来了？”

凤姐儿和他少年夫妻，感情正在融洽之时。听他这般说了，忍不住笑着啐了一口。

又见贾琏身上穿着出去的衣裳已经换了，此时只穿了一件儿月白色的中衣，豆绿色的绸裤，撒着裤腿儿，整个儿人松松垮垮，一双风流俊俏的桃花眼不住地往自己身后睃着。

一时间好心情全无，凤姐儿修得极是精致的眉毛一挑，“二爷，这回来多久了？谁伺候着换了衣裳呐？”

“瞧二奶奶说的，难不成我连件儿衣裳都不会换了？”贾琏讪讪笑道。

“嗨，原先我就时常说着，咱们家里对底下人太过宽和了，弄得一个个都没点子眼力见儿。瞧瞧，这二爷回来了，怎么不知道伺候着？还得二爷自己个儿换衣裳打扇子？茶呢？”凤姐儿斜睨着看了一眼贾琏，脸上似笑非笑。

贾琏只讪笑着，手里的折扇一开一合，没话找话道：“这会子往哪里去了？”

凤姐儿俏脸微沉，叹了口气。早有平儿倒了茶来递给凤姐儿，凤姐儿接过来，一口气饮下半盏，才放下了。

又吩咐屋子里头的丫头：“去外头伺候着，有来回事儿的嚷一嗓子，别跟蚊子哼哼似的。”

平儿忙道：“我也出去瞧着吧。”

凤姐儿摆摆手，“你坐下，我还有话问你呢。”

平儿听了便不动，只侍立在凤姐儿身后。

屋子里没有别人了，贾琏才笑问：“这又是怎么了？谁惹着你了？”

凤姐儿皱着眉头将事情说了，“你说说，这是什么事儿啊？姑妈那里来信托咱们，咱们帮个忙找着就是了。可太太又这么吩咐了，我倒为难了——找吧，你得至少找四个。不找，老太太那里便落不下好。找好的，一个两个就顶天儿了，哪里去找一窝子去？找不好的，日后姑妈那里不埋怨咱们？”

贾琏右手握着扇柄，不住地敲打着左手的手心，眉头儿也纵着，“二婶子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不见她对几个妹妹如何上心啊，偏赶着这个时候要请教养嬷嬷？”

凤姐儿垂着眼皮把玩着腕子上的海棠花样金镶红宝大镯子，“往日里听着太太提起姑妈来，声气儿都不大顺。难道两个有什么不对付？”

“这我可不知道。当年姑妈大婚时候我可还没出来呢。”

凤姐儿推了贾琏一把，“可见你是个对家里不上心的。哎你别躲啊，跟我说说，我朝谁打听打听这个事儿？心里也好有个底不是？”

贾琏想了一想，笑道：“别人你别问去，我告诉你个人儿，去找赖大家的问。”

凤姐儿抿嘴一笑，点了点头。

再说贾母这里，因年纪大了，精神难免不济，往常总要好生歇歇午觉的。今日却因着女儿送来节礼又捎来家信，只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一时听着外头轻轻的脚步声响，又感到上头打着扇子的鸳鸯手停了一下，微微张开了眼睛，却正好儿对上宝玉一张秀如满月的小脸儿。

“怎么没睡觉？”贾母摩挲着宝玉笑问，“跟着你的丫头呢？”

一个穿着桃红色交领坎肩儿的丫头忙过来回道：“老太太，是奴婢跟着二爷。”

贾母抬眼看了，却是她给了宝玉使唤的丫头，原本叫做珍珠，宝玉才给改了名儿，唤作“袭人”的。

宝玉攀在贾母身上，笑道：“好祖宗，我今儿早上起得晚了，原也不困。老祖宗别怪袭人姐姐她们。”

他是贾母的心尖子，自然舍不得责怪，贾母笑着点了点他的脑门儿，道：“你老子知道你不听话，又得教训你。”

宝玉挠挠头，讪笑道：“这不是今儿姑妈家里来人了么。老祖宗，听说姑妈家里有个表妹，生的最是像姑妈的。就是可惜了，他们家里也没有个姐妹陪着她，平日里岂不是闷的？好祖宗，咱们不如接了林表妹过来罢。每日里跟二姐姐她们相伴岂不是好呢？”

贾母听了，笑着道：“你没听见你姑妈要忙着给你妹妹请教养嬷嬷么？眼下正是学着管家理事的时候，岂能往外头来？”

“哎呀，好好儿的女孩儿，偏生要学那些个俗务，岂不是辜负了天地间的灵气？”宝玉有些着急，嘟嘴道。

“胡说！仔细你老子听见了捶你！”贾母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了一番计较。

看看宝玉，眼若含波，鼻如悬卵，年纪虽是不大，容貌却是难得的好。他又最是个细心的孩子，尤其待姐妹们极好。若是，能够与林家联姻……

姑爷林如海如今是三品的朝中大员，钦点的巡盐御史，手里头管着的是整个江南的盐务。这么个职位，不是简在帝心的人物，是不可能连任的。日后若是回京，入阁为辅也不是不可能。自家虽是有爵位，奈何子孙不争气，老大如今只知道姨娘和通房丫头，老二是个不问俗务的，多少年了，就没升迁过。两家联姻，对自家只有好处。

贾敏是自己的嫡亲女儿，一向跟自己贴心。她的女孩儿教养自然也不会差了，这不是，才几岁便开始学着管家理事了，日后说不定比凤丫头还要强些。

况且，这许多年来，老二家的往府里处处安插人手，还真的就当自己是荣国府里头的当家人了？也不想想，若不是大房的邢氏出身低了，哪里就轮到她了？这两年凤丫头被自己提了上来，却也远远弹压不住王氏呢。若是，林家丫头能够嫁给宝玉，嫡亲的外祖母和舅母之间，自然跟自己更加亲近……

越想越觉得此事大好，贾母再看向宝玉时候，眼中愈发多了几分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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