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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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下午,马庚乐姊妹俩清闲没事,在家里下象棋玩。马庚兰一门过河炮落入圈套被吃掉了,她竟然耍赖悔棋,个人的小小不诚信引起两姐妹的争执。

她开玩笑说:“你多一门炮,输了输了。”

“哪里多了一门炮了?”

“背后啊。”她取笑道。棋盘上兵力失去平衡,这棋就下不去了。马庚兰说什么也不玩了,她的心眼小到一盘棋也输不起,正是这种天生的坏脾气,爱情挫折之后,经历很长时间才产生了免疫力。

马庚乐也不免强,收起棋具。自从尝到蜜糖的滋味,蝴蝶双飞,在变得自私的同时,生活空间也变得狭小了。她明显感觉到朋友们主动避嫌,退出视线之外。出于自私心理作祟,花儿每天都沉浸在甜蜜的小漩涡,时光非常容易打发,她甚至还没来得及从美妙的小梦境里清醒,一天的好时光就已过去。

花儿突然失去小蜜蜂的纠缠,她才发觉时光如此缓慢,内心深处如此焦虑、苦闷。

她的自己为荣在彻底被爱情俘虏了,也就成了一句空话。她变得缺乏主见,小心眼受尽孤独的折麿,花儿时不时冒出荒唐的怪念头来,蜂儿的小翅膀被雨水打湿?蜂儿迷恋上另一朵娇艳的野花?她最可贵的信念全丢光了,莫名的怪念头像幽灵似的缠绕在心头,令花儿坐立不安、

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竟是事实。这也从侧面证明爱情有毒。深处孤独的悬崖上,她发现自己不仅失去了双腿,也迷失了方向。理性的光辉于她没有任何作用,这时她发现了自己如此柔弱、多情、善妒,与普通的查某仔没有任何区别,这不免让女神的傲气受到小小挫折。

毒日当头,她竟然像失去了一条腿似的,不知去哪里?也是百无聊赖,这才提议下象棋玩。马庚兰老是不守棋规,很没意思,留下一个残局。

马振华着急卸下肩膀上的重担,有意搓合小女儿与张北奎的好事。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是缘分很深的老邻居,而且大块头张北奎为人忠厚又老实,很投缘。马庚乐试探性地放出一个探测气球,被她一口回绝了。蛇咬之痛,记忆犹深。她也就不敢免强。

马庚乐负责家务,准备淘米煮饭时,这时,门铃响了,马庚兰抢着去开门,恰是失踪两天的大黄蜂在门口。陈汝卓身上还背着背包,手上提着一袋水果,神色疲倦。她上上下下打量一下,瞧那样子像是刚从长途客车上下来似的,刚刚她们还提到他,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你从哪里来?”她戏谑地问。

“来处来。”

“然后说‘去处去’,你真行,请进。”

马庚乐惊喜地发现他没被雨水浇湿了,也没有沾上野花的花粉。心里的疑云烟消云散,眼里流露出动人的神采,脸上却装出一副不痛快的样子,关心他去哪里了?想到自己被‘可恶的蜂儿’抛弃了两天,害她日思夜念,心头一阵酸楚,声音也变哽咽。

陈汝卓瞧女神的神色,不知自己什么地方冒犯了水仙公主,反问一句:“你不知道吗?”马庚乐不声不响,哪怕涵养高深此时也会不痛快了。她流露出柔和的眼神,等着他再说下去。他说自己写了一封信,难道还没收到吗?心里颇感奇怪,照预计,她该早早就收到情意缠缠的大文章了。

马庚兰应了一声:“才怪呢。”

陈汝卓马上道歉,他的浪漫设想不巧弄巧成拙了。一场小误会很快化解,马庚兰趁机插科打诨,扬着小爪子,并天才地断定他将吃到五颗头痛的火橄榄。情人之间,无需言语的解释,一个眼神,他们之间就和解了。瞧茶几上的棋盘,他提议在棋盘上撕杀一番?没人应和。小棋盘即是大社会,只有你死我活。

“棋盘是游戏,人生也是游戏。”马庚兰应了一声。她掉进一个陷阱里,渴望放纵、自由、疯狂,无拘无束,她不幸地发现自己被一种莫名的东西捆绑控制着,无力挣扎,无力抗衡,她茂\甚至看不清敌人是谁。

马庚兰不想妨碍爱情温度的升华,带着小吉米准备出门,恰好一名邮差上门,遇到小狗的狂笑,他即被吓得脸色铁青。胆小的邮差扔下信,跳着脚跑下楼去了,那是一位饱受恶狗折磨的可怜人。

