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明为视察,实为擂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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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因素

应该说,蒋雪松来孔县视察工作,虽然李逸风和冷枫早有心理准备,猜到蒋雪松此行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有为李永昌壮势之意,但一个执掌一市的市委书记,不会只为了一个小小的县委副书记而专门来孔县跑一趟。

那么,蒋雪松的工作视察,除了有对李永昌的力挺之外,也有对孔县工作的支持在内,或许更深一步讲,更有对孔县局势的关注。

但从蒋雪松迈进孔县县委的那一刻起,事态的发展,似乎偏离了预期。不但偏离了李逸风和冷枫的预期,也和李永昌的预期相差不小。

或者说,孔县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蒋雪松和关允之间的互动,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当着无数人的面,二人传递出来的消息相当耐人寻味。尤其是李逸风,几乎无法用震惊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蒋雪松对关允的态度有怎样的偏见和成见。但以刚才的情形来看,蒋雪松似乎对关允的态度大变,几乎转变了一百八十度!

而蒋雪松一入孔县自始至终对李永昌模棱两可的态度,也让李逸风和冷枫看出了什么。联想到平坟复耕政策背后隐藏的悬而未决的隐患,再对比蒋雪松不听李永昌当面介绍流沙河大坝项目的进展而听关允介绍,最后却点名要听李永昌汇报平坟复耕的工作进展,以李逸风和冷枫的政治智慧,心中就立刻有了计较——蒋雪松来孔县,远非表面上力挺李永昌那么简单,而是各种因素累积在一起,最终促成蒋雪松的孔县之行。

比起李逸风和冷枫审时度势的政治智慧,李永昌还是差了几分。他在刚才蒋雪松和关允吟诗泼墨时,一颗心就沉到谷底,感受到巨大的危机感和压迫感。他心中七上八下不停地揣度蒋书记到底为什么突然就对关允另眼看待,为什么对关允这么感兴趣了?

王车军更是沮丧到极点,从刚才的情形来看,岂不是说蒋书记已经点中关允,只等暗示下去,县委就会将关允的关系调往市委,从此关允脱困而出,一飞冲天了?一想到关允真有可能再次在和他的竞争中获胜,抢走原本属于他的市委一秘的宝贵机会,王车军就恨不得冲上前去一把掐死关允!

凭什么关允又赢了?凭什么?

蒋雪松和关允一场互动的大戏,不知让多少人心思大动,也不知吹皱了流沙河多少涟漪,更不知会对孔县的局势带来怎样微妙的影响?人群之中,崔玉强目光闪动,脸上的表情变化不定,几次从身上摸出电话想拨一个号码,却又几次放下,似乎还是难以最后下定决心。

蒋雪松金口一开,先是盛赞李永昌劳苦功高,又提出要去看看平坟复耕的进展,才让李永昌一颗高悬的心落下来。李永昌心中又重新升腾起热烈的希望,蒋书记还是很看重他的。也是,孔县离了他就不行,没有他,流沙河大坝项目就没那么顺利,孔县也不会成为全市落实平坟复耕政策最彻底的第一县。

李永昌正要开口说话,李逸风却没有给他机会,抢先说道:“时候不早了,蒋书记,还是先回县委吃饭吧。”

蒋雪松微微一想,点头同意了:“吃饭,先吃饭。我再不去吃饭,许多人都对我有意见了,认为我不近人情。你说呢,永昌?”

李永昌连忙附和:“蒋书记一心扑在工作上,为我们做出了好榜样。”

“哈哈,我刚才和关允比试书法,可不算是工作……”

李逸风就接了一句:“蒋书记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嘛。”

冷枫也说:“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古人且有徐徐而行、安步当车的雅致,现在生活节奏快了,其实也失去了许多平常心。孔县没有竹林,却有树林,等下有时间,蒋书记可以到平丘山参观参观,体会一下‘何妨吟啸且徐行’的心境。”

“说得是,说得是呀。”蒋雪松心情大好,接了一句,“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孔县的天气不错,确实是也无风雨也无晴。”

李永昌就接不上话了,心里却恨恨地想,知识越多越反动,拿腔捏调地说话,文人真酸。但不管他是如何忌妒李逸风和冷枫能与蒋雪松谈诗论对,却也只能在一旁附和着笑,插不上一句话。他没有意识到,冷枫看似无意地一提平丘山,其实是要为关允埋下伏笔。

人群之中,走在后面的关允听到冷枫顺势提到平丘山,不由会心地一笑。温琳悄悄打了他一下,嗔怪地说道:“臭美!”

关允不是臭美,而是他心里清楚,冷枫见时机大好,正在积极主动地推动下一局。蒋雪松用“也无风雨也无晴”来形容孔县的天气,可是大有深意,说的不是天气,是政治气候。

果然,兴趣颇高的蒋雪松又说:“孔县的平丘山我也听说过,有时间倒可以去看看。”

经关允的妙笔生花,再加冷枫的妙手推动,蒋雪松的工作视察,正在逐渐朝着有利于李逸风和冷枫的方向倾斜。

午饭安排在了县委食堂。

本来想到孔县最好的飞马宾馆接待蒋雪松,但李永昌再三强调蒋书记吃惯了山珍海味,只想吃特色风味。恰恰孔县就有特色美食,安排在县委食堂,由他亲自制定菜单。李逸风和冷枫也没坚持,觉得李永昌和蒋雪松关系不错,熟知蒋雪松的喜好,就由他安排了。

