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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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芝山红楼会议结束后,疲惫不堪的陈玉堂直接驾车去了兰月亮,很明显这次事件跟以往任何事情都不一样,也不知兰月亮那帮傻娘们是否按照他的指示停业歇息。

他初小的学识水平,本地大学校长却高调地将博士文凭颁发给他。他堕落成一头畜生,却以道德权威掌握着全市文明高地,相对幽默。他小小年纪就顶着大哥光荣牺牲的光环入伍,所谓的理想、热情等等革命口号全是假话,其实他的目的非常朴素,就是混一碗饭吃,至于前程、理想则更像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日夜交替,阴晴变化,他仍有时间对自己内心深处那发霉的小地方进行反省,结果是没有任何污渍。他那丰富多彩的曲折人生经历中有太多欢乐、甜蜜、幸福、美满的时候,也有太多泪水、苦难、黑暗、委屈、郁闷。人生长河,有如宽敞的马路,点点记忆有如绿树,一闪一闪而过,有些景象如此清晰,伸手可触及;有些已模糊,连姓名也不记得。不管是军旅生涯,或者退伍回到地方干事业,皆一帆风顺,这是他走了狗屎运。

他对自己老子印象不深,只知道是一位一生不得志的乡下穷酸秀才,在天宝镇教很长时间的私塾。儿子陈汝卓选择报考师范大学,他没有坚决反对。官僚们由于自身的学识疏浅而无端藐视秀才们的迂腐,他没有此项顽疾,恐怕就是缘于那模糊的记忆。

老家伙虽然不得志,却自信、自卑、不屈,这脾气值得称道。他对国家社会又充满热爱,也有乌托帮似的美好幻想,显得天真可爱。他曾读过他写的赞美乡下富饶生活的陶渊明主义诗歌,不幸的是他年轻就患上可怕的肺痨,整天咳个不停,家里连一块钱也拿不出来,家里总是煎煮枇杷根、枇杷叶等一些青草药替他治病,至今他犹记得他躺在床铺那皮包骨头、双眼空洞、神色迷茫的可怜虫的糟糕样子。

他的价值观是从母亲那里继承的,而唯物主义哲学则完全是活学活用,主要是从军队里学习的。从小饱受的饥饿、困苦及嘲弄,教他认识到社会如此丑陋、如此不公正。他誓言要好好赡养母亲,让她安度晚年,不幸再次降落到他身上。他光荣地当兵入伍,全国人民在疯狂的带电般激动人心的嘹亮歌声里,共享提前到来的共产主义幸福生活。疯狂的幸福日子很快变成残酷的事实,每天每人的定量供应,人均仅二钱米,母亲就是那时被饿死的。人间罄竹难书的罪恶啊,该由谁到天庭去控诉?

接到电报噩耗,令人发疯,悲剧几乎发生在每个人身上,幸运的是他在部队里,伙食还算充足,有米饭吃,逃过一劫,否则也免不了当饿死鬼的可怕命运。

历史的阴暗时代,他无法从哲学高度去认识它,也根本无需由他去总结。他内心的痛苦、愤懑、创伤,在妻子李阿卿温柔之手慰藉下,慢慢抚平了伤痛。

他最爱的查某人是李阿卿,而决不是兰月亮的兰春梅。

他们有趣的婚姻完全由家长包办的,典型的先结婚后恋爱。结婚前,他们仅见过一次面,相互间所说的话总共不会超过五句。她话语不多,音色圆润,目光犀利,心思细密,一见钟情可以说的通,尽管她年长两岁,那不是任何问题。她身上有太多美德,数不胜数。

华夏大地从来就没脾没气,这糟糕的特点竟然没有遭到任何挞伐,不可思议。

陈雷公性情火暴、粗鲁、甚至愚蠢著称,而她则是温柔、贤淑、善良,完全克制了他的所有缺点。他常常砸盘子、摔碗筷、掀桌子,事实上,那更多是因为痛恨自己的无能、怯弱,自己生自己的气。最有力的证明是他从不曾向查某人挥动老拳,这当然有他从母亲那里受到良好教育,更多的是对查某人的尊重。

他离家千里之外,三个子女全由她一人独立抚养成人。他的婚姻明明处于崩溃边缘,却始终没有离婚,这其中有他对母亲的敬意,同时也交织着他对妻子的愧疚、尊敬及热爱,极其复杂,并非一言一语可以定论。

由此,他又不得不佩服母亲天才的慧眼了,如果当初他娶了更年轻、更妖野、更漂亮的母猫,可以想象他的家庭将会是什么样子。至于,他生命中的另一个查某人兰春梅,虽然也有热爱,更多的是相互利用,这也是为什么几次三番藤上开花,最终没有允许瓜果成熟的原因,当然,其中不乏有他的顾虑、胆小、自私之处。

