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关灯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猝不及防地被拽到摇光身旁,温云岫有那么一瞬间是懵逼的。等到女帝进来,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摇光的用意。

息国的规矩与八荒不同,溟塔与皇室共掌权柄,而作为七星之首,摇光甚至要比帝王的身份更尊贵一些。但溟塔的其他人便都在帝王之下,正式的场合见到女帝都得行大礼才行。可现下温云岫站到了摇光身旁,也免去了行大礼的规矩,只不过礼节性地屈膝俯身罢了。

领悟到这一点后,温云岫突然觉得,摇光她……是不是有点护短啊?

女帝出生之时摇光便已长眠在须弥境中,她继位之后便是独掌大权,天枢虽代摇光处理事务,但在身份上却仍是低女帝一头。女帝这些年来早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地位,如今摇光骤然归来,她被人压了一头,手中所掌的权柄也要分出一半,一时之间心中难免有些不平。在来溟塔的路上,她险些撕破了手绢,这些年来从来都是旁人恭敬地朝拜她,何时有过她前去见旁人的时候?

可到真的见到了摇光,她心中的那点不平竟怎么都发泄不出来。眼前这人神情冰冷,冰雪一般的白发散落在身后,抬眼间眼中满是漠然,可却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些敬服的心。女帝第一次体会到不可侵犯的神权,这让她在难以置信之余不可避免地生出些敬畏。

女帝端坐在大厅另一头的高位上,直视着摇光:“你便是摇光?”

“是。”摇光并未看向女帝,反而垂眸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温云岫青色的衣摆:“今后诸事一切照旧,溟塔与皇室各司其职。”

“一切照旧?”女帝挑了挑眉,倚在座上笑问,“照的是你不在时的旧,还是百年前你闭关前的旧?”

摇光终于抬起了头,她淡淡地看着女帝:“照的戒律石上规定的旧,照的立国之时的旧。”

女帝脸色微变:“息国至今已有千年,难道还一定要照着那戒律石一成不变?”

温云岫对女帝很是无奈,她知晓女帝那桀骜不驯唯我独尊的性子,但摇光一旦归来,便不可能再由着她这么为所欲为。不过摇光不在的这些年,皇室已经凌驾于溟塔之上,如今自然是不肯轻而易举放权。

从现下这情形来看,息国内部只怕还少不了一场争斗博弈。

对着女帝这挑衅的话,摇光仍是那副岿然不动的冷漠模样,她缓缓地说道:“若无戒律石,便无溟塔。”

女帝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摇光,质问道:“你威胁我?”

“不。”摇光侧过脸去看向温云岫,“我只是告诉你这个事实。”

明明摇光并没有说什么,可温云岫竟莫名地懂了她的意思,略一犹豫,她向着女帝笑道:“温家掌史,我便替摇光大人说上几句了。”

“数千年前,此地为乱世,诸多部落厮杀不休。清溟上仙因故陨落,其身葬于此,其魂铸为溟塔。”温云岫不急不慢地叙述着息国史书的开端,“初时上仙神识尚在,择皇室先祖一统息国,平息征战杀伐。后上仙神识化为戒律石,灵力传于七星,护得息国千百年来生生不息。皇室先祖感怀清溟上仙,立誓世代尊奉溟塔为尊,以戒律石为国之根基。”

女帝彻底变了脸色,她不是不知道,只是贪恋权利不想接受罢了。

“你还有何话?”摇光看着温云岫的眼中含了些微弱的笑意,转瞬即逝,她回过头去看向女帝,“我本不欲多言,然而未免以后争端,还是声明一下罢。溟塔首等事情是维护息国,我更无心争权夺利,所以不该溟塔管的事情我绝不会多置一词。溟塔的事务,也劳烦你不要遇阻代庖便是。”

女帝见摇光已将话说到如此地步,冷笑道:“自然。”

说完,她便径自起身拂袖而去。

温云岫看着她这模样知道她不可能老老实实遵从与摇光的约定,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放权容易收权难。”

摇光点了点头:“是我的过错。”

“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温云岫被摇光这一句话吓到,忙不迭地解释道,“您为息国做的已经很多了,如今这般状况不过是因为皇室的贪欲罢了,怎么能怪到您身上去呢?”

