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冷暖人间 哈尔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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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坐了一天一宿的火车,就要到哈尔滨了。溜老荷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俺得溜溜了,这胳膊腿这个酸啊,”眼睛却瞟了一眼大喇叭。大喇叭也站起来,“俺跟你去。”俩人一前一后,从车厢中间的过道走了。

看他们都快走出车厢了,王铁站起来,“俺去看看,”一脸的兴奋。三子也想去。王铁却扫了一眼三子的拐,没话,自己走了。王地炮笑了,“三少爷,咱到了哈尔滨,让溜老荷好好露两手。”他们出来的时候讲好了,出了门儿不能叫三子‘大当家的’,因为这样别人就会知道他们是胡子。三子笑笑没话。

到了哈尔滨。三子感觉眼睛不够用了。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的人。随着人流从站台里走出来,三子发现遵命在回头看车站主楼上的字。好高的楼上竟然还有钟,钟上面是磅礴大气的四个大字‘大满洲国’。在钟下面是俄罗斯文的‘哈尔滨’。“这是日本人花了1.4亿从老毛子手里买的,”遵命告诉三子。三子也随着遵命看着那几个大字,他好像也想到了什么。“来来来,上车吧,”大喇叭叫过来一辆四**马车,招呼大伙儿坐上去。三子之前也见过老毛子四轮马车,但他没见过这种像房子一样的车,还有那么多装饰。马车是从后边开门的,三子架拐走过去,把拐递给川子,扶着门框蹦了上去。里边面对面有两排长条凳子,可以坐下十来个人。等大伙儿都上了车,大喇叭招呼坐在门边的川子把门关上,而他直接盘腿坐在中间的地板上开始从口袋里,腰里,甚至裤裆里往外掏钱,绵阳票子,银元,卢布,还有三子不认识的钱币。还有两幅镯子、耳环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一堆。三子抬头看见王铁和溜老荷都在笑。川子和遵命都是目瞪口呆的,王地炮也是噙着得意的笑。大喇叭开始分类整理那些钱,每整理出一捆,递给遵命,遵命了数,装起来。王铁,“咱~住、住、住店的钱够了。”

咱还得啰嗦一会儿。有人会问出好多问题,咱们逐一回答。这钱哪里来的?溜老荷偷的。怎么在大喇叭身上?溜老荷偷下来会在第一时间转给大喇叭,大喇叭到洗手间清理,扔掉钱包之类的东西,把钱藏到身上。为什么快到哈尔滨了才想起来去偷啊?两个原因,一,贼都会在自己下车前下手,或者,得手就下车;二,哈尔滨是大站,下车前人群混乱,注意力分散,好多人即使丢了东西也不会发觉。可能还有人会问,溜老荷这么能偷,他为什么不自己偷啊?他不敢。绝大多数贼,都是有‘心灵手巧’,胆儿却很的人。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想到去偷,而不是去抢。而且他们对群体的依赖性更强,有人撑腰他们才敢放手去偷。

他们到了,马迭尔旅馆。本来,三子是不同意住这么贵的地方,他们在这里睡一宿可以换好几条枪。可是王铁不干,他,‘咱出来就是来玩儿的’。

在旅馆金碧辉煌的大堂里,三子架拐走进来,吸引了好多目光。还有两个人的目光竟然注意到了三子那双粗糙硕大的手。大喇叭像一个走上拳台的拳击手,晃着膀子走到前台,“给俺们找几个屋,”他的嗓音依然洪亮。王铁笑吟吟的背着手看着前台穿着马甲的几个伙子,他知道大喇叭已经露出乡巴佬的口音。川子放下箱子,双手插在裤袋里,站在三子旁边,也注意到了那两个注意到三子的手的人,他们或是低头、或是转头,都回避了川子警惕、好斗的目光。遵命也放下箱子,仰头观望大堂里的灯和装饰,王地炮和溜老荷在声嘀咕着什么。

“几位需要什么样的房间?我们只剩下套房和双人间”

在王铁示意下,大喇叭定下了仅有的的一个套房、两个双人间。在四楼,有服务生来帮他们提行李。

三子第一次住进像皇宫一样的房间里。服务生热情地向大喇叭他们介绍会客间,卧室,浴室,洗手间……三子愣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的。这个世界还有人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分配房间时,来了问题。他们是七个人,两个双人间,一个套间,不够分配。最后结果,王铁自己睡一个双人间,王地炮自已一个,剩下的全住在套间里,睡在地毯上。大喇叭宣称:“把俺身上的虱子留在地毯上,让它们发展成千军万马……”可怜那个套间,第二天清扫人员增加了好几个,才打扫出来。

起来您可能不信,那会儿在哈尔滨卖枪的人比现在卖房子的人还多。啥枪都有,汉阳造,俄罗斯造,日本造,甚至德国、美国造。当然,都是在黑市上。更多的是一次卖个一把两把这样的买卖,像三子他们这样的买主还是不太多见的。按照几个人合计的计划,第二天大伙儿就是出去转转。一路上,他们就碰到好几个人来问他们,‘要枪吗?长的、短的都有’;也有人比较专业地问,‘要手筒子吗?’

