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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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接到坏消息的汪敬尧庆幸终于将老顽固活活气死了,他们胡作非为的挂账就少了许多麻烦,下午他亲率工会主席顾寒一块赶到医院。

彻底红色的唯物主义者汪敬尧对白事却非常恐惧,担心沾染了晦气、触霉头影响锦绣前程,偏偏米局长指派他处理此事,只好硬着头皮匆匆上医院来。

这位天才忽略了事情的复杂性,简单安慰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留下工会主席负责办理丧事,他就准备溜之大吉,上水库裸泳,他有这个小爱好还是受到疯子市长的影响。不想遇到蛮不讲理的比他更官僚的官僚庄晓琳,几乎被那娘儿们逼疯了,还不敢顶撞半句。

不幸对庄晓珠冲击极大,她孤独地坐在一张临时借来的靠背椅上,对着太平间大门发呆,阳光晴朗,她却茫然看不见任何东西,眼前灰黑一片,甚至怀疑老天也因不幸悄悄为她拉上夜幕呢。她不愿相信这样的残酷事实,犹在痴痴地回放刚刚发生的一切。单位领导装出悲痛的虚伪显而易见,握着她的小手,劝慰两句,请她节哀。她什么也没听见,仿佛灵魂也离开躯壳似的,不吭声、不点头、不摇头,任何劝慰对她而言都毫无意义,也不在乎了。

这种情况下,庄晓琳亲自出面操办丧事。

她首先确认他仅是一位副局长,既然是一位德高望生的老干部离世,单位只派了一位副局长上医院来慰问,她完全有理由相信他们这是打发一个叫花子呢。这是怎么回事?她显得极度不满,连声追问。身板又壮又阔的庄晓琳足足有两个汪敬尧的份量,加之嗓门又粗又大,弄得他十分尴尬,连声致歉。

她又问他带了多少钱过来?这个傻瓜竟然说他没带钱来,这下可惹怒了母狮子。她双眼一瞪,手往桌子一拍,仿佛狮吼似的,要求请米局长上医院讲理。

一向将自己当成老大的汪敬尧每天只有他向手下大吼大叫,那曾想到别人这番对他吼叫,吓得脸色发青,气势顿时被压倒,竟不知如何是好了。这时工会主席顾寒出面解释,领导出差了,明天才能回来,暂时由他们来处理,家属有任何要求,只管提出来,他马上派人去办理。

本身爱摆官僚架式的庄晓琳竟瞧不惯他们的官僚作风,她料定他们敷衍了事,因此,根本不听他们打官腔,“先进去上炷香。”她就差朝他们身上吐口水,她说,“出来再详谈。”

黄木森派人临时拉了几张桌子,几条椅子,此刻他也坐在现场,他乐意欣赏母狮子修理两个傻瓜的好戏。邮政局有六七位副局长,他们竟派了两位最无能的家伙过来,他对此也颇为不满。

汪敬尧听到让他进太平间里去,顿时吓得毛骨悚然差点尿裤子。天底下,唯死人和太平间最恐怖了,无论如何,他都不敢进去。他流露出祈求的神色,可怜地望着黄木森,请求他助他一臂之力,他竟装着没瞧见,将脸转到别处去。

人都死了,他们连炷香也不敬,那还是人吗?

庄晓琳冷冷地哼哼两声,那架式像要打架似的,她手上端着一杯水,准备将它泼到他脸上。黄木森两颗金鱼眼像快掉到地上似的,瞧雌狮的架式,劝道:“咱们要办事,又不是吵架,有话好说。”

庄晓琳则不肯苟同,她还没摆谱呢。他们算个鸟,白事让他们心存顾忌,根本就不想进去瞧瞧。她戏谑地说:“人还没死呢,不信进去瞧瞧。”这又是一句极吓人的玩笑话,极大地刺激着汪敬尧的敏感神经,他背上像被马蜂蜇了一下,差点当众人哭泣出丑。

这时,又是顾寒替他出头,声称上炷香是应该的,对亡灵的告慰,一面说着漂亮的话,一面将汪敬尧拉了进去。真是晦气连着晦气。汪敬尧闭着眼睛摸进了太平间就像进了阴槽地府似的浑身僵硬,不曾想踢到地上一个破罐子,差点摔一跤,幸好撑到水泥床上,才没跌倒,可就是那冰凉的水泥床,而不是摸到尸体,已吓破了胆了。