还好,蒋雪松对饭菜的安排还算满意。就餐时,县委几名主要领导围绕蒋雪松而坐,边吃边谈,谈笑风生间,蒋雪松平易近人的风格给不少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众人在私下议论说,蒋书记威严并且很有手腕,现在见了,也很有亲和力,不见有多厉害。

但关允和别人所想的截然不同,他算是深切体会到了蒋雪松于和风细雨之下滴水不漏的行事手法。果然是一等一的官场老手,于无声处见惊雷,以润物细无声的政治手腕,让孔县前三号人物都感受到蒋雪松处理孔县局势游刃有余的布局,而且还是长远的布局。

吃饭时,关允不够资格和蒋雪松同桌,就和温琳、王车军坐在一起,王车军坐在他的对面,温琳在他的左边。温琳埋头吃饭,不说话,心事重重的样子,倒是王车军的目光不停地穿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也不知在搜索什么。领导们都在里面的雅间,在外面大堂的人,都是要随时服务领导的工作人员。

“关允,你今天可是出风头了,万一被蒋书记相中,调进市委,成了大秘,可就真是出人头地了。到时,别忘了跟你一起奋斗过的哥们儿。”王车军估计是没找到想找的人,收回目光,阴阳怪气地对关允说道。

“没影儿的事情,就不要说了。车军,我倒觉得你比我希望大。”关允回应王车军,笑了笑,“下午蒋书记视察平坟复耕政策的落实情况,车军,你可以和李副书记一起向蒋书记汇报,你的口才也不错。”

温琳本来正专心致志地吃饭,一听关允的话,低头一笑,悄悄用脚踢了关允一下,意思是,你不要太坏了,怎么挖坑让人跳?

关允没理会温琳的小动作,目光中充满鼓励,直视着王车军。

王车军动心了:“真的可以?”

“当然可以,我都没有参与大坝项目,蒋书记还同意听取我的汇报,你对平坟复耕的政策肯定早就吃透了。再者李副书记负责平坟复耕,你近水楼台先得月,肯定对数据成果什么的,都能倒背如流。”

王车军的眼睛亮了:“数据什么的,我早就记得清清楚楚了,就是怎么才能让蒋书记点我的名,是个问题……”

“我觉得不是问题。”关允嘿嘿一笑,“你直接和李副书记一说,等汇报的时候,让他假装忘了一个数据,然后他点你的名,说你记得清楚,你不就可以顺势而上,出现在蒋书记面前了吗?我觉得,蒋书记同意让我介绍大坝项目的进展,是为了考察我。但蒋书记来孔县,要同时考察三个人,所以下面就该你出场了,最后温琳也得露露面。不过,机会要靠自己争取。”

关允现身说法,让王车军心思大动,他再也坐不住了,站了起来:“谢谢你的提醒,我去找舅舅说一声。”

王车军一走,温琳趁人不注意拧了下关允的腰肉,笑骂:“你太坏了,坑人没商量。”

关允大呼冤枉:“我坑谁了?我一片好心好意,你别不识好人心。”

“就你还好心……”温琳得意而心满意足地笑了,“你的坏,我还不知道?不过,你坏得好,坏得可爱,我喜欢。但我还是不太明白,你怎么肯定蒋书记就一定会同意让王车军露脸?又怎么肯定王车军一定会在蒋书记面前栽跟头?”

真假难辨

关允大摇其头,很无辜很无奈地说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真是出于好心。”

“才不信你。”温琳暗中又踢了关允一脚,还白了他一眼,小声地说道,“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想发坏水的时候,眼睛里面会有坏笑,鼻子微微皱起,右手小拇指还会向上翘一翘。”

关允吓得不轻:“你是千里眼呀,观察得这么仔细?你说的都是真的?”他可从来不知道一个人会把他摸得这么细,如此一来,他在温琳面前岂不是没有秘密了?

“当然了,骗你是小狗。”温琳咬着嘴唇笑,很得意很嚣张,“心虚了吧?我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天天坐在你的对面研究你,看你骗人的时候、高兴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都有什么不一样的表情,慢慢地我就摸出了门道。现在,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骗我。还说今生只有两行泪,半为江山半美人,鬼知道你今生会不会有四行泪,四分之一为江山,四分之三为美人……就是说,你最少要有三个女人了……”

这都哪跟哪呀,关允无语了,不过想到他经常会在办公室伏案午休,会不会……温琳在他睡觉的时候也观察过他?这个温琳,太调皮了。

正想好好地训斥温琳几句,温琳说了一句话,却又让他愣住了:“关允,今天是金一佳给出的最后日期,她还没有答复,是不是事情黄了?我就觉得你要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太血盆大口了,现在好了,一分钱也没得到,人啊,就不能太贪心了,知道不?不要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总觉得远方的风景才美丽,其实,身边的风景才最动人。”

得,温琳的话有所暗指,关允一时意动,充满深情地看了温琳一眼。他回想起当时题诗时,心中虽然想的是温琳,却是惜别之意、惋惜之情。说来他和温琳虽然并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却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而夏莱算是他的初恋。假如温琳所说他小时候确实说过要她当他的媳妇,莫非是说,温琳才算是他今生第一个钟情的女子?

