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无忌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正躺在似曾相识的房间里。

空气中带着浓郁的水汽，就像是刚从湖水里被打捞上来一样，湿漉漉的令人浑身难受。

在他睁眼的瞬间，就听见耳边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少爷醒了，少爷醒了！”

“阿达……叫那么大声干什么，本少爷又不是聋子！”

“诶嘿嘿，少爷您没事就好。

小的这就去通知大家。

说您已经醒过来了。”

“唔……叫他们不要来打搅本少爷。

本少爷还没……唔？”

他正要接着说下去，却在下一瞬间，原本空落落的脑子里忽而回想起过去的记忆。

公孙无忌下意识地就将视线落在方才那道熟悉声音传来的方向，就看见那个中年男子正关上房门。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那个中年男子……的确好生熟悉。

他记得，对方叫阿达，是当初随他一道来洞虚山的轿夫。

最终他们在折损了九成多的随从后，终于来到了洞虚山，在那里见到了他们想找的人。

然后……

他就经历了颠覆他整个认知的十天。

在最后一天里，他虽然完成了任务，但却被那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给摆了一道，陷入了昏迷。

但话又说回来。

在他的印象里，阿达应该是最开始就离开的，离开之后便生死不知。

按道理早就已经死了才对。

那片山林当中多的是吃人的野兽，就阿达那种微末的道行，独自走进去兴许都活不过一个时辰。

那么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念及至此，公孙无忌的心都凉了半截。

「莫非本少爷这是死了？

这里就是传说当中的冥府。

而阿达他们……他们是来接本少爷的？」

心中越是这么想着，他就越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毕竟已经死掉的人如何能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甚至还和自己开口说话？

那真相就自然只有一个了。

因为自己也死了啊。

「没想到本少爷居然英年早逝。

这要是被翠云轩那些小姐姐们知道了，怕是得伤心死。

唉。

阳间从此少了本少爷，注定少了一个传奇。

唔。

不过本少爷听说冥府的一些女鬼长得也是风姿绰约，别有一番风味。

不知道冥府有没有听曲的地方？」

想到这里。

公孙无忌的心头便是一热。

甚至连身上的疲惫都一扫而空，慌忙换上了一身衣服就要推门出去。

「不过冥府之中居然也要自己换衣服。

本少爷还以为人死了之后只要心念一动，就可以换上自己喜欢的衣服了。

唉。

这几件……貌似是本少爷此前穿过的？

莫非是有谁给本少爷烧的衣服？啧啧，也不烧点好的。」

就这么推门出去。

公孙无忌就瞧见了一群人互相抱着哭成一团。

而在那群人边上，赫然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竟是那个在洞虚山的孩子！

见到他，公孙无忌自然是欣喜万分。

大笑着走了过去。

“哈哈哈。

本少爷就说嘛，恶有恶报。

小老弟，你也死了吧？但是没关系，本少爷大人不记小人过，走走走，既然都到了冥府，本少爷就带着你一起去勾栏听曲！”

“无忌兄。”

“啊？”

“把嘴闭上。”

公孙无忌下意识地闭上嘴，然后就感觉头顶一股凉意袭来。

一桶水从上而下将他整个人都淋了个透心凉。

直到盛水的木桶落再地上滚了两圈，他才从呆滞之中反应过来。

“冷吗？”

“呜……冷。”

公孙无忌哭丧着脸，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

姬轩又道。

“冷静下来了吗？”

“哇——”

终究只是一个孩子。

公孙无忌根本连回答都没回答。

直接放声大哭起来。

姬轩平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哭声渐歇。

在那些个仆从的安抚下，公孙无忌换上了一身衣服，啜泣着再次出现在姬轩面前。

直到此时，姬轩才淡淡地说道。

“我不知道冥府里有没有勾栏听曲的地方。

不过无忌兄要是想见识一番，我也不介意让人送无忌兄去长长见识。”

说完，又是一股寒意落在了公孙无忌的身上。

公孙无忌闻言面色瞬间变得惨白，惊恐地盯着姬轩。

彼时姬轩皱了皱眉，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嘴角勾起道。

“当然，我说的是玩笑话。”

“你这样可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

公孙无忌的脸憋得涨红。

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打不过对方，只得提高了几分嗓音。

姬轩摇了摇头，无奈说道。

“生灵……尤其是同族之间开玩笑，不是某种增进感情的方式么？”

“本少爷有理由怀疑你是真的想弄死我。

……等等。

所以这么说来，本少爷还没死？

这里、这里是阳间，你们所有人都还活着？”

公孙无忌回望周围熟悉的几人。

他们正是与公孙无忌一起抵达洞虚山的几名轿夫。

其中那个叫阿达的中年男子躬身道。

“少爷，这里就是洞虚山外边的那座小镇。

我们已经在这里等着少爷等了好些天了。

是这位小兄弟救的我们，若没有这个小兄弟，我们怕是早就已经死在了山野里边了。”