“每个人都是有贪欲的,我给了她们为所欲为的机会。”

摇光神情中带了些倦怠,看的温云岫心中一颤,大为后悔自己方才没忍住感慨了那句话。

“这你还要吗?”摇光摊开手,露出了手心那已经一分为二的青玉。

温云岫经她的提醒才想起来自己的玉佩还在她手中,这块玉佩是当初她亲自雕刻的,如今虽已碎成两半,但多少还有些不舍,便抬手想将它拿回来。只是拿玉佩之时她一时不防,指尖从摇光手心划过,温暖的指尖触及到了冰凉的手心,不由自主地一颤。

不知是不是错觉,温云岫觉着摇光托着玉佩的手也有些不稳。

等到温云岫收起了玉佩想要告辞之时,摇光突然又开口问道:“我许久不在,有许多事情都不大清楚了。你与开阳可是有什么矛盾?”

温云岫想想自己方才与开阳剑拔弩张的模样,也觉得有些尴尬,又怕摇光因此觉着七星关系不睦,连忙解释道:“我与她不过是脾气不相符,看待事情也不大一样,所以难免会有争执。只是我们皆是为了息国着想,并无坏心,七星关系大多也都融洽,少有争执。”

“你方才说,要去见秦国来使?”摇光等温云岫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与你一道吧。”

温云岫:“啊?”

直到摇光随着她一道赶到渡口,温云岫仍觉得事情有些诡异。

虽说秦国来使之事的确重要,可摇光也不至于抛下溟塔的诸多事情直接跟过来吧?难道说,摇光事事皆想亲力亲为?还是说,摇光对她仍有些不放心?

温云岫只觉着自己一颗心都被摇光这轻描淡写的举止给吊了起来,情不自禁地想东想西,可又想不出来个所以然。她暗地里偷瞄了摇光几眼,见她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觉着自己大约并不能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只得歇了这份心思。

见了秦国来使后,先是互报家门寒暄了一番,温云岫看出明姨是真正的管事之人,便向着她笑道:“我不知晓你们究竟从何拿到了这信物,但看在这信物的面子上我救了你们一命,余者我便顾不得了。息国有息国的规矩,我能做的也有限,所以还请见谅,我不能放你们下船入境。”

“元熙帝姬是我们主子秦敛帝姬的至交好友,她听闻主子想要与息国来往,便遣人送了此物,说是此物有大用。”明姨又客气地道了谢,“姑娘救了我们的命,我们自当感激万分。只是我们奉命前来,若这么回去,只怕也无法向帝姬交代。我知晓姑娘处境艰难,能做的也有限,所以并不想难为您让您私自做主放我们入境。只是不知姑娘可否向贵国女帝通禀一声,让我们得以上达天听,如此也好回去之后向帝姬交差。”

温云岫只听这一段话便知道这明姨并非可以轻易打发的人,可她并不想让明姨见女帝,毕竟以女帝的性格,她现在会做出何等事情委实不大好说。若女帝为了与溟塔赌气,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那可真是亏大了。

知晓元熙传来的消息后,明姨这帮秦国的来使便没有什么用处了,温云岫所要愁的,便是如何打发掉她们。

“我虽不欲伤及你们的性命,可你们若执意不肯离去,我只能强行驱逐你们出境了。”温云岫知晓与她们争论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摊了底牌,“我并不想闹得太难堪,但这是我的职责所在,纵然元熙将来要向我讨个说法,我也只能冒犯了。”

她话已经说到如此地步,知情识趣的人早该顺势离去了,但明姨却是咬死了绝不肯退让:“看样子女帝并不知晓我们的存在……姑娘此举,可算是欺上瞒下?”