他接过顾寒手里的清香,行了一礼,就匆忙从太平间里逃了出来。不曾想就在地狱之门又被一堵黑影挡住了去路,他当即傻愣住了,恐惧的寒流从心底里向外渗透直至头皮冰凉,他以为真遇上勾命无常了呢,双腿一软,往地上倒下去,幸好张右权及时出手扶住了他,避免出尽洋相。

原来张右权准备进门,恰好遇到汪敬尧仓皇外逃,挡住了去路,这一吓,真吓得不轻,眼眶里噙满泪水,双腿酸软无力,行走艰难。

庄晓琳也有看惯生死的混沌目光,对悲剧无动于衷。瞧那家伙惊慌失措连眼泪都被吓出来了,她暗骂了一声胆小鬼,将掐住他小脖子上的爪子缩了回去,不再折磨他。她还有更妙的绝招,一旦他们过分无礼,她要让他们披麻戴孝当孝子呢。

浑身鸡皮疙瘩的汪敬尧双腿无力支撑身体,心脏在耳边怦怦乱跳。他悄悄藏在一个角落里大肆呕吐,直到五脏六腑全部清空,方感觉好受些。他太倒霉了,更不幸的是匆忙出门,竟忘了随身携带护身符。这位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唯物主义者又极度迷信,阴阳先生就是他人生的导师,卧室鸳枕下、天花板上、门楣上、汽车前挡玻璃、办公桌下、衣领里、皮夹里等等到处都藏有大师胡涂乱画的符咒,唯此肆意作恶胡作非为这头畜生才能安宁。

他一点也不敢大意,立即致电家里的查某人,指示她立即到熟悉的师公那里画几张符纸,准备烧了它,放在施咒的清水中吃下去。要求准备一盆沐浴的菖蒲香柚白茅香汤,将一身晦气洗去,并且还要求购买五盒清心丸,严重的抑郁症加上惊吓的恶果是恐怕未来的三天三夜睡不好觉。他老婆不停追问出了什么大事,她可笑地怀疑丈夫掉进粪坑了,结果他粗暴地关了手机。

这时,顾寒找了过来,他长得矮胖结实,比汪敬尧年长十多岁,满头郁郁葱葱的黑发,就那一头漂亮的黑头发,也教汪敬尧羡慕死了。他瞧副局长那熊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这狗杂种肆无忌惮连党都不怕了,竟被一个死人吓得尿裤子——孬种。

汪敬尧则又羞又怒,内心的胆怯明白写在脸上,而他竟然记恨为他壮胆的顾寒,发誓某一天剥掉他的臭皮。

“可以走了吗?”他接过顾寒手里的矿泉水,着急溜走,再呆下去,那老娘儿们非将他逼疯了不可,他问。

顾寒也不敢招惹那母夜叉,并相信她不是吹嘘的,她有胆量将尸首抬到邮政局的领导办公室里陈放,那就是更大的麻烦了。他劝汪局长耐住性子,等待商量有了结果再走。汪敬尧这次总算变聪明了,他指示答应她一切条件,只要不再让他踏入阎罗地府一步就行。

张右权接到坏消息犹如晴天霹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上午,那老倔驴还犯着倔脾气,为某些不明不白的账目,楼上楼下到处找领导讨个说法。如今突然变成一具冰冷的躯壳,哪怕动一动也不能,更别说让他伸一伸腿了,这一切太可怕了,醉汉被吓醒了。这就是一个人的可怜人生?他心情沉重赶到医院,而老伙记的音容笑貌依就在脑海里。

遗体已移至太平间,一具没有灵魂躯壳,就那样僵硬地躺在冰凉的水泥床上。

他小心地揭开白被单看了一眼,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尽管生性懦弱,但他还是想装出很坚强的样子。短短一点时间,竟是天人永隔,他极度悲伤。这是一位好伙记,他们已经约好一块儿吃狗肉、喝糯米烧酒的,谁知竟独自先走了。他哽咽着,轻轻地放下被单,眼眶已满含着泪水。

他将哀乐当成流行音乐地推崇仅仅是一种痞子心态,并非对人生无常的堪破,此刻他体会到那是什么意思了。原知死去万事空,他慎重承诺,“放心去吧。”由于悲伤哽咽,语不成声,说不下去。