算了,不去想了,感情上的事情最是伤神。他是深爱夏莱,却又在回孔县一年的时间里,和温琳日久生情,年轻的心最容易碰撞出爱的火花,况且温琳的性格又最是讨喜。说实话,他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性格,但如果不是夏莱的及时出现,他和温琳之间说不定真能确定关系。

只不过人生总是如此,没有假设,恰恰就在他和温琳关系朦胧即将透明的关口,夏莱不期而然地来到孔县。或许是夏莱心有灵犀,她的孔县之行,将关允从差点迈到温琳身边的脚步生生拉了回来。

对于如何处理夏莱和温琳的问题,关允一时头大,但对于怎样对付金一佳,他头脑还是十分清楚。关允就只当没听到温琳话里的暗示,直接接过金一佳的话题:“不急,平丘山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是不可复制的,金一佳在和我们比耐心,我敢打赌,不出三天她必定会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

“她会答应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温琳眼睛亮了,一副财迷的模样,“哇,发财了,我算算可以分到多少?这下好了,嫁妆不用愁了。”

要不是人多,关允真想朝温琳的脑袋敲一下。别说,她财迷的样子还真可爱,不过他还是必须打击一下温琳的热情:“百分之四十的可能性不大,我的底线是百分之三十。另外,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折合下来也就有四十五万,但实际上,一分现金也拿不到。等到有了效益分红的时候,最早也得明年,所以你的嫁妆还得自己想办法。”

温琳一瞪眼一噘嘴,想要反驳关允几句,一抬头,柳星雅和冷岳走了过来。

作为县委办主任,关允和柳星雅再熟悉不过了,平常打交道也不少,但他和柳星雅来往却不多。倒不是因为柳星雅的名字过于女气的缘故,而是因为柳星雅是黄梁市人。

没错,孔县县委办主任柳星雅,一个名字十分女气的县委大管家,却是黄梁市人。当然,并没有规定市里的人不能到县里当县委办主任。

柳星雅在县委的名声还不错,作为李逸风身边的第一人。除了管理县委机关一摊子事务之外,他也相当于李逸风的大秘,负责所有文件的起草和上传下达。也就是说,相比王车军,他才是李逸风身边最信任的人。

但柳星雅在县委之中的存在感并不强,反倒不如县委办秘书科三个通讯员光芒照人。一是因为三个通讯员都是大学生又是本地人的缘故;二是柳星雅为人太低调,平常上班的时候,李逸风不需要,他就不会出现,一旦李逸风有事,他总能及时出现并且替李逸风分忧。

真正聪明的秘书长也好,秘书也好,都是极有眼力的人。在领导需要分忧的时候,总能第一时间出现;在领导需要安静的时候,悄无声息地退下。在领导眼中从来都以正面形象出现,而不是让领导想起来就厌烦。如此,才是一个秘书长或秘书的最高境界。

孔县是小县,不设秘书长,县委办主任就相当于县委秘书长。

显然,柳星雅达到这个境界了,他不但在李逸风眼中达到县委办主任的最高境界,也在关允眼中达到为人处世的最高境界。尽管在县委许多人眼中,都觉得柳星雅太没用了,一点儿也没有一个县委办主任应有的气势和权威,但正是柳星雅为而不争的从容,才让他成为孔县县委最八面玲珑的县委常委。

以关允的猜测,柳星雅在孔县之所以一团和气,从不计较什么,是因为他的志向并不在孔县的一县之地。据说,他的媳妇是黄梁市三大宗姓之一崔姓之女,在黄梁市极有势力,他早晚会调回黄梁市。

关允虽然和柳星雅交往不多,除了工作上的接触,几乎没有私交,但他对柳星雅的印象不错,也很佩服柳星雅的处世之道。

柳星雅和冷岳同时出现,关允和温琳就急忙起身相迎。县委食堂的大堂是四人一桌的格局,平常县委各科室的人都会打饭回办公室吃,今天特殊,大堂内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还好,关允和温琳的一桌,王车军一走,对面就空了。

“坐,别客气。”冷岳没有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高高在上的派头,微笑着点点头,坐在关允的对面。柳星雅也是一脸浅笑,坐在温琳的对面。

等二人坐下,关允和温琳才敢坐下,冷岳开门见山地说道:“是这样的,关允,我想和你商量一个事情……”

秘书长说是商量,那是客气,是平易近人。关允忙说:“秘书长有事,尽管吩咐。”

“还真不是吩咐。”冷岳呵呵一笑,看了柳星雅一眼,交流了一下眼神,才说,“刚才吃饭的时候蒋书记问起冷县长,不知道你的书法师承何人?和已经失传多年的一个书法大家的笔锋很像,但蒋书记又不敢肯定,因为失传的书法大家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他的书法在世面上几乎没有流通,就算临摹,也学不来……”

关允心中“咯噔”一下,蒋雪松的书法造诣果然了得,只从他几笔字中就看出了端倪。不错,关允从小到大学习书法一直临摹颜真卿的字帖,遇到老容头后,受老容头影响,笔风变化很大,现在正处于模仿老容头的阶段。

但老容头的事情可不能说出来。关允心中不解的是,老容头的书法怎么就和失传多年的书法大家的笔锋很像了?难道老容头当年的书法还名震一时?

关允很想向冷岳问出自己心中的疑问,比如蒋书记口中失传的书法大家是谁,但又不能问。有些事情只能听不能问,他在孔县一年的浮沉,确实沉下心来领会到了许多东西。

冷枫不知道他书法师从何人就对了,他练习书法的事情,压根就没有几人知道,冷枫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冷岳替蒋雪松来问个明白,但关允却不能说个明白,就歉意地一笑:“不好意思,秘书长,我意外得到了一本字帖,见上面的字很有气势,自己也很喜欢,就一直照着临摹。”

“哦……”冷岳微露失望之色,不过显然他相信了关允所说,因为蒋雪松已经强调过是失传大家的书法,他就又含蓄地提了一提,“字帖上面有没有署名?”