“你妈了个逼,好像咱脑门子上写着‘高码子’(山上胡子)几个字似的,这帮逼养的,眼睛真刁,”大喇叭抱怨。

“比那还显眼,”溜老荷的话

“从哪儿能看出来呢?”三子好奇

“呵呵,这些城里人成天活在人堆里,看人的眼睛毒着呐,咱的眼神儿,走路的样子,话口音,他们一看就能看出来。你看大喇叭走道的样子像不像个大公鸡?”

“哈哈哈,”大伙儿笑,大喇叭也笑,“操,俺还得学着跟娘们儿似的走道,这样式儿的?”他开始拧起身子,学女人走道的样子。在喧嚣的哈尔滨中央大街上,留下了几个人放荡不羁的笑声。

晚上,逛窑子。

王地炮,这个‘月香阁’在哈尔滨也是有一号的,是中国人的窑子。那会儿在哈尔滨有日本人的窑子,也有老毛子的,朝鲜族的。最贵的是日本人的窑子,最便宜的是刚刚跑到中国来的朝鲜族人的窑子。那会儿在哈尔滨穷人区和富人区是分的很明白的,分为‘地狱’、‘人间’、‘天堂’,可见差距有多大。这个‘月香阁’就在‘人间’与‘天堂’之间,三层楼,周边好多饭馆子。门口好多马车,还有几辆汽车。一行七人晃着微醉的步伐,走上楼,迎来花枝招展的一群“姐姐”。“姐姐”是王地炮对她们的称谓,“嗯,姐姐真甜,来,亲一个……”。三子察觉到,哈尔滨的窑姐第一眼看的是他的衣服,不像八面通的窑姐第一眼看的是他的脸。这让他心底产生了些反感,不过三子没表现出来,他不想扫了兄弟们的兴致。他们被簇拥进一个包厢,围着一张大桌子坐下来,有人端上来些瓜果。三子偷眼观察遵命,发现他脸通红,也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别的。陆陆续续进来好多“姐姐”。三子选了一个脚女人,一话,却是不知哪儿的口音,引得大伙儿大笑。三子也笑,也没嫌恶,一把把她扯过来坐在他唯一的腿上。王地炮选了一个细高个,王铁选了一个略胖的,轮到大喇叭,他站起来,像个将军检阅士兵一样,挨着个走过去,看过去。“你妈逼,你们都句话,俺听听”。

顿时,一片莺歌鹊噪。这边哈哈大笑。“等等等等,等会儿,一个一个来。”

“大哥,真俊”,“相公,你这是要干啥子?”“你个是要睡人啊,还是要睡曲儿啊?”后边不知谁来了一句,“武大郎逛窑子,还要听一曲儿?”

包厢里男男女女笑倒一片。

轮到遵命,很让三子意外,遵命颇为大方地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过来的姑娘也让人眼睛一亮,是个知书达理的淑女类型,很是彬彬有礼的样子。三子心下感慨,王八能看见绿豆,一定是有原因的。

第二天一早,三子又来了好奇心,他和那个脚女人商量,“你去问问那个跟遵命睡的那个,问她昨晚跟遵命干了几炮?”没一会儿,送回来的答案是:五炮。三子发出爽朗的笑声。

第二天的计划:大喇叭和溜老荷去张秧子亲戚家,送松子儿;三子、遵命、川子按照那个姓于的字条,去拜访;王铁和王地炮各自出去办自己的事儿;晚上回马迭尔吃饭。

花开几朵,单表一支。三子他们雇了一辆马车,敞篷的那种,按照那个‘于’姓给的地址来到被称为‘天堂’的富人居住区。在遵命的坚持下,还买了一束鲜花。三子颇不以为然,大老爷们也不是相亲去,买什么花呀?遵命告诉他,这叫礼仪。