公孙无忌惊诧地盯着姬轩。

姬轩则摇了摇头道。

“你们来洞虚山的路上死多少人我不管。

那是你们的劫数。

但你们既然都已经上了山，不论是否得偿所愿，我都有义务送你们离开。”

“那、那你怎么不早说？”

“因为你没问啊，无忌兄。”

公孙无忌攥紧了拳头。

心里头想要揍对方一顿的念头仿佛燎原之火，经久不息。

这孩子似乎与他命里犯冲一样，总是不顺遂着他的心意，不仅如此，还处处惹火他。

“对了小老弟，你叫——”

“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我们就抓紧时间离开吧。

路上你再和我说说看燕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哦。”

公孙无忌将刚说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总觉得对方是故意这么做的。

“小——”

他还想继续追问对方的名字。

只是这里已经没有了姬轩的影子，对方早已经离开了。

“这什么人！”

……

“燕宁出事情了。”

这条荥鱼乃是专属于公孙世家。

像公孙这种大家族，自然是不会与其余修士一道乘坐荥鱼的。

其中一间单独的房间里。

公孙无忌一边吃着灵果，一边说道。

规程途中，他也总算是彻底地放松下来。

如今已经没有了任何危险，他再也不用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燕宁的边上的一座卫城里挖到了什么东西。

虽然对外宣称是一处上古时期的遗迹，但实际上那不是什么遗迹，而是一座聚阴阵的一角。

聚阴阵你应该知道吧？

和聚灵阵相似，但有所修改，只能聚集阴气。

这还不算什么。

最关键的是，这聚阴阵看上去已经建造了好些年，鬼知道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

在燕宁想要布置阵法，需要向朝堂报备，不是说你想布置什么就布置什么的。

因为燕宁城中有大阵，所以布置阵法也需要请专业的阵法宗师去布置。

以免因为私自布置的阵法使得整座燕宁的阵法出现问题。

而此次在燕宁的边城出现的聚阴阵，却根本就没有见到任何朝堂报备的相关文书。

这座聚阴阵看上去历史悠久，起码已经布置了百年，乃至是千年光景。

现在所有的修士都不敢对这阵法做哪怕半点手脚，如此岁月过去，聚阴阵当中必定是蕴育出了什么东西。

若是贸然惊动了里面的存在，兴许整个燕宁都会为之动荡。

“聚灵阵多用来修炼、贮存、或者是某些机关的启动条件。

想必这聚阴阵也差不多是这些用途。

或许里面藏着什么天材地宝，或许……会生出鬼祟。

想必这就是你们要请洞虚山的理由了。”

“我父亲说过，洞虚山是处理鬼祟的专业人士。

就连鬼王都不在话下。

说起来……小老弟，你打得过鬼王吗？”

“鬼王的实力基本上都在观山境。

以我现在的修为，就算我所修炼的传承拥有克制鬼祟的力量，那也不是其对手。”

姬轩白了对方一眼。

开什么玩笑。

他才修炼多久，这孩子怎么就有胆量相信自己可以和鬼王有一拼之力。

“那……”

“放心。

鬼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产生的。

其中就算有鬼祟，大抵也是那些尚未成气候的。

交给我就是了。”

公孙无忌张嘴本想要说什么。

但迟疑片刻后，他还是往自己嘴里塞了些灵果。

口中模糊不清地道。

“那既然这样。

鬼祟的问题就拜托你了。

放心。

只要你能帮本少爷解决这个麻烦，本少爷就带你领略一下燕宁的风采，好叫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活着！”

听到公孙无忌这么说，姬轩脸上显露出几分笑容。

他觉得这一次师尊让他离开回到燕宁，是值得的。

许久。

就听见外边传来仆从的呼喊声。

两人就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目的地。

“嘿嘿，小老弟你待会儿可别太惊讶了。

燕宁可比你想象当中的要繁华得多。

当然，本少爷在燕宁的地位也不低——”

一边说着，公孙无忌就已经带着姬轩走出房门。

入眼，是一片繁华的城市。

烟斜雾横之间，楼阁宫阙悬在空中，宛若仙境。

“那条星街叫长安街。

那座流下七彩飞瀑的是祭尘湖。

祭尘湖左边有一片……”

他孜孜不倦地给姬轩介绍着燕宁的一切。

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对方，却发现对方脸上表情经久不变。

不由得感慨这个与他同龄的人心境居然如此坚韧。

“待会儿本少爷先带你回我家里。

嘿嘿。

接下来你要见到的可是燕宁一人之下的大人物。

可千万不要失了礼数！

要不然本少爷——”

“要不然你会很没有面子，我知道了。”

“喂，这种事情没必要说那么直白啊！”

“……但是很好理解。”

见到公孙无忌的反应之后，姬轩心中默默地记下。

有时候说话不该这么直白。

尤其是在对方心里正高兴的时候。

看着远处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他长舒一口气。

分明才离开没几个月，他便再次踏上了这里。

燕宁，他再次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