关允听出冷岳的意思是想借字帖一看,就说:“没有,等晚上我取一下字帖,请蒋书记鉴定一下。”

“要是不方便,也没关系。”冷岳面露喜色,不过还是淡定地说道,“君子不夺人之爱。”

对冷岳欲取还拒的手法,关允心里自然清楚:“没关系,反正就是一本旧字帖,不是什么名家之作,蒋书记不嫌弃就行。”

冷岳笑了笑,没再说话,和柳星雅耳语几句,然后冲关允一点头,起身走了。冷岳一走,柳星雅压低声音说道:“关允,你的机会来了,秘书长很欣赏你,刚才要了你的档案……”

关允心思大动,这么说,蒋雪松真是有意用自己当秘书?

要麻烦了

尽管和蒋雪松以字会友,当着无数人的面上演了一出意味深长的题字大戏,但关允清楚,蒋书记现场挥毫泼墨,可不是真为了当众表演书法才艺,而是借兴趣所致,显露出身为上位者多才多艺和惜才的一面。

孔县在人才回流方面成绩突出,蒋书记在任上又多次强调引进人才,重视人才回流。就连他一个小小的县长通讯员都可以和堂堂的市委书记同台写书法,传到外面,绝对会让无数黄梁市考上重点大学的学子心动,真实而深切地感受到蒋书记惜才爱才的决心,肯定会动回黄梁报效家乡的念头。

如此,蒋雪松的政治秀的目的就达到了。

当然,蒋雪松也是文人出身,文人骨子里的情怀不变,当众题字,也是真性情的一面。

蒋书记不会真因为他的几笔书法就动了要将他调到身边当秘书的念头吧?关允暗暗摇头,联想到从冷枫之处隐约听到关于蒋雪松和夏德长之间私交甚厚的传闻,以及夏莱也向他透露过蒋雪松和夏德长是党校同学的事实,他又从震惊和惊喜之中回到现实,并不认为冷岳热心地从县委办抽看他的档案,就真是蒋雪松对他动了爱才之心。

他再有才华,也比不了蒋雪松和夏德长之间的私交,况且夏德长还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

算了,不去想了,先想想老容头的字帖问题是正事。

老容头的字帖其实不少,关允只拿了一本最基本的框架字帖来练习。用老容头的话来说,先学会折字,再练习组合,要会爬,再会走。言外之意就是说,关允的书法水平还处于蹒跚学步的阶段,连走路都还没有走稳。

按照老容头的划分方法,岂不是说蒋书记的书法也才是步行阶段,还没有达到挥洒自如的大家气象?

送蒋雪松一本老容头的字帖倒没有什么,只是老容头也不知道回来没有,不当面征求老容头的意见就将字帖送人,多少有些不太好。想想也没办法,关允想,就当他替老容头决定了,相信老容头也不会小气到不愿意将一本字帖送人。

饭后,关允和温琳一起动身随同蒋雪松去视察平坟复耕政策的落实情况。上车后,温琳照常坐在了最边上,又让关允坐在中间,关允打趣说道:“你就这么不想挨着王车军坐?”

“怎么了,你愿意我和他坐一起?”温琳不满地回敬了关允一个白眼,又将头扭向窗外,不说话了。

怎么了这是,一句话就生气了?关允摇摇头,没理会温琳的小性子。这时王车军上车了。他一上车,就拍了拍关允的肩膀,感激地说道:“谢谢你关允,事情办妥了。要不是你事先提醒一下,事情就不好办了。”

“客气什么,机会是均等的,都要努力争取才行。”关允客气一句,又漫不经心地问到另外一件事情,“钱爱林复职了,车军,你说是不是复职的时候不对?”

钱爱林复职动静不大,在李永昌的力挺下,在崔玉强的推动下,李逸风和冷枫都默许了,钱爱林就悄无声息地官复原职,并没有任何处分。

李永昌的理由很充足,蒋书记来孔县视察工作,主要活动范围是在县城,城关镇派出所重任在身,负责县城的治安工作,而钱爱林在城关镇担任所长多年,也只有他出面才能镇住县城老街的混混儿不出来惹事……

王车军没想到关允的思路跳跃到钱爱林身上,他并不清楚关允为什么会提到钱爱林复职问题,就假装很无奈地说道:“领导决定的事情,我们只能无条件服从了。”

关允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一旁的温琳却一脸疑惑地扭过头来,悄然向关允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钱爱林又怎么了。关允却没有回应温琳的眼神,眼睛望向前方,神游物外了。

平坟复耕政策落实情况的现场汇报地点选择在了小郭村。小郭村是大村,离县城最近,坟头最集中,最有代表性,而且是平坟复耕行动之中最难啃的硬骨头。工作队出动三次都没有将坟头全部放平,最后还是由李永昌亲自出面,才一举定乾坤。

李永昌选择小郭村,自然有他的用意,一是小郭村平坟之后腾出的土地最多,数据最翔实,也最好看;二是小郭村反对平坟的阻力最大,谁出面都不行,只有他出面才摆平,最能显示出他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

站在路边,遥望小郭村坟头集中地被放平之后腾出的大片空地,李永昌兴致勃勃地向蒋雪松汇报孔县平坟复耕政策落实过程中取得的巨大成绩。虽然在汇报中肯定了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作用,但言语之中透露出十足的自信,不经意间还是强调他的个人贡献。