陈玉堂驾着人猫留下的小红旗轿车,匆匆赶往兰月亮,一路行驶,大小不齐的广告牌不断扑来又后退,大街上,十字路口到处是狗。他一面思想往事,内心不胜唏嘘,一面希望和他们几位同仁碰碰面,了解事件由什么原因引起的,同时希望兰月亮别干那些蠢事。

全面戒严状态下,接下来必然是警方的大规模扫街行动,所有流氓、水鬼、阿飞、爱神统统将被收容拘留,这是老谱了,也是寻找线索的简便捷径。在这种风口浪尖,哪怕就是挣金子行业,也必须停歇。

陈玉堂车子驶入兰月亮,人来人往,翠竹楼骰子场依旧热火朝天,此情此景,不由地令他勃然大怒,连连按了几声喇叭,那该死的蠢货竟将他的警告当成耳旁风了。

他将汽车停靠在白云轩门口,大踏步进去,猛地推开门,手上黑皮远远就朝兰春梅砸了过去,一面咆哮道:“老子的话你没听见?老子的话你没听见?”

兰春梅正在客厅里吃咖啡,瞧陈雷公眼中冒着怒火像一头愤怒的公牛冲了进来,她被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怎么了?”她陪着笑脸,拾起地皮包,拍拍上面的灰,不知他因何如此雷霆震怒。

“蠢货,蠢货。天都快掉下来了,你还不知死活吗?”陈玉堂是一位文明绅士,他敬重查某人,没有飞起一腿踢过去。若是黄木森之流的畜牲,他早就剥了他们的皮了。他扯开大嗓门,直着喉咙,嚷嚷着,问有没有收到纸条。她点点头,听说她收到纸条了,他差点抽她一巴掌。他纸条上千嘱咐,万叮咛,她竟然全不将它当回事,真是愚蠢之极。

兰春梅心头如冰水浇过,打了一个寒战,惊得嘴都合不拢,谁吃了豹子胆,朝副班长开黑枪?她颇感委屈,以前也递纸条,只吩咐先停停,也没有说明理由。她十个手指得养活多少菩萨,她容易吗?再说骰子场不比一般地方,赌徒输红了眼,并非轻易说停业就能停的。她敏锐的小鼻子并没有从江湖人物那里嗅到任何气息,此事相当奇怪。陈部长恶魔般盛怒的样子吓坏了兰老板,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脾气暴躁,可从没有对她粗言粗语,这还是第一次。她强忍住泪水,不敢抱怨,吩咐小琪立即执行领导命令。

艾小琪正在内厅兑帐,她从没见过干爹如此对待干娘的,也吓了一跳。陈玉堂则让她自己亲自去,就算拿钱送瘟神,也得先将那些赌徒赶走,好好歇业一段时间,她扔掉香烟,匆忙低头出去。

老板外出办事,艾小琪端着咖啡出来安慰干爹,劝他消消气。陈玉堂瞧她臀部浑圆,腹肚微微露出一丝瓜果消息,他开了一个小玩笑,笑问:“真走远,什么时候中镖的?”

艾小琪有孩子般的天真,又有狐狸精的狡猾,完全可以拿小葡萄籽要挟,跟他做一笔交易,可她没有。可怜的是就算她再聪明,也不知道哪瓜果是谁留下的?以前,她总是显得那么高傲、虚荣,仿佛高不可攀的女神,其实内心胆小、脆弱又放荡,既和干爹走私,又怕干娘怕得要死。俗语话说自古嫦娥爱少年。她也不能例外,处在兰月亮那样环境之中,她也忍受不住灵魂中魔鬼的煎熬,也和其它嫖客鱼水。

突然出现的小葡萄籽对她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令她措手不及。她充满野心,舍身入虎穴,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了内心的虚荣和个人的贪婪。到小诊所做个小手术,花费不多,很快就解决了问题。她不能决定该怎么办?一直处在犹豫、矛盾之中,无力自拔。她去过医院,又从手术台上逃走,那冰冷的钳子伸到她体内,将肠子都被绞断,那情景太恐怖了。

她一方面怀着的恐惧、不安和迷茫,另一方面又体验着从未有过的幸福感,这是一段缘分,是她生命的一部份,就像一天美好的时光。

兰春梅在她最困难的时候,给予她最大帮忙,她内心深处有一个奢望,愿意无条件帮助她,令她感动不已。她虽然不是著名的打破天花板主义者,她反对堕胎,它对查某人身体的损害,她体会最深。