这户人家是欧式的别墅,院子也是欧式的铁栅栏围着,栅栏上爬着喇叭花(牵牛花)。遵命抱着鲜花去敲门,三子和川子也下了马车站在那里看风景,三子想到,住在这里的人才应该去住马迭尔旅馆。门开了,露出一个老头的脑袋,接过遵命的字条,看了一眼,直接把门推开,做出‘请’的手势。三子架拐和川子跟在遵命后边,走了进去。青砖路面,上面葡萄架上,已经干黄的葡萄藤上坠着一串串已经熟透了的葡萄,散发出醉人的葡萄香味。沿着葡萄架下,拐过一个慢弯,来到白色洋楼门前,进去后,老头示意几个人坐在客厅里等一会儿,他继续走上楼去。三子有些奇怪,难道这老头是哑巴?怎么不话呀?

不多时,走下来一位穿着和遵命一样的长袍的中年男人,中等个,偏瘦,很有些气宇轩昂的样子。“哈哈哈,让几位久等了,”他疾步走过来,和遵命、三子等握手。握到三子的手,他的表情一愣,“吆喝,这是我握过的最爷们的手,哈哈哈,”他有些南方口音。

坐下来,那个开门的老头端来茶壶,给几个人倒上。“老于可是没少跟我过你们的好话啊,几位此番到哈尔滨是要?”

“我们就想出来转转,顺便买些枪和子弹,”遵命答道。

可他的眼睛还是看着三子,“噢,出来转转是对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呵呵,枪要多少?”

三子还是没话,遵命回答,“几十条枪,几万颗子弹。”

“哦?呵呵呵,三爷看来不愿意话啊”这个人依然满脸笑容。

三子脸红了,“俺是山里人,不太会话。”三子能感觉到此人举手谈吐间指乾坤的气势,他更好奇的是,这个人和那个姓于的是什么样的关系?

“您,贵姓?”三子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噢,我都忘了自我介绍,我姓赵,兄弟我痴长几岁,几位叫我老赵就行了。”

“噢,赵兄,你的老于帮过俺的忙,可俺还没见过他,你和他是亲戚?”

“哈哈哈,大当家的果然是个爽直的汉子,呵呵呵,我和老于是好朋友,比亲戚还亲,”老赵依然是满脸的笑容。那个哑巴老头把遵命带来的花,修剪好,插在花瓶里,放在朝阳的窗台上,顿时屋子里生机盎然的样子。

“这样,几位远道而来,不妨在哈尔滨多转转,我改日再请几位,也好略尽地主之谊,几位所的枪和子弹也需要些时日准备,几位看如何呀?”

“那未免让赵兄过于劳累了,”遵命回答

“唉~,哪里哪里,以后咱们就是自家人,不要客气,不要客气,噢,对了,几位目前住在?”

“马迭尔旅馆41,那我们告辞了,”遵命回答,三子已经站了起来。

“也好,我这儿手头上有事情,对不住几位了,回头请几位,就当赔罪了。”

“赵兄太客气了。”

“噢,对了,老王,去把院子里葡萄给他们剪一些带回去品尝品尝,”老赵回头对那个哑巴老头喊道。

“呃,”老头回答。原来他不是哑巴。

拎着一筐葡萄,几个人走出来,暖暖的阳光下,街上没多少人。葡萄很甜,三子是连皮带籽都嚼碎了吃进去,遵命是光吐葡萄籽不吐皮儿,川子是先吐皮儿,后吐籽儿。本来很干净的街上留下斑斑葡萄残迹。

三子架拐走在中间,遵命左手挎着筐走在三子右边,川子拎着一串儿葡萄直接用嘴吸允葡萄。“你,这个老于和这个老赵到底啥关系啊?”

“俺要是没猜错,他们不是国民党就是**,”遵命回答

“党是啥呀?”

“就是一群人有了一样的信仰走到一起”

“信仰是啥呀?”

……

走到一个十字街口,他们看见街对面靠着电线杆子,立着歪歪扭扭的四个字‘麻衣相术’,旁边坐着一个脏兮兮的老头,眼眶深陷,明显两个眼珠子都不在了。三子不认字也知道他是算命的。

“来,咱坐一会儿,”三子率先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隔着街面对着那个瞎老头。遵命和川子一左一右也坐了下来,继续吃葡萄。

他们坐了1时50分钟。火车上溜老荷接的那块怀表戴在遵命怀里。这段时间里,有三个人给瞎子扔下钱,有一个中年妇女来算过命,还有一个10岁左右的男孩儿给他端来一碗汤,一个馒头。从他的吃相,三子看出来他的牙齿也不全了。看他吃完了,三子站起来,“走,去看看。”

穿过马路,三子他们来到老头跟前,那儿有一个马扎(凳子),三子坐了下来。川子和遵命站着。三子没话。

“丑不南行西不东,求财望喜一场空,戍申休往西南走,三山挡路有灾星。伙子你是要看相算命啊,还是圆梦推八门啊?”老头话抑扬顿挫,漏风的牙齿间出来的话,听着好生奇怪。

“你咋知道俺是伙子?”三子好奇。老头儿脸上有好几道伤疤,两个眼珠子明显是被人用刀剜出来的,根本看不出他的表情。

“呵呵,俺还知道你们在那儿坐了有一个时辰吧?”