由于他的话过于直露并且自我抬高,李逸风听了微微皱眉,冷枫干脆将脸扭到一边,不愿再看李永昌的嘴脸。周围围观的人群之中,有人暗笑,有人偷笑,也有人佩服李永昌强大的自信和霸气。从蒋雪松来到孔县之后短短不到半天的时间里,他已经第三次公然挑战一号二号权威,并且一再突出个人了。

李永昌暗中将孔县当成他的一亩三分地还情有可原,没想到当着市委书记的面还敢这么张狂,就连曾伟宪和冷岳对视一眼,也是各自摇头。

蒋雪松的兴致不如上午视察流沙河大坝时高涨,背着手听取李永昌的工作汇报,不发一言。李永昌汇报到一半的时候,暗中冲王车军招了招手,等王车军来到跟前,他就正式推出王车军:“蒋书记,下面的情况就由王车军来具体汇报一下,车军同志是省职业技术学院的高才生,记忆力过人,许多枯燥的数字我背上三遍都记不住,他却能过目不忘。”

“哦……”蒋雪松顿时来了兴趣,打量了王车军几眼,“小伙子不错,一表人才,个子也长得出类拔萃,好,我就听听你的专业性的汇报。”

和关允在蒋雪松面前镇静自若大不相同的是,王车军虽然早就期待在蒋雪松面前露脸,但真正站在执掌黄梁市的市委书记面前,他还是底气不足,身子微微颤抖。尽管蒋雪松平易近人,没有冷着面孔,甚至还有一丝笑意,王车军还是难掩心中的胆怯之意。

不是每个人都有在重量级人物面前泰然处之的胸襟。

“蒋……书记,我叫王车军,是县委办秘书科的通讯员。”王车军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先做了自我介绍,声音都微微颤抖。此时他才佩服关允的水平确实比他高了一等,当时关允比他应付自如多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又说,“平坟复耕政策下发之后,县委县政府非常重视,成立了以李永昌副书记为工作组的专项行动领导小组,领导小组在李永昌副书记的带领下,推出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方针政策……”

“说点具体的。”蒋雪松打断了王车军的话,“大而空的帽子就不要扣了,我想听听具体数字。”

“是,蒋书记。”被蒋雪松一敲打,王车军反倒冷静了几分,他一年多的历练也不是白历练的,而且他也确实在数据记忆上面有过人之处,“孔县开展平坟复耕行动以来,截至目前,一共平坟两万三千二百一十座,恢复耕地三千一百二十三亩,可以预计的粮食增产高达……”

蒋雪松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嘛,年轻人脑子就是灵活,数字记得这么多清楚,有一手。走,到地里实地看看平坟的效果。”

通常市委书记下来视察工作,都是站在田间地头指点江山,听取汇报,然后坐车走人了事。谁也没想到蒋雪松不嫌皮鞋会沾上泥土,竟然要实地查看,可是吓坏了李永昌,他急忙向前一步:“蒋书记,地里正在施肥,臭得很,您就别下地了。”

“我怎么就不能下地了?”蒋雪松饶有兴趣地笑了,“我以前又不是没有干过农活,还怕大粪?纸上得来终觉浅……”

要说背下一长串数字是王车军的长项,但要他接上下一句诗,就是强人所难了,对于李永昌来说,更是难如登天。蒋雪松话说一半,等人接下句,王车军和李永昌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蒋书记事必躬亲,很值得我们学习呀。”冷枫一挽裤腿,“下地,才能接上地气。”

蒋雪松也弯腰一挽裤腿,一步就迈进了田地之中。李永昌见状,只好向王车军使了个眼色,又朝身后的县委办副主任贺运小声吩咐了几句,贺运就转身匆忙走了。

关允将一切尽收眼底,冲温琳耳语一句:“李永昌要有麻烦了。”

温琳正双眼冒火盯着王车军不放,心里想不通,王车军在蒋书记面前小露一脸,没见倒霉,反而长脸了,关允替王车军出主意的出发点真是为了王车军好?怎么可能?关允有这么好心?关允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什么?李永昌怎么就要倒霉了?”温琳的情绪一下就被调动了,想通了什么后恍然大悟地说道,“哦,我明白了,你是让王车军露面,让李永昌倒霉,设的是连环计。”

急转直下

关允笑了笑,想说什么,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崔玉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悄然来到他的身边。

温琳见状,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她知道崔玉强必定和关允有话要说,她不方便听,再说,她也不想听。反正她知道没什么好事,多半还是为了钱爱林的事情。

钱爱林复职,温琳很不痛快,但她什么也没说。她当然清楚李永昌以城关镇派出所需要维持县城治安为由提出让钱爱林复职,表现上理由很充分,其实还是借蒋雪松视察为由,向李逸风和冷枫施压。钱爱林是个小虾米,但他却是李永昌和李逸风较量的一个支点,钱爱林是上是下,就是谁胜谁负的标志。

钱爱林羞辱了关允,还能官复原职?温琳不能想钱爱林,一想就生气。她离关允远了,目光一扫,正好落在指挥警察维持秩序的钱爱林身上。见钱爱林飞扬跋扈地呵斥围观的老百姓,她心中突然闪过一个不无恶意的想法,钱爱林,看你还能狂多久,希望你直接在蒋书记面前栽一个跟头,一头摔在坟头上,再也爬不起来!

关允见温琳知趣地走开了,他也知道崔玉强必定有话要说,就先打了招呼:“崔局,这会儿不忙了?”