她们共同策划了一个小阳谋,准备举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假婚姻,然后光明正大地拿到一张证明孩子他爹的证明。

艾小琪流露出不安神情,不敢正视陈玉堂的眼睛。这让他十分爱怜,伸手爱抚她的秀发,他太自私了,根本无法补偿她们对他的情份。他站立在那样的高地上却无力堪破贪、嗔、痴,他有能力给予她一点帮助,让她过上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他不免叹息一声,建议道:“你走吧,越快越好。”

她还以为干爹会逼迫她动手术,听了那话,如暖流从心房流过,泪水噙在眼眶里,声音显得沙哑,她说:“谢谢。”她不再是往日泼辣、刁蛮、甚至任性的查某仔,显得娇小、成熟、魅力无穷。

陈玉堂有些依依不舍,忍不住抱住,亲了亲,她给他带来很多快乐,却从不求回报。他显得十分慷慨,让她自己挑,所有的东西随她要。

傻娘儿们嘻嘻乐着,她并不着急回去,反而是干爹更着急了,让她觉得十分有意思。她服侍干爹吃饭。他正等着那群利益团体的朋友,希望了解更多细节,这一夜,他落空了,他们一个也没有在兰月亮出现,仿佛突然人间蒸发了似的。

市府会议上,班长宣布了从医院传来了好消息,徐正宽已脱离了危险,目前正在康复阶段。与此同时,从省里和外地赶来的调查人员,在上级统一领导下,组成一个事件专门调查组。

前后三天时间里,陈玉堂没有收到任何有价值内幕消息。大肆拆迁引起民众愤懑,将情绪发泄在市长身上,这一说法与没有脾气的华夏儿女不相符。另一种说法是一个阳谋,意在排除异己。最不靠谱黑帮势力说,陈玉堂根本不相信,黑帮说不过是无凭无据的栽赃。红旗下,根本就没有异草,那来黑帮?马路上存在的也就是一些街头小混混,专门欺善怕恶,副班长是没人敢去碰的。如此大手笔,这一票是谁干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陈玉堂本身处在芝山核山之中,最能感受到其中白色气氛,每一次会议都叫人气喘吁吁,每位出席领导都浑身冒冷汗。他崇拜魔力与成功,如今则叫它压得喘不上气来。

第三天上午,陈玉堂被传到调查组接受问询,由于他是主要领导之一,他们对他显得十分客气,仅提了一百个问题。从过去到未来,包括个人政见都一一被调查,他认为是阴谋或者是遇然事件?事发当天中午,他在什么地方?等等。

尽管他每天从下水道上来,然后将自己梳理得干净漂亮。尽管他暗示自己那不过是程序性的东西,走走过场,还是手心拽着冷汗。他如实一一回答调查组的测谎,显得很轻松、自然、得体、坦荡,没有一点心虚。果然不出所料,轻易就放过他了,他非常感谢领导们的信任,急着离开是非之地。然而调查组长的最后蹦出一个问题,则教他吓得将鸟缩回到腹肚里,那真是太恐怖、太邪门了。

他问:“会议之前,你着急派人送一张纸条去什么地方?”他们甚至连内容都知道了,比神仙还厉害。

问题突然、具体直接击中要害,陈玉堂犹如突然遇到魔鬼似的,吓得脸上失色,双腿颤抖,差点连胆也吓破,他们怎么知道他送了一张纸条?这位革命家一向自命胆大,天不怕,地不怕,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到来自内心深处的可怕的恐惧,那是一种他不能控制的力量,他闻到令人作呕的可怕的死亡恶臭。

他不得不承认这一事实,又努力保持不失态,然后轻描淡写地称只是一张普通的纸条,目的是让兰月亮歇业几天。调查组长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同意他的陈述,又虚伪地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他又冷冷地强调,随时接受传唤,他免强同意。

陈玉堂突然发现阳光太耀眼了,眼睛发涩、发疼,气喘不上来。他大口地抽着香烟,第一次,第一次对浑身的魔力产生了厌恶。他的信心、尊严、傲气,全都受到挑战,他最信赖的东西产生动摇。此时如果能抽上几口大烟,将是莫大的幸福。他并没有如自己一直自夸的那样刚强,甚至是懦弱、胆小,他感到连走几步都很艰难,幸好有小红旗代步。

他还在不停地打着寒噤,浑身冒冷汗,根本不能隐藏内心的恐惧,他不愿回办公室,驾车到江边。眼前香江滔滔而去,波光粼粼。他双耳轰鸣,什么也听不到,紧闭双眼,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胆寒。

此案不结,就没有一天安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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