三子等人目瞪口呆。“你咋知道的?”川子冒出来一句。

“瞎有瞎道儿,瘸有瘸招儿。”

几个人表情骇然。“请教高人,”三子双手抱拳,“俺现在该咋走?”

“福地有尘风自扫,绺门无事日常关。”老头儿鸡爪子一样的手捻起胡子。

“你是让俺没事儿别找事儿?”三子追了一句。

“哈哈哈,大当家的英明,一方福祉。山鹰盘旋在天上,老百姓只能仰望,没人知道它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它到哪里去。”三子能闻到他身上的臭味。

几个人半天没话。

“高人,俺那儿缺一个翻垛的(巫师之类),你要是到俺天眼子,俺让人天天给你炖鱼汤喝,”三子很真诚。

“哈哈哈,大当家的美意老夫心领了,老朽一把烂骨头,若不是惦记着还想看些红尘笑话,早化为一缕烟尘了,呵呵呵。”

又过了半天,遵命拿出几块银元,“高人,多少钱?”

三子伸手一把抢过来,把那几块银元都扔进那个脏兮兮的铝盆里,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音。

三子他们都走出去很远了,后边传来老头的喊声,“今天你们来的地方就是你的出路。”三子一愣,没话,接着走了。

回到马迭尔。一走进大堂,就听见大喇叭那大嗓门,“别的没用,将来还得看俺们奉军的(奉军,指张学良的东北军)……”三子看见他和溜老荷跟几个人围坐在沙发里,高谈阔论呢。三子不知道,服务生已经提醒大喇叭两次声,可是大喇叭音量如旧。溜老荷先看到了三子,向大喇叭示意,大喇叭一扭头,“呦,大当家的,”完他意识到自己错话了。他们本来讲好出来不叫三子‘大当家的’。三子扫了一眼那几个跟他们聊天的人,有穿协和服的,还有穿西装的,不像是在‘道上混’的。三子没话,架拐朝楼梯走过去。大喇叭和溜老荷跟了上来。

回到房间,三子坐进沙发里,愣愣的,有发呆。“张秧子三姑爷那家亲戚挺有钱,住在他们的‘天堂’那儿,跟咱挺客气的,明天请咱到厚德福饭庄吃饭。”大喇叭的话。

三子的眼睛回过神来,“也住在天堂里?”

“那家当家的不在家,是那家的管家接待俺们的,他们好像知道咱要来似的。”溜老荷的话。三子突然想到他今天去的那家,看门老头见到条子就放行,是不是也预先知道了他们要来?“哼,俺他妈还成香饽饽了,”他自言自语。

到了晚饭时间,王地炮回来了,王铁还没有。王地炮有些着急,“大当家的,俺约了哈尔滨几个面儿上人今晚在听雨轩喝茶,要不咱先吃了饭过去?王铁回来了让旅馆的人捎个信儿,不行吗?”

隔了那么一会儿,“那咱先吃饭吧,”三子站起来,领着大伙儿吃饭去了。按照原计划,马迭尔的西餐。整个餐过程是遵命完成的。三子听菜谱里还有熊掌、鹿肉,好奇地问了一句,“哈尔滨有黑瞎子吗?”一句话引得旁边那桌的几个外国人也在偷笑。

吃过饭,来到听雨轩。是个三层楼,每个楼梯转弯处都有几个人站在那里,猜测、挑衅的目光让三子恨不得揍他们一顿。不过三子也知道,这是‘吓门’(吓,音鹤,恐吓的手段,而‘吓门’是江湖术语)。一直到了三楼,豁然是一个大厅,好多人,好像得有几百个。一双双阴狠的目光,一张张乖戾的面孔,好像哈尔滨混社会的人都聚在了这里。有围着桌子喝茶的,有靠墙站着聊天儿的,还有几桌打扑克的,好多人叼着那种纸烟卷。三子一行人走进来,吸引了好多人的目光。三子立刻意识到,他绝不能在这里输了气场。三子慢慢地把头从右向左转过去,他没有落下一双眼睛。很快,他判断出这些人不是一伙儿的。他的头继续转,落到王地炮的脸上,王地炮竟然是一脸惊恐,显然他也没料到这种情况。川子是脑门青筋暴起,目光里是嗜杀,他有太紧张了,不过三子很满意他的表现。遵命竟然也毫无惧色,他的眼睛也是从王地炮脸上转过来,与三子对视,似乎向三子确认,这不是王地炮安排的。大喇叭挠着他的后脑勺,来了一句,“吆喝,这么热闹。”