崔玉强递来一支烟:“来一支?不忙了,都布置下去了,我三天三夜没合眼,再忙下去,人都瘫了。”

关允摆摆手:“不抽了,几个大领导都在,都没抽烟,咱们抽就不好看了。”

“真是。”崔玉强忙收起烟,呵呵一笑,“到底是文化人,眼力高。”

见崔玉强绕弯,关允见时间不允许,蒋雪松马上就要走到坟地了,他就直接问道:“崔局有什么指示?”

“我哪里敢指示你关大秘?”崔玉强打了个哈哈,开了句玩笑,目光左右一扫,见周围没人,才刻意压低声音说道,“钱爱林复职,不是我和老弟你过不去,是我说了不算。”

好一个见风使舵的崔玉强,关允心中暗笑,知道崔玉强又摇摆了。既然他的立场动摇了,索性就再敲醒他,关允就说:“其实我和钱所的矛盾是私事,他复职是公事,公私要分明,对吧崔局?不过有件事情我得提前和崔局说一说,万一到时被动了,就麻烦了。”

崔玉强脸色顿时变了:“什么事情?”

关允一见崔玉强脸色大变,就知道他已经知情了,也故意压低声音不无寒意地说道:“钱爱林复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算是好事,他在台上如果被查出了有问题,就是一个好靶子。在台下,事情也许就会悄无声息地解决;在台上,事情就会闹大。事情越大,谁提拔了他,谁就得承担连带的领导责任。崔局有没有听说,省里已经有记者来县里暗访了?”

崔玉强的脸色又变了变,从口袋中摸出烟,抽出一支,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又塞了回去。他抬头又看了看前面的队伍,蓦然,好像下定多大的决心一样,小声说了一句:“记者暗访的事情,我早发现了,不过谁也没有透露。听说,这一次蒋书记下来,随行人员中,就有暗访的记者。”

话一说完,他又提高声调,亲切地拍了拍关允的肩膀:“关科,说好给我家小子辅导功课,什么时候才有时间?”

关允会心地笑了,崔玉强真是老油条,早早就发现了夏莱的暗访,却瞒了下来,估计也是想卖一个人情,不想最后人情却卖了他。不过也由此说明,崔玉强和李永昌的关系,还真是合中有分,崔玉强的立场就从来没有坚定地倒向过李永昌,而是一直在犹豫不定中摇摆。

关允就热情地回应崔玉强:“好说,明天晚上成 不成?”

“成,怎么不成?”崔玉强哈哈一笑,摆手走了,好像自始至终他和关允就在商量给孩子辅导功课一样。

不少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蒋雪松身上,对于崔玉强和关允之间接触的一幕,并没有几人留心,却有一人投来了探究的目光,那人就是柳星雅。

柳星雅将关允和崔玉强的互动尽收眼底,他含蓄地一笑,悄然来到李逸风的身边,向李逸风耳语了几句。李逸风微微点头,看了远处的崔玉强和关允一眼,神情淡淡,眼神之中却流露出自信的光芒。

蒋雪松当前一步来到平坟之后的空地上,他用力踩了踩了脚下的泥土,感慨地说道:“死人与活人争地,相信地下的先辈们也不愿意子孙后代没有土地可以耕种,孔县平坟复耕政策,落实得很好。但我还要强调一句,要注意工作方式,不要粗暴地对待农民,土地是命根,但坟地也寄托了对祖先的怀念,平坟之前,要先平民心……”

果然,蒋雪松的讲话既肯定了成绩,又提出了要求,大有含义。

以县委办副主任贺运的级别,本不该在人群的核心圈子内,也不知道他怎么就不顾规矩地挤了进来,而且还有意无意站在了不该站的地方——无巧不巧正好挡在了一座坟头的前面。

贺运的举动,自然引起了柳星雅的注意,他只是微微一笑,悄然来到贺运的身边。

蒋雪松又向前走了几步,正好朝贺运的方向走来。按理说,贺运应该立刻让开才对,不料贺运不知何故,仿佛没有注意到堂堂的市委书记正朝他正面走来,还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

不少人都被贺运的举动惊呆了,贺运好歹也是县委办副主任,怎么一点规矩也不懂?李永昌副书记在哪里,贺运是他的对口副主任,他怎么不发话让贺运让路?

眼见蒋雪松离贺运只有一米远时,贺运如果还不让路就闹大发了,贺运的目光躲闪,望向远处,一脸焦急的似乎在等待什么。眼见蒋雪松又向前迈出一步,他终于不堪威压,身子一软,让到一边,却又脸色一喜,用手遥遥一指:“蒋书记,快看……”

话音刚落,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众人回头一看,远处的马路上,一群穿红戴绿的村民载歌载舞,打出了大大的条幅:“热烈欢迎蒋书记来孔县视察工作!”

刚才在关键时刻不知道躲到了哪里的李永昌,此刻及时地冒了出来,他一脸兴奋地向蒋雪松邀功:“蒋书记的官声真是深入人心呀,村民听说市委蒋书记来孔县视察工作,自发地组织起来欢迎蒋书记。”说话间,他带头鼓掌。

人群也就附和地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蒋雪松岂能不知所谓的自发组织是怎么一回事?但到下面视察,有时候即使知道下级弄虚作假,也不能点破,否则下面的工作就没法做了。他笑了笑,双手虚压:“好了,好了,就不要惊动群众了,现在是秋收大忙的时候,让老百姓忙自己的事情去。冷枫同志,你去让村民散了,就说我谢谢他们的好意。”

李永昌的脸色顿时为之一变,他精心组织了这一出,以为可以讨蒋雪松欢心,不料蒋雪松直接就闪开了。闪开也就算了,还让冷枫出面,分明是对他的当头棒喝!