温云岫眉尖微蹙,明姨这句话让她有了些顾忌,因为将来女帝若有心拿这件事情治罪,她的确是逃不过去。

没等温云岫想出个所以然,站在她身后的摇光轻声咳了一声,她此次出门戴了幕篱,素白的轻纱将她笼罩起来,看不清面容。温云岫听到她的声音,立即反应了过来,既然摇光在此,那算不上“欺上瞒下”了。

温云岫挑了挑眉,自觉找到了靠山,十分有底气地笑了笑:“你不必拿这话来压我,便是将来有什么罪责,我也心甘情愿担着。”

纵然如此,明姨仍没有退回的意思,两方僵持了下来。

温云岫沉默片刻,求助似地回头看了一眼摇光,摇光会意,反手捏了一个法印,当即狂风大作,吹着船帆要驶离渡口。

明姨终于有些慌了,她与琉璃对视一眼,情知凭己方的力量无法与之抗衡,也只能认命。

可在船将要离开之时,却有一队兵马匆匆赶来,领头之人是一身披银甲的将军,温云岫一见他便变了脸色,低声道:“尚安……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且慢!”尚安高声向着温云岫道,“女帝有令,宣召秦国使者入宫觐见!”

听了这一吩咐,明姨连忙吩咐船工稳住大船,抛锚牢牢锁住了河岸。

摇光见此,不动声色地收了手:“罢了,此事便交给女帝吧。”

温云岫有些不甘心,向着尚安招了招手,待他来到身前后皱眉问道:“这事是谁告诉女帝的?你来的倒是及时!”

“师妹,你这么迁怒我未免有些不讲道理了吧。”尚安跳下马,挽着缰绳压低了声音,“女帝在各处都有暗哨,你先前与开阳闹成那样,女帝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她最初并没有插手的意思,可去了溟塔一趟,回来变了主意,立即下令命我来召见秦国来使。”

“果然如此。”温云岫冷冷地笑了一声,“若有旁的事,你记得派人来告诉我。”

尚安与温云岫师出同门,情谊深厚,对这个师妹向来也是多有照料,如今温云岫开了口,他岂有不听的道理,当即便应了下来。

摇光看着兵马离去的方向,悠悠地开口:“此事你不必插手。”

“可女帝现下存了与溟塔作对的心思,万一她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又该如何收场呢?”

“此事本归皇室,你我再插手便是冒犯了。”摇光转身向着溟塔走去,“不过女帝算有心做些什么,最后仍是要过溟塔的手,你怕什么?”

温云岫这才领会了摇光的意思,跟在她身后笑道:“您是说,等到最后关头掐灭掉她们的筹谋?可那样的话,女帝肯善罢甘休吗?”

“那由不得她了。”

无论面对什么事情,摇光都是那副轻描淡写的模样,算提及这等大事也是淡淡的,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以至于温云岫生出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摇光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秦国来使为怀袖剑而来,而息国的怀袖剑皆是由溟塔铸造,算女帝昏了头被秦国使者给说动了,最后还是要经过溟塔的允准。只要摇光强硬一些,那女帝再怎么样也无济于事。可笑明姨千方百计想要见女帝,可此事最终的决策权还是在溟塔手中。

先前天枢总是抵不过女帝,所以难免让温云岫有些不大乐观,可如今既然摇光归来,溟塔便没有再屈从于女帝的道理了。这一认知让温云岫有些乐,切身体会到了有靠山的好处。

“您刚归来,溟塔只怕还有许多事情待您去处理,我便不多加叨扰了。”

温云岫说完这话便行了一礼离开了,摇光脚步一顿,转过身去看着温云岫的背影,只是隔着一层轻纱,并不能看得十分真切。摇光看着那青色的身影渐行渐远,耗费了极大的定力才没让自己追上去,良久之后她才松开了攥紧的手,缓缓地向着溟塔方向走去。

等到回了家中,温云岫没来得及换衣服便被祖母给叫了去。

“对,摇光大人的确是醒了……”温云岫斟了杯茶,哭笑不得地重复道,“此事千真万确,是孙女儿亲眼所见,绝对做不了假。您若不信,赶明儿自己去溟塔中见一见她是了。”

温祖母摇了摇头:“胡闹,摇光大人岂是我们想见能见的?”