马庚乐姐妹长跪在地上,两眼红肿如桃子似的。张右权犹如自己亲人一般,听他哽咽言语,放声痛哭,连向他行礼也忘了。哀莫过此了。

墙角一张简便桌子上摆放一个镀金香炉,插着一束清香,两个烛台,点燃两支白蜡烛,像流着泪水的孤儿寡母似的,供着一碗米饭,一盆水果,品字形放着,墙角处是一个焚烧冥纸的火盆。他拈了一炷清香,拜了三拜,将它插在香炉里,把她们扶了起来,劝她们务必节哀,保重身体。

丧事由顾寒牵头,临时成立了一个简单的治丧小组。直接向医院借了一间礼堂,布置为灵堂,供亲戚朋友悼唁。其实,庄晓琳心中也清楚,让亲朋好友到那阴房悼唁是不礼貌的,她仅仅出于戏弄两位小官僚出口恶气罢了。

是否移灵瑞京花园家中?众人一块儿商量着。这个问题教人揪心,张右权觉得不妥,孤儿寡母的,日后有个风雨雷电的声响,岂不担惊受怕?再说瑞京花园也没地方停灵,家中狭窄连个神祀也摆不下,何况也必须考虑其它居民的感受。他的反对意见得到多数人的支持。

世俗是一条可怕的绳子。按习俗得停床一天,停灵一天,超度一天。师公和尚哭丧婆一大堆,人们吝啬自己的眼泪就聘请哭丧婆声泪俱下地替代,还得雇用几队哀乐队高奏《妈妈的吻》或者《社会主义好》,这完全是折磨人的胡闹,也是张右权最痛恨的虚伪。

最后同意,丧事简办,就在太平间里装殓,然后直接送到火葬场焚化。

极有意思的是死人极具商业价值,这点原市长韩修武最有体会,他弄出个狼堡山公墓没有任何争议,而专业搜查队雄纠纠深入千家万户收缴棺材运动则被唾骂很长一段时间,以致香城城乡结合部的各条道路旁到处是被砸烂的破棺材吓唬着路过的学生们。人死了,师公、和尚、阴阳先生、殡仪馆、哭丧婆、哀乐队、卖花圈等等纷纷围了上来,他们就像一群食腐的秃鹫,一群丑陋的苍蝇似的,围人死人嗡嗡叫,目的就是从死人身上割分一份利润。在理事主持下,制寿衣、修灵厝、灵幡、灵杠、摘桃枝等等一系列东西,各有人分头去办理。

黄木森细皮嫩肉,不堪烈日煎熬,呆了一会儿,就溜回空调室里去了,继续他的电话调戏查某人游戏。

汪敬尧答应了一切条件,他着急回家换衣服、沐浴、吃符纸、吃清心丸,既便他老婆给他双倍的清心丸,四肢依旧冰冷、颤抖,但他仍然担心可怕的邪祟侵犯,或者晦气侮身,影响了自己官星仕途,又指令他老婆做封建送邪祟。众多的麻烦事,自然遭到他老婆的埋怨,他这是抢什么功了?那么多领导,谁叫他上医院了,这不是自找的吗?

汪敬尧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就怕有什么不测,因此连平日喜欢的驾车上下班,也不干了,让司机每天准时到家门口接送他上下班,而他每天下午到水库与漂浮的臭猪比试膘肥的功课也不做了,他怕死啊。他就这么一直烦恼下去,从此没有一天安宁,更可怕的是黑发一夜之间全变白毛,他不得不继续头皮移植手术,而疯子们则肆无忌惮地将驴毛植到他头颅上。

张右权临时担起大任,指派给陈汝卓的任务就是守护孤儿寡母。她们母女仨人需要照顾,如此哭哭啼啼,任何人都受不了的。

陈玉堂担心他们旅行不方便,赠送的手机派上大用场。他先往家里报了信,李阿卿接到坏消息,也是大吃一惊,他们旅行之事,不得不放弃了,她少不得嘱咐几句。

陈汝卓找到了吴惠珍,将坏消息告诉她。自从带穗之后,她就不参加任务红白事。她的苦衷,他理解,倒是康桥及时赶了过来。找来寻去,竟找到花蝴蝶吴芹,她接到噩耗后,答应马上过来。自从民主路火灾之后,茶馆停业了,专职股神炒股票,结果公开上当,从有产阶级变成无产阶级,如今在商场当一名职业经理。

医院的小礼堂里,挂起孝幕,扯了几丈龙头白布,挂起白花,放起哀乐。

医院里众多同事听到消息,既惊诧又愕然,纷纷过来安慰。

马振华生前没有姐妹,只有一个弟弟马振民,在云南工作,不可能及时回来,只拍了一封电报报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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