社会经验尚浅的马庚兰瞧他那副狼狈相,倒是不自禁地乐得哈哈大笑,而没有一丝同情心。她拾起信,大声宣布伟大的情书到了。

迟到的书信令陈汝卓感到尴尬,神色腼腆,抢先将它抢走,他毁灭证据就是防止献丑。马庚乐暗自责怪自己胡思乱想,也怪他铁石心肠,两天两夜没有一点声息。此时哪怕想硬着心肠,却也恨不起来。正如他所说,书信到了,又怎能不原谅他。趁其不留意,她又突然将信件抢了回去。开启信封,带着甜蜜的微笑,轻快地念了几句,脸上洋溢着动人光采,像一朵水面荷花似的,人在客厅里转动。

陈汝卓抱怨邮差失职,神色腼腆、羞涩,在轻柔悠扬朗诵声中,蜂儿绕着花朵转圈,他着急将那封教他窘迫的信抢回去。再没有比读到来自心灵深处的真情更美妙的了,她一面高声朗读,一面像泥鳅似的机灵地逃走,教他沾不着边。她不会拿它开玩笑,但结论却是错别字连篇,水平较低。她放下情书的第一问题是:“团圆果?”

他履行了自己诺言,让马庚兰去洗水果,可是大懒虫根本不听他的调遣。

夕阳橙黄、淡紫、红艳,光芒柔和动人。马庚兰出门遛狗了,寻找失落的都市。陈汝卓则谈起此次旅行,大程的渔排由于出现赤潮,黄花鱼大面积死亡,损失十分惨重。而祭拜小凤一节就没有提起。

马庚乐挽留他吃完饭再回去,他非常乐意接受贵宾似的款待,又害怕家里母亲挂念,约好晚上再见面,就告辞了。

这一夜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雷暴怒,电嗔厉,魔鬼在黑色的舞台上肆意逞威,空气中充满可怕的暴戾之气,它几乎要将平静的安宁的香城撕成碎片。

陈汝卓躺在舒适席梦思上,他嗅到空气中的恶臭,奇怪地发现自己正俯瞰大地,平静的香江弯弯曲曲,它在翠绿的原野里流淌,它是静止的。他听到潮声,就在他身旁,只隔着一道江堤。他疑惑不解,自己不是在睡觉吗?更不可思议的是眠床直摆着,什么时候变成横着的了。

每天功课之一就是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什么时候他又蓄起胡子,陈汝卓不能证明自己是陈汝卓,这太荒唐了。他不知自己身处何方,天罩着一个大盖子,太阳灼热,感觉又闷又热,难受死了。

一忽儿,他有了惊人的发现,看见程小凤坐在渔排上,那漂亮的小脸蛋被阳光晒得痛红,她正朝他招手,小手儿优美动人。这令他感到十分欣慰,他最惧怕忘记她。突然他又意识到,她已不在了,难道自己疯了吗?禁不住内心的恐惧,他甚至用牙齿咬咬手指,以便证明自己不是在梦境中。有感觉能证明不是在梦中,太令人欣喜了。就在他强迫自己更理性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双手各握有一朵玫瑰,这太糟糕了。就在为难时刻,转瞬间,他又发现自己竟然在学校里,在讲台上讲课,一声铃响,惊醒了他的迷梦,终究还是一场梦。

窗外风急雨大,雷公还在吼个不停。这令他懊悔不已,瞧瞧手表,已是凌晨两点多,他不愿再掉入梦阱里,美妙的梦境既甜美、又令人懊丧,梦是如此无情,无法连续下去。他抱着毛毯,将它当成女神,在波涛起伏中翻来滚去,终于,抵挡不住疲惫,又睡着了。

他总是嘲笑将狼当成图腾加以膜拜是人性的堕落。不幸的是他梦见一头毒狼双眼露出绿幽幽的光芒径直朝他扑来,令人恐惧的是他无力回避,胡乱挣扎着。他试图弄明白自己身处何方,为什么会遇到狼?一忽儿,突然一支箭朝自己射来,他痛苦地惊叫一声。顿时从噩梦中醒来,又是一场可怕的梦。心头余悸犹在,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上火了,赶紧爬起来喝水。屋外暴雨不肯停竭,天被捅漏了。他清楚听到楼下邹秀已在忙碌,便不敢回到梦境里,拿了一本书随便乱翻起来。

