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住打住，”小满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掉不掉价啊你？跟他谈个屌毛！”

“这就是我的计策。”小军微笑着看小满，“想听我把话说完吗？”

“这样的计策不使也好，我不想听。”

“你还真的以为我想跟广维谈生意？错！我想亲自接触他，一刀废了他！”

“啊？操……我明白了！”小满的眼睛蓦地闪出一丝冷光，“你是不是觉得刚才我的行为惊动了他？”

“很有可能。广维是个非常精明的人……”

“你错了啊哥哥，”小满嘿嘿地笑，“没错，他很精明，所以最近咱们两个没有接触这事儿他肯定知道！而且我的脾气他一定也会很清楚，天林拿着枪顶我的头，他的两个兄弟都看见了，我要是‘逼裂’了，他反倒会觉察到什么……你能不能听明白我的意思呢？”

“哈！小满你行啊……”小军摸着光秃秃的头笑了，“看来我真的还在晕着呢。对，你分析得一点儿没错！”

“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小满将捏在手里的一根雪茄烟猛地揉成了两段。

“本来我想明天晚上……孟德龙已经给广维打过电话了，广维说他考虑一下……”

“不能再‘抻’了！”小满打断了小军，“有刚才我跟天林的那一出，他多少也会有些犹豫，这事儿必须赶早。”

“让我想想……”小军稍一思考，一把抓起了电话，“招集各路兄弟吧！”

电话被小满一把按住了：“你想把自己送进监狱是吧？”

小军一愣：“你什么意思？”

小满说：“这事儿要是有很多人知道，无论广维是生是死，必须有人坐牢。咱们不能再出事儿了……我是这么想的，办这事儿的就咱们两个。听我慢慢说啊……广维是个很善于拿架子的人，一般的事情他都让天林出来谈，但这次不一样，因为腾龙公司现在的江湖名声比广维公司大，腾龙公司的头面人物亲自约他出来谈事儿，他不可能支吾，因为他同时也是个好面子的人。所以，你约广维的时候必须给他施加这方面的压力，让他知道他要是不出面，这事儿免谈，他只要出来，我藏在暗处，等你们谈事儿的时候，我给他个不注意，直接下家伙……”

“你不能动，”小军拍了一把桌子，“大伟是我带出来的兄弟，他死了，需要有个说法，可这事儿轮不到你。”

“那好……”小满皱了一会儿眉头，“我还是有些担心，广维知道大伟跟你的关系，他能出来吗？”

“难说。如果他不出来，那就是做贼心虚，如果他出来，我倒还真的怀疑大伟是不是他杀的了……我必须‘化验’他！”

“我不动手，你自己能行吗？广维很会拿派头，出门总是带着几个贴身的兄弟。”

“所以，有些准备我还是要做好的，防患于未然嘛……”小军又摸起了电话，这次小满没有阻拦。

小军的电话是打给二哥的，开口就是一句：“你带上几个妥实兄弟，马上到公司里来。”

放下电话，小军沉吟一番，对小满一笑：“到时候你带着小春切断他的后路。”

小满点头：“放心，只要他来了，我就不会让他囫囵着离开，万一你失手，后面有我……请神容易送神难。”

小军说声“是这个理儿”，歪着头看小满：“我听说小喜快要到期了。”

小满“嗯”了一声：“上个月我去劳教所看过他，他说他这个月底到期。他妈死了，他妹妹不见了……”

小军摇了摇手：“不要谈这些了，等他回来再说吧。他回来，你有什么打算？”

小满垂下了头：“再说吧。”

中午，小满让楼下的小吃部送上来几个包子，跟小军一起吃了，摸出手机给小春打电话。

小春好像喝了不少酒，嘴里含着一只汤圆似的嘟囔小军拿他不当自己的兄弟对待，他活得实在没劲。

小满没有跟他多说，告诉他随时开着手机，晚上有任务。

小春问：“什么任务？”小满说声“不要乱打听”，挂了电话。悬着心跟小军下了一盘棋，二哥来了。

小军简单把事情对二哥说了一下，二哥点点头，转身出门。

夜幕在不经意的时刻降临了，外面吹进温吞吞的风，蝉鸣停止，蛐蛐的叫声隐约响起。

小满歪躺在沙发里，听小军在跟广维通电话。

小军的声音相当柔和，就像在跟一个老朋友聊天，不时仰起脸“哈哈”两声。

估计事儿成了……小满的胸口恍惚有什么东西在膨胀，大伟的影子在眼前晃，一阵风吹过来，大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龙，小满看见大龙走在看守所昏黄的灯光下，走一步，影子模糊一下，最后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那处黑暗中……大龙、大伟，你们在那世还好吗？

