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鉴(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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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雷雨憋了大半天才姗姗而来,却刚下了不到一刻,雷就歇了,震耳的雨声也迅速衰落下去。再过一阵,干脆停了,只听见大殿顶的雨水还在滴落。

元宗裹紧衣服,说道:“死人死人……哼,你们躺在这里也不知多久了,什么时候埋,有没有人来埋,只有天知道。今日少爷我游历至此,是你们的福气。也罢,待本少爷清弹一曲,以助诸君的死兴。”

他将琴身横放在膝,略一沉吟,随兴弹了起来。绝大多数时间他都在揉、引,往往铮铮连弹两三声,就要揉上许久,直至琴声彻底消失,才又弹两下,几不成曲调,他却弹得津津有味。

元嫣却听得浑身不自在。这样的曲子好像鬼哭一般,与大殿内阴森的气氛相和。待元宗一曲终了,她忙道:“少爷,雨停了,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元宗自言自语地道:“嘿,今日才发现,对死人弹琴竟如此尽兴。没人觉得难听,也没人觉得好听,因为根本就没人听……哈哈,哈哈!此天授之机也!且弹个一宿!”

元嫣知道少爷从来说一是一,毫不顾及他人感受,曾为了印证对牛弹琴是否正确,躲到肮脏不堪的牛圈里弹了整整三天,自己也陪了三天,臭得几欲昏死——难道要陪着这些死人也弹三天?

耳听元宗调好琴弦,就要开始弹奏,元嫣双腿一软,扑到元宗背上,喘着粗气道:“少……少爷……奴婢喘不过气了……只怕老毛病又犯了……”

元宗头也不回:“少来,嫣儿,你的小伎俩……”

话未说完,忽听后殿啪啦一声响。元嫣跳起老高,尖叫道:“有鬼!”元伯一把按住她,低声道:“是人,别乱动!听他的脚步声沉着呢。”

殿后亮起了火光,有个人勉强说道:“在下是人,姑娘莫怕……”

那人转出破墙,手里举着一支火把。火光跳跃,照亮了一张四十来岁的男人脸。他脸上沾满污泥,半边身体不自然地扭曲着,一只手捂着胸口,在满地碎瓦断木间艰难地行走。元嫣只看一眼,就知道他胸前受了极重的伤,而且已很难救治了。

她的目光移下去,不禁“咦”了一声,只见那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的女孩。男人身着麻衣,满脸络腮胡子,此刻虽然已命在旦夕,仍显出一股彪蛮野性。那女孩也浑身是泥水,脸上掩饰不住疲惫和恐惧的神情,但站在那人身后,背挺得笔直,看着供台上的三个陌生人,眼中没有一丝乞求的意思。

元伯道:“我们是清河人氏,途经汝河,遇大雨而至此躲避。你们是什么人?”

那男人举着火慢慢走到供台前,用手扶着供台,艰难地道:“我……我等……是蜀中人氏,家乡遭遇山洪,不得已拖家带口逃难到此。适才听到阁下琴声,一时出神,不想惊了阁下。在下在此赔罪了。”

“你也懂琴?”

“不然。在下是粗人,哪懂得琴,只不过听阁下所弹,犹听孤雁一只,寂寂而鸣,掠过长空,不禁心有所感。阁下真是孤雅之人。”

元嫣摸着元宗的背,觉得他的身体慢慢收紧,知道那人一定说中了少爷的心事,禁不住为那人担心起来。因这位少爷最恨有人看透他的心思,若把他惹恼了,只怕……

元宗道:“嗯。阁下也是雅人呢,哈哈!好得很……好得很……在下瞧阁下受了很重的伤呢。阁下若不嫌弃,让在下替你瞧瞧?”

那人摇头道:“不必了……自己的事自己知道。今日在此义庄偶遇阁下,才知‘天不亡孤’之语诚不、不我欺也……咳咳!”他剧烈咳嗽,吐出大口鲜血,痛苦地弓着身体。那小女孩沉默地站在他身后,眼睛看着殿中黑漆漆的棺材。

元伯刚要上前,元宗微一抬手,他只得又退回去。那人咳了良久,说道:“阁下……阁下必非寻常之人,在下自知命不久矣,此生从未求人,今朝诚心恳求阁下……可否……可否收留此女……”

“不可。”

那人似乎没料到元宗拒绝得如此干净利落,顿了顿,又道:“是,在下冒失了……或者阁下有隐衷,在下也不强求。但此地凶险,山路难行,此女孤身一人恐难……可……可否……可否把她带出此山?”

“不、可。”元宗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那人又低下头去吐了一会儿血,低声道:“阁下之琴音空灵,没想到做人竟如此……如此……但在、在下还是不信,阁下就没有一点仁义之心?”

“那你仔细瞧瞧,我像不像有仁心的人?”

那人颤巍巍地举高了火,元宗扬起脸,两团火焰在他眼中跳跃。他冷冷地道:“看清楚了么?可要记仔细,免得以后做了鬼回来算账,认错了人可损阴德。”

那人看了半晌,愤怒和刚毅之色突然消失,整张脸好像塌了下去。他费力地跪下身,磕头道:“我、我求求你,请带这孩子出山去吧!我……我死不足惜,可这孩子……这孩子是唯一的骨血了……”

元嫣心中不忍,扯扯元宗的衣服。元宗恼道:“扯什么扯?你可知此二人是谁?”

元嫣惊讶地道:“你认识他?”那人蓦地抬头,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元宗。

“你动动脑子!”元宗回手拍她脑袋,“寻常百姓会躲到这死人成堆的义庄来么?没有一身过人功夫,会身受如此重伤而屹立不倒么?今日早上,我们路过县城时见到的那件事,你难道忘了么?”

元嫣大吃一惊:“长孙世家!”

蓦地眼前一黑,那人丢了火折子,风声大作,他纵身上前。元嫣只觉一股霸道的劲气扑面而来,似剑气般犀利至极。她本能地往旁边一闪,立即听见那人闷哼一声,跟着是重物倒地之声。元宗收回手,冷冷地道:“元伯,你这算是杀他还是救他?”

元伯不知何时已到了元宗身前,叹道:“他命不久矣,又何必脏了少爷的手?”

这几下兔起鹘落,快速至极,待得元嫣反应过来,地上传来那人大口吐血的声音,大概不行了。她记起刚才扑面而来的劲气,想来此人是使剑的高手,此时无剑,便化掌为剑,可惜身受重伤,攻到一半就气竭了。以少爷的脾气,定会下重手杀之,是以爷爷上前抵挡,也算暂且救了他一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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