有喝早茶习惯的李阿卿看见儿子从楼上下来,感慨年轻人的精力充沛,脸上没有困倦之色。相互问候之后,她不免疑惑,这条懒虫少有起早,她嘲笑一句:“你的校长慈悲地特别给你放一天假,你还可以睡个安稳觉。”他则抱怨一夜没睡好。

李阿卿听了,也乐起来,这一夜狂风骤雨,她也没睡好,由于掉入‘愚’乐的电视剧陷阱里,她梦见自己被几个土匪追得喘不上气呢,惊慌之中不幸掉进河里,快被淹死了,这才惊醒过来。

夜里,他老子没回家。他们之间有一种默契,老子没回家过夜,就不提起他。他简单喝了一杯牛奶,一块面包,就推着自由战士出门了。母亲李阿卿瞧他骑摩托车上班,吩咐路上小心,免得他老子又骂人,他答应了。

昨日路上偶遇田红,听说黄霞罹患一种怪病正在医院里接受治疗。他曾从赖胖子那里听说过,一直没放在心上。他准备下课后,到医院去探望,因此才推着自由战士出门。

落雨天,邹秀懒得出门,也求着替她买些东西。

他笑道:“你的漂亮长腿生根了,而我则不幸成了你的奴才。”

“这难道不是你的荣幸吗?请记住了。”他大方地答应了。

她神秘地附在耳边,说她要买的奇特东西。他乜斜了她一眼,她嘻嘻地笑起来。查某仔的小小要求,绅士都不能拒绝,抱怨一句上辈子不知欠了她多少债,披上雨衣出门了。

天是黑的,云是乌的。夜是黑的,水是黑的,心是黑的。这世界真奇妙,只有医生身上的大褂是白的。

中心医院六楼病房里,黄霞正望着瓢泼的大雨出神。她感觉自己就像坐在一条孤独的小船上似的,失去了动力,失去了方向,随时可能在风雨中沉没。

大雨无休无止已整整落了一夜,一切显得更加动荡不安。她从小在渔船上长大,对洪水有与生俱来的恐惧,加上童年生活艰难,很少有浪漫主义想象力,暴雨只能增添她的不安。孤独地呆在病房里,仔细观察不连串的细丝,第一次感到落雨也充满了美感。

命运对她极不公平,让她无端落下一种可怕的疾病,青春年华,正是风情万种时,青丝缕缕从头上往下掉,恰像一位赌徒输光了身上本钱似的。虽然大哥黄发不肯道出真情,但她已预感到丧钟为她敲响了,她的自己时间不多了。

生命的本源正慢慢遭受毒害,幻想也不自由了。她深陷恐惧之中,浑身僵硬、凉水从心头浇过、手脚颤抖。她害怕睡觉,闭上双眼,种种噩梦就出在眼前出现。她有勇气承爱癌细胞侵噬灵魂的痛苦,没有哀嚎、没有挣扎,却恐惧被人白布包裹扔进棺材里,她害怕死亡。

家庭的大不幸被老黄河天才地认为是宅子有问题,风水先生经过罗庚的认真勘舆后得出一个玄妙的结论朱雀投江虎猖狂.不安折磨着善良的老人,他提议拆掉宅子,这话令黄发奇怪地感觉是风水先生和拆迁市长合伙在他背后捣鬼。

妹妹的恶疾令黄发寝食难安,既然高明的神医们束手无策,他就深入地下,寻求江湖郎中的高明偏方,只要有一丁点的希望,他将不惜血本,结果糊涂地被江湖骗子诓走一大笔钱财。

黄霞的母亲受到各路神婆的各种英明启示,她们略胜神医们一筹,高明地断定不是什么疾病而是可怕的邪煞侵犯,有人建议必须制作小木偶,三更半夜不教陌生人撞见时送祟,即可保安康。她老娘不仅清空了她闺房里的所有宠物,聘请师公、神婆们进入她神圣的闺房捉拿邪煞,洒公鸡血、洒盐米、泼狗血,将整洁的屋子弄得又脏又臭,还将她漂亮的裙子烧了一件又一件,可是病人的病情始终不见起色。老人又到各庙宇里哀求菩萨庇佑,菩萨们官僚地站在高高的神坛上为他们平时受到的藐视而愤怒,他们也见死不救。主之奴仆也上门来要求改变信仰,接受主的怜悯,但老人固执地不肯接纳说洋话的新福音。