难道说蒋书记看出了什么?蒋书记对他不满了?

不等李永昌反应过来,冷枫已经沉稳地分开人群,出面去解决村民自发组织的问题了。蒋雪松也没再理会李永昌,又向前迈出一步。

就在蒋雪松向前迈步的同时,早就站在贺运身边的柳星雅及时出手了。他轻轻一拉贺运,贺运不及防备之下,脚步一动就让到了一边,蒋雪松脚下不停,一步就迈了过来。

脚一落地,蒋雪松就面露疑惑之色,用力踩了踩脚下的土地,用手一指说道:“拿铁锹来。”

李永昌脸色顿时灰白,千算万算,还是失误了!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当初他选中小郭村,不仅是因为小郭村是最难啃的硬骨头,也是因为小郭村的坟头成方连片,平了之后最能显示成绩。

原本以为蒋书记视察平坟复耕工作,只是到田间地头远远看看,没想到蒋书记还非要实地查看,李永昌就吓着了。小郭村的坟头是平了不少,但也有一座坟头只是随便遮掩了一下,连墓碑都没有搬走——没错,就是他家的祖坟。

李永昌不是没有考虑到他平了别人家的祖坟却留了自家的坟头是以权谋私,但他并不认为蒋书记会亲自下地……人算不如天算,等他发现阻止不了蒋书记下地查看时,就想让贺运先挡一下,然后借村民自发欢迎蒋书记的手法来转移蒋书记的注意力,结果,也没成功。

李永昌一瞬间明白了什么,蒋书记似乎就是直冲他家祖坟而去,那么可以肯定的是,在背后有人向蒋书记打了小报告。

铁锹拿来了,蒋雪松用手一指脚下,说道:“挖!”

李逸风亲自动手,一锹下去,“当”的一声,挖不动了,他用铁锹分开浮土,露出了下面的墓碑。

蒋雪松脸色变了,李逸风脸色变了,李永昌脸色已经变得不能再变了!

正在此时,远处的敲锣打鼓声突然停了,停了之后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李永昌,你还俺爷的命!”

事情,急转直下。

算计

小郭村是李永昌亲自出马才啃下的硬骨头,也正是他在小郭村的强势,才顺利推动了全县平坟复耕行动的胜利。

小郭村不仅有李永昌家的祖坟,也是他上次智斗以死相拼睡在坟头的老农民之地。当时他骗了睡在坟头的老农民郭老汉,平了郭老汉的祖坟,气得郭老汉跳脚骂他混账王八蛋,他霸道而无赖地回敬了一句:“这年头,王八蛋都比笨蛋强!”

可以说,小郭村一战成就了李永昌的威名!小郭村的坟头被全部推平之后,全县再无一处有强有力的抵抗,小郭村都被攻克了,所有想闹事惹事的乡镇,全部噤若寒蝉。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同样,成也小郭村,败也小郭村。

蒋雪松眉头紧锁,一改先前一脸春风拂面的和蔼,吩咐道:“冷秘,你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称呼姓名而称呼官职,让所有人心头一凛,而且直接绕过孔县县委,由市委秘书长出面,对孔县县委的不信任,一目了然。

冷岳应了一声,目光从李逸风、冷枫和李永昌脸上一闪而过,匆匆推开人群,去查看情况了。

气氛顿时由春天一路直降,成为滴水成冰的寒冬。

蒋雪松蹲了下来,从李逸风手中要过铁锹,亲自动手,一锹一锹将浮土分开,露出了里面完整的墓碑。他只看了一眼上面的字,就勃然大怒,将手中的铁锹一扔,厉声质问:“李永昌同志,这是怎么回事?”

李永昌此时确信无疑,他被人算计了,自始至终一步步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是谁这么无耻阴险地害他?不管是谁,他事后一定加倍还回来!

墓碑是用上好的石料打磨而成,上面雕刻着先人的名字,下面注明了立碑的后人之名,赫然正是李永昌!

要说李永昌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一点不假,但也不能怪他马虎,他在孔县纵横久了,谁也动不了他分毫,孔县的大事小事都由他说了算。自家坟头假平,再放倒墓碑,神不知鬼不觉,谁又能知道?李逸风和冷枫不可能实地查看,蒋书记来视察,也不过走马观花。

谁能想到呢,蒋书记不但下地实地查看,还亲自动手挖出了墓碑,李永昌就像被当众扒光了衣服一样,羞愧难当,深深地低下了头。

在孔县一手遮天十几年,李永昌第一次栽了跟头,还是一个大大的跟头。莫道浮云终蔽日,严冬过尽绽春蕾……李永昌肯定没有学过这首诗。

周围的人群神态各异,有人震惊,有人冷笑,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愤愤不平。一时之间,现场几十人的队伍,除了浓重的喘息声和秋风吹过衰败的荒草发出的呼啸声之外,竟然没有一丝声响。

“同志们,我很痛心。”蒋雪松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平了百姓的坟,自家的坟却不平,猫盖屎一样,糊弄谁呢?糊弄鬼呢!坟头好平,但如果我们的干部都不以身作则,只平别人的坟,却留了自家的坟。这样的平坟,是落实平坟复耕政策,还是为平坟复耕政策抹黑?同志们,扪心自问,坟头平了,民心平了没有?”