三子的脸上竟然有了些许笑容,他为自己这几个兄弟自豪。完全是下意识地,他架拐往里边走去,里边是个月亮门。

“几位是要动青子(喝茶),还是葫芦窑子(赌博)?”有个人胳膊上搭着一块白布迎了过来。

“肖老二,肖掌柜的在吗?”王地炮的话,他好像回过神儿了。

“噢,几位找肖二爷是吧,他在里边。”这个人回头,月亮门门口有一个人转身走进月亮门。几个人继续往前走,到了月亮门。有两个人像站岗的样子,放过三子和王地炮,却拦住后边大喇叭他们。“嘎哈呀?俺们一起的,”大喇叭嗓音依然洪亮。三子也回头盯着这两个人,没话。

“几位爷,这边有地方,喝杯茶,里边让他们当家的贴己话好吧?请,”跑堂的反应很快。

大喇叭依然没动,看向三子。三子却半天没表态,观察周边的人,他感觉到好多人‘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眼神。场面僵在那里。

“哎呦,这不地炮老弟吗?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快进来,快进来,”月亮门里出来一个人,人高马大的光头汉子,脑袋油光铮亮的。“请几位兄弟到那边喝茶,算我账上,”他又对着跑堂的来了一句。

三子不好再推迟,随着他走了进去。

里边,是个牌九局。一帮人围着一张大桌子,每个人前面都堆着一堆绵阳票子。

“来,坐,来了就一起玩儿一会儿,”肖老二很热情。

“你把俺兄弟都挡在外边,俺这儿啥也没有,搁啥玩儿啊?”三子坐了下来,他感觉到,坐在这里的没有孬种。这里的人比外边那些更阴狠、更乖戾。三子注意到肖老二和里边一个精瘦的老头对了一下眼神,走了出去。三子与瘦老头四目相对,老头的眼睛有些傲慢,三子的眼睛里开始有了些愤怒。遵命走了进来,扫了一眼桌上堆着的钱,“俺也不知道大当家的出来是要玩玩儿,也没多带,”他放在三子前面一摞绵阳票子。这一摞不比一些人桌上摆着的少,足够买几十杆枪的。

“俺也没耐心烦儿玩儿这个,输赢就一把,”三子的大手一把抓起那一大摞票子放到庄家对面的位置。桌上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大手。他的眼睛却是扫过每一个人,他大概猜得出,这些人基本都是来捧场的,换句话,都是来给那个瘦老头送钱的,送多少,牌桌上见。

庄家发牌,发到天门的位置,有几个人示意三子看牌。关于这牌九,咱略微啰嗦两句,会玩儿的就不用了,庄家对着卡门、天门、末门三家,每家四张牌,任意组合出两组数字,比大,下注的人可以把赌注押在任何一门。照规矩,谁押的多,谁看牌。

三子很大方地一挥手,示意天门谁看都行。这些赌徒也有意思,就那么四张牌拿起来看不就得啦?他们不,非要双手抓起四张牌,捂着,一张一张地用手捻出来。能看到他们眼睛里放出来的光。三子笑了,回头又和那个瘦老头对了一次眼睛。他坐在里边的太师椅上刁着哑巴那样的烟袋锅,有人趴在他耳朵上着什么。

牌开出来了。三子没输没赢,本儿。

“哈哈哈,”三子笑了,拿回自己的钱,站了起来。遵命没走,还站那里,三子把钱递给他,拿起拐,“咱走。”

“兄弟好不容易来一趟,多玩儿一会儿呗,”肖老二坐在那里,眼睛却瞟了一眼瘦老头。

“肖二爷啥时到八面通,俺请你,”三子朝他抱了一下拳,转身向外走去。

走出了听雨轩,三子发话,“去看戏去,到了那儿老荷给俺放手干活儿,有炸毛儿的(反抗的)就揍,打不过就给俺放枪!”

所有人的眼睛里开始发出兴奋的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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