黄霞在噩梦中挣扎着,闭上漂亮的大眼睛就有一种魔力乘虚而入主宰着她,将她带入痛苦、恐怖的境地,所有的抗争都是徒劳无益的。她恐惧死亡,不幸却看到长有犄角的死神正藏身在墙壁后面。她渴望生存,渴望体验美妙浪漫的爱情生活,渴望有自己的漂亮小宝贝。她还年轻,渴望唱歌,渴望像条鱼似的在香江里游泳,渴望躺在草地上,一面吃可口的小饼干,一面读书。她努力抗争着,希望奇迹能驱赶墙壁后的邪魔。

这位黄家的小公主最痛恨吃药、打针、穿刺、抽血,为了能见到明日的漂亮的太阳,她屈服了,恶疾使她意志变坚强,她不怕疼、不怕苦、不怕长针、不怕挖心切肺,只要能活命,她愿意尝试,但老天爷无情地在她的脚后跟画了一个句号。

疾病不断恶化令时间非常宝贵,她还有许多心愿未了,不能就此草草地死去,她想让自己充满活力。她有追求,有理想,希望有一个好丈夫,一个伟大的家庭,一个漂亮的宝贝。以前,她只是自私地为自己规划未来,现在她希望给未来的小侄儿做一顶绵帽,帮大哥设计一个科学的养殖场,让地温发挥作用,养殖鳟鱼将是一个非常有前途的行业。她还有一个奇妙的设想,如果她老子愿意,她将聘请一位高明的医生将那令人讨厌的大鼻子整得小巧可爱些。

各种颜色的药液输入体内,结果她的血液变成蓝色的,这她不在乎。眼瞧着每瓶颜色古怪的液体输入体内,每次她都感到浑身是暖流,觉得力量充沛,马上就能痊愈康复。但病魔一时一刻也不肯退去,令她浑身酸软,欲振不能,癌细胞沿着淋巴腺疯狂扩张,它们正肆意瓜分她天性中最优秀部份,侵吞她的热血、脏器、思想、及灵魂,她日渐消瘦下去,最后她将被那吸食干净,什么也不剩。

责怪神医们的无能是毫无道理的,他们明知某种恶魔在她身上作祟,却无力将它们从她身摘除出去、剔除掉、或者驱赶走,那怕让她安稳地睡上一夜也办不到。

在落雨中找到美感的黄霞突然被一曲动听的歌声吸引了,它又慢、又简单、又天真,歌声用严肃、凄凉、单调的步伐在前进,从容不迫,又刚健有力,间或又长久地休止,然后又继续前进,逍遥自在,最后缓缓消失地雨声里。

再来一遍,对黄霞是多么的奢侈之事。她的眼睛没有离开窗户,竖着双耳仔细倾听,令人失望,传来的是空洞、乏味、枯燥、呆滞、软弱无力的东西,那不是什么音乐,是一堆干草,木乃伊,一堆行人的肉块。她难过极了,她需要热火、明快、劲道的太阳,而不是阴暗的云朵。

嫂子田红从外面进来,她听见了,却没有回过头来,眼睛仍然盯着窗外的水帘。田红小声建议多加一件衣服,小小的感冒对她都是灾难性的。她想帮助她躺下,她不愿就这样躺下,害怕一旦躺下,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田红不敢瞧她的眼睛,将脸头转到一边,她害怕自己无力控制情感当面哭泣。人生是什么?她是整个家庭中唯一理性之人,反对听信江湖骗子的胡说而耽误救治良机,也不相信泼狗血的神术,将希望寄托在黄霞的意志上。她强忍鼻子发酸,眼眶噙满泪水,将洗干净的毛巾晾好,强作欢颜,微笑着建议休息一会儿,别累坏了。

黄霞害怕自己成为大哥和嫂子的累赘,让她先回家去,她说:“你完全没必要担心,高能射线是能全面清除坏分子的。”她明知是癌细胞却不说。

田红脸上仍挂着笑容,她的贤慧和美德得到充分体现。她心田血在流淌,有如刀割似的,一个如花似玉的青春玉女,如今像什么了?她暗中祈求上苍,天公啊!你要庇佑她早一天康复。上苍什么时候对她仁慈过?

田红准备回家,在电梯门口遇见了陈汝卓,很高兴地相互问候。

“怎么样?”他这一问。她就再也控制不住个人情感,泪水如雨,指指病房,让他自己进去。她走进电梯,有身孕的人行动显得不很方便。他要替她叫辆车,她摇摇头,反而让他好好地安慰她,他答应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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