一句“民心平了没有”掷地有声,回荡在空旷的田野之中,回荡在天地之间。

此话如一记耳光打在李永昌的脸上,李永昌无地自容:“蒋书记,我错了,我一时糊涂,老母亲说了,要是我敢平坟,她就上吊给我看,我就想了这么一个馊主意……”

“你有老母亲,谁没有老母亲?平坟不是粗暴地把坟头推倒就行,而是要平民心改观念。”蒋雪松气犹不平。

李逸风和冷枫同时向前一步,异口同声地说道:“蒋书记,我们都有错,请蒋书记批评。”

“你们当然都有错。”蒋雪松一回头,见冷岳领着一群披麻戴孝的村民走了过来,他一甩手扔下李逸风和冷枫转身离去,“都好好反省一下。”

李永昌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心中隐隐感觉不对,怕是今天的这一关难过了。怎么事情会急转直下,变成他的滑铁卢?明明是他请动蒋书记前来视察,明明蒋书记来孔县是为他撑腰来了,怎么眼睛一眨,风向大变了呢?

平坟复耕政策是省里的政策,刚才蒋书记话里有话,隐隐透露对平坟复耕政策有抵触的情绪,到底是怎么回事?上次他连夜去市里请蒋书记吃饭,席间的气氛一直很好,蒋书记还鼓励他好好干,结果干到今天,怎么干出了一身不是?

想不明白,李永昌头上的汗水就流了下来。他悄然打量了李逸风和冷枫一眼,见李逸风和冷枫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由心中暗暗咬牙,心道,装得真像,今天的事情,背后绝对是李逸风和冷枫联手作乱。等着,等他过关了,一定要让李逸风和冷枫好看,好好报报今日之仇。

这么想着,李永昌一回头,见到一群孝子孝孙披麻戴孝排着整齐的队伍过来,不由心中一阵冷笑,又在玩什么把戏?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门前弄大斧,这些小儿科的东西,他早在十几年前就用过了,现在还想用到他的身上,太没创意了。

不过等李永昌定睛一看,看清最前面一人手中捧着的遗像时,他的脑袋“嗡”的一声,身子一晃,险些摔倒!怎么会?怎么可能?怎么是他?

遗像中一脸沧桑的老者,正是被他连哄带骗拖到一边然后平了坟头的郭老汉……李永昌瞪大眼睛,心思忽上忽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郭老汉壮实得很,好好的,怎么就死了?

孝子孝孙在冷岳的带领下,来到蒋雪松面前,扑通跪倒一片:“青天大老爷,冤枉啊。李永昌害死我爷爷,你要替我们做主呀。”

李永昌几乎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他一个箭步冲到前面,一把拎住跪在最前面的郭老汉的孙子郭良的衣领:“郭良,谁指使你来毁我?谁怂恿你来蒋书记面前喊冤?”

“李永昌,请注意你的形象!”李逸风怒而发作,冷冷地喊了一声。

李永昌只好松开手,后退一步,急忙向蒋雪松辩解:“蒋书记,郭老汉的死,和我没关系,上次我把他从坟头上弄走,他还好好的……”

蒋雪松伸手阻止李永昌继续说下去,看也不看李永昌一眼,上前一步扶起了郭良:“老乡,有话好好说,不要下跪,现在不兴下跪。”

郭良站了起来,一脸眼泪:“李永昌把俺爷骗了,说是要和俺爷商量一下迁坟的事,俺爷信他了,才走没几步,他就让推土机平了俺家的祖坟。俺爷气不过,回家就病倒了。后来他还是气不顺,说是一辈子老实,没想到被政府给骗了,就上吊了……呜呜。”

李永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郭老汉死了他怎么不知道?孔县的大事小事还能瞒得过他?他无比疑惑并且十分不满地瞪了崔玉强一眼。

崔玉强将脸扭到一边,不接李永昌的目光。

至此李永昌已经完全确定,他被人推到坑里了。不,确切地讲,是早就有了一个大坑,不过没人告诉他。挖坑的人还在上面洒了一层浮土,他不知有诈,还傻呵呵地使劲跳了下去……一直以来被他掌控得密不透风的孔县,怎么突然之间有了失控的迹象?

原来前一段时间李逸风和冷枫的退让、示弱,都是在为他准备一个天大的陷阱,李永昌恨得咬牙切齿。他一辈子算计别人,没想到到头来,居然被人结结实实地算计了一次!

虽然郭老汉之死并不能完全算是李永昌的责任,但毕竟平坟事件是诱因。政策在落实的过程中不管再怎么辩解,出了人命就要有人负起相应的领导责任,何况又是在市委书记蒋雪松面前下跪喊冤?

通常情况下,市委领导下来视察工作,遇到上访喊冤的事情,一般只是象征性问上几句,然后指示一定要严肃查处,就会转身走人。上级领导也要给下级面子,不可能事事插手,否则还要下级做什么?蒋雪松怎样处置此事,不但事关李永昌的威望和前景,也事关市里对平坟复耕政策的态度,必须慎之又慎。

蒋雪松没有说话,目光深沉,一脸凝重。突然,冷岳的电话突兀地响了。他一看来电号码,不顾蒋雪松在场,就急忙接听了电话。

只听了几句,冷岳就挂断了电话,快步来到蒋雪松面前,跟他耳语了几句。蒋雪松脸色微微一变,又疑惑地看了冷岳一眼,冷岳坚定地点了点头。

蒋雪松向前迈出一步,表情沉重地说道:“乡亲们,平坟复耕政策是一项利国利民的好政策,但在具体落实的过程中,会因为人为因素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还出了人命,我很痛心。在此我宣布,平坟复耕政策暂停实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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