正在喝茶的温云岫一愣,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她斟酌着字句试探道:“摇光大人很……高不可攀吗?我怎么觉着,她为人还算平易近人,做事也是亲力亲为……”

“你又胡说八道了。”温祖母倚在床榻上,摇头叹道,“当初我还不是玉衡时,一直待在溟塔之中试炼,那时摇光大人还未闭关入定,可数年中我也只见过她一面而已。她做事也从不会亲自去,最多不过等天枢她们料理不定时做个决断罢了。”

温云岫:“……”

她觉着自己大约是见了假的摇光。

不过细想起来,摇光在众人面前时的确孤傲的很,也只有与她独处时话多了一些而已。

“对了,我怎么听说你与开阳起了冲突?”温祖母眯着眼,点了点温云岫的额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省心呢。”

温云岫有些不服,叫屈道:“祖母,您这也太偏心了吧?我虽说私下里有些小性子,可在外却是有分寸的,今日之事若不是开阳先不分青红皂白污蔑我,我绝不至于跟她闹成那模样啊。”

说完,她便将今日之事细细道来,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温祖母听了她的叙述后,眼中的忧虑之色更重,不住地摇头叹气。

温云岫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家祖母,只听她叹道:“你不该在此事上与开阳争执,你可知开阳的师父是为何去世的?”

温祖母见她摇了摇头,半是伤感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当年有八荒之人蒙混进了息国,那人心思歹毒的很,偏偏还有几分本事。他在息国潜伏了数年,将溟塔与皇室的底细摸了个透彻,最后竟骗过了开阳的师父。开阳的师父被感情蒙蔽了双眼,心甘情愿地放弃了长生,想要与那贼人结为连理,可那贼人所图谋的却是开阳的位置以及七星不老不死的特权。那时摇光已不在,无人主持大局,差点被那贼人得手。最后开阳师父终于醒悟,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做了个局将那贼人杀死,也算有了个了结。自那以后,开阳便深恨八荒之人,觉着他们都是阴险狡诈的人。此事上她虽偏激的很,却也不是不可谅解。”

这事并不光彩,所以知道的人甚少,温云岫也是才知晓。她有些唏嘘,也理解了开阳那古怪的举止,便向着祖母保证道:“以后若再有这种事,我让着她是。”

“还有一桩,你可知错?”温祖母见温云岫一脸茫然,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质问道,“纵然你不知晓当年之事,可你应当知晓开阳的脾气,但你偏偏不向她解释清楚,硬是赌了一口气拖到了摇光面前,究竟是存了什么心思?”

温云岫哑然:“我……”

“我自小便教导你,做事要光明磊落,做人要有君子之风,你自己看看你做的事情,可有遵照我的教导?”温祖母有些气,强撑着坐直了身子,“若我没猜错,你因为开阳的态度多有不满,所以索性拖着不给她解释,助长了她的怒气,最后在摇光面前打了她的脸。我可有说错?”

温云岫见祖母动了怒,心中虽尤有不平,但却顺势跪在了床边:“孙女知错了。”

“也不知你这脾气究竟随了谁,这些年都不见改。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安心将玉衡的位置传给你?”温祖母有些疲倦,倚了回去,“你也不必在这里跪着了,这几日去书房里抄佛经定定心,没我的允许不许出门。”

“是。”

温云岫一想到佛经便有些头疼,但见祖母的模样,便将心中那点不平咽了下去,老老实实地抄佛经去了。

[上一章] [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推荐阅读
相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