小军舒一口气，轻轻放下了电话：“好了……小满，广维答应过来了。”

小满蓦地打了一个激灵：“直接来公司？”

小军点了点头：“我让他去孟德龙的酒店，他不去，要直接过来跟我谈，马上就到。我觉得奇怪，他这么痛快就答应我了？”

小满忽地站了起来：“别说了！”摸出手机给小春打电话，“你马上到公司楼下，我在那儿等你！”

在公司楼下的停车棚旁边，小满困兽似的来回走了两趟，又给小春打电话，没人接。

快步走到前面的那条马路上，在一处黑影里站住，小满发现二哥坐在一辆面包车里冲他招手，旁边还停着一辆同样颜色的面包车。小满走过去，问：“你的人都安排好了？”二哥点头：“安排好了。刚才我看见小春背着一个提琴盒子往东去了，怎么回事儿？”小满的心猛地一提：“你看清楚了？”“没错，就是他，”二哥瞅着东边的那条胡同，伸手一指，“进了那边。他好像喝多了，走路画着圈儿……”

小满撒腿冲进了那条胡同，两个太阳穴就像被两根电棍同时戳着，麻木地疼痛。

在胡同尽头的一个拐弯处，小满发现了小春。

小春斜倚在一堆砖头旁边，腿上横着一把猎枪，琴盒大开着，小春在望着天发呆，看上去就像一个卖艺的流浪汉。

小满扑过去，当头就是一脚：“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小春用枪口指一下小满，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小满哥，刚才我看见广维了……我要‘摸’他，他跑了，一眨眼就不见了……”

小满的脑子蓦然就是一晕，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操你亲妈，你喝了多少酒呀……”

小春疑惑地瞅着小满，满腹委屈：“哥，我错了吗？好不容易发现仇人，我要给伟哥报仇难道还错了吗？”

小满捡起一块砖头，猛地砸在小春的脑袋上：“从今往后，你不是我的兄弟啦！”

风一般地冲到公司楼下的那个停车棚，小满给小军打电话：“广维来了没有？”

小军一笑：“来了，又走了……哈，说我不是男人呢。好，啥也别说了，二哥刚才也来了电话，是小春坏了事儿。”

小满一口干唾沫咽下去，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小军在那边又是一笑，话说得拖泥带水：“杀大伟的不是广维……不过这次小春来这么一下子……哈，误会是彻底造成了。”

小满这次是彻底“晕罐儿”了：“为什么这样说？”

小军的话一下子清晰起来：“因为他敢于亲自过来见我。”

小满依然晕着：“这说明不了什么吧？不对，军哥你说得不对，广维本来就是个不按规则出牌的人。”

小军挂断电话，眯着眼睛瞅窗外的丝丝星光，目光烟一样飘忽。

秋天来了，秋收大忙接踵而至。元庆的这个组又开始下地了。

一眼望不到边的黄豆被收割机铲倒，元庆夹杂在黑压压的一群犯人里一搂一搂地往拖拉机上抱豆秸。

豆秸收拢到地头，别的中队有人赶着马车往监区里面送。

刚歇息了一会儿，元庆这批人又开始平整刚被铲起来的那些土块，机器一样地动作。

傍晚时分，犯人们收工了，黑黢黢的天幕下，连成串的蚂蚁也似迤逦前行。

元庆的全身就像散了架子，走着的感觉没有丝毫质感，好像一不留心就会栽倒在地，永远也爬不起来。前面的路看不见，望天空只是一片灰暗，一群一群的乌鸦怪叫着掠过低空，低空中似乎有一张巨大的网铺着，随时都可以罩下来的样子，阴森、压抑又恐怖。

回到监舍，元庆直挺挺地躺上大铺，内心一片苍灰，绝望的感觉几乎将他淹没。

我来了多长时间了？元庆记不太分明，大概有两年了？不对，好像是三年了……

第二季度的奖惩大会上，陈队长对元庆说，不要那么消沉，你的改造还不错，中队已经给你报上去了，年底减刑。

元庆没有把这话往心里去，他知道陈队长是在安慰他，哪有刑期还没过半就减刑的？回想起这些年自己所遭受的屈辱，元庆开始理解马戏团和动物园里关着的那些猛兽了，觉得自己身上所有包括野性在内的属于自己的性格都在一点一点地消退，剩下的只有那些连兔子和老鼠身上都有的本能。这种本能时刻提醒着元庆，提醒他快速地忘却自己身处的环境，快速地忘却自己曾经的“辉煌”，快速地让自己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麻木，让日子过得更快一些，让大脑不至于生长出荆棘与杂草，让牙龈不至于生长出森森獠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