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弦一柱思华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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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两日,康熙论功行赏,在朝会上封了胤禛为雍郡王。九阿哥胤禟瞥了胤禛一眼,悄悄对十四阿哥胤禵道:“他升的倒快。出了一趟远门,便封了郡王。”胤禵想到八哥胤禩,蔑视的看了一眼老四的后影,“还不是踩着别人的肩。”胤禟的目光又转向胤祥,压低声音:“可不,一同办差,老十三什么封赏也没有。四哥揽功的本事越来越大。”胤禵怒道:“八哥还赋闲在家呢。皇阿玛究竟是什么意思!”胤禟冷哼一声,“什么意思,灭灭咱们的气焰呗。”

出了养心殿,胤禵没有和九阿哥、十阿哥去南熏殿,一个人独自走在皇城里。想起刚才的事,心情烦躁不安。不知不觉中,走到一处熟悉的所在。他停下来四处望望,不远处就是玉穗儿所居的乾西五所。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往乾西五所的方向走去。

刚拐进宫门,就看到素绮在廊下喂小猫,胤禵有意咳了一声,素绮抬头一看见是他,忙站起来请安。“十四爷吉祥。”胤禵嗯了一声,问:“有些日子不见,你又长高了。”素绮抿嘴一笑,轻抚着小猫金黄色的毛。胤禵四处望了两眼,又问:“格格在不在?”“在,奴婢这就去通传。”素绮刚要引胤禵去玉穗儿的寝宫,胤禵摆摆手,“你下去吧,我自己去。”

他沿着曲折的回廊往玉穗儿的寝宫走去,一阵清朗的古琴声入耳。胤禵听出来玉穗儿弹的正是她经常弹的那曲《潇`湘水云》,不禁在碧纱窗外站定了,听的出神。“浪卷云飞”后紧接着是“风起云涌”,此为全曲的*,只听玉穗儿的琴声越来越急,似有说不尽的心事,“水天一碧”后本该接的是渐渐转回平缓的“寒江月冷”,她却越弹音越高。胤禵在碧纱窗外隐隐约约看着她的身影,心里一紧,果然不出他的所料,一声刺耳的杂音过后,琴声戛然而止。琴弦断了,他在心里暗暗一叹,掀开帘子走近屋去,看到玉穗儿正对着断弦发愣。

玉穗儿看到胤禵,先是吃了一惊,即刻便镇定下来,亲自去倒茶给他。胤禵看到古琴的断弦上似有血迹,下意识的看看玉穗儿的手指,却见她指尖微红。“这把琴还是当年皇阿玛去江南时带回来给你的吧,名琴‘玉泉音’。”胤禵轻轻把手按在琴弦上,“改天我找人给你接好这断弦。”

“你今儿怎么想起来到我这里来?”玉穗儿注意到他神色间有一丝异样。“你总不肯见我,我只好来看你了。”胤禵坐到炕桌旁,并不看她。玉穗儿没料到他会说的如此直接,讷讷不语,默默的把茶碗放到炕桌上。“十三哥大婚那天你和我说的话,我记在心里。以前你有什么心事,总会跟我说。如今妹妹你人大了,心思也越来越难猜,一直对我避而不见,上次在乾清宫外见着,你也不理我,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你了。”胤禵既关切又忧伤的看着她。

玉穗儿这才回望他一眼,“十四哥,你是多心了。我并没有——”她顿了顿,才又道:“我没有躲着你,也没有怨你什么。”她攥着手帕,不停的绞。胤禵拾起她的手,看着她细嫩的指尖上脱了一层皮,血迹斑驳,冷冷道:“没有心事却把琴弦弹断了,你这是弹琴还是发泄?”玉穗儿有点窘,用力一抽,手却没有抽回去。胤禵深深凝视着她,见她长长的睫毛低垂,随即缓缓的松开了手。两人久久无语,玉穗儿神色凄然,胤禵目光黯淡。

忽然,玉穗儿下了决心似的走到柜子旁打开抽屉取出一个精致的木匣,放到炕桌上。胤禵见她郑重的打开木匣,不禁有些好奇。玉穗儿拿出一个绣的辉煌灿烂的荷包,“这是那时我答应你绣的荷包,穗子也是我自己结的。”胤禵看了一眼,那荷包上绣着一只蝴蝶,荷包的穗子配的是玉色丝线。他刚要伸手去接,玉穗儿却不给他,捏了捏那荷包,道:“这里面有我一缕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所以咱们满人最爱惜头发。我自出生以来从未剪过发,日后你看到它就跟看到我一样。”胤禵接过荷包,慎重的放到怀里。

玉穗儿心中一痛,想说些轻松地话题,打开炕桌上的干果盒,道:“不说这些了,你陪我吃些干果吧。小时候一到了冬天,雪下得大了,咱们便在永和宫的暖阁里剥干果吃,十三哥爱玩,总是找其他人去玩雪,只有你躺在炕上看书,陪我说话。”她拿起夹胡桃的夹子,用力一夹,胡桃没夹碎,倒把自己的手指弄的生疼。胤禵心疼她的手,忙接过夹子替她剥胡桃壳。他把胡桃仁一颗颗放到炕桌上,玉穗儿放到嘴里轻轻的咬着吃。“你怎么不吃?”玉穗儿拿起一颗胡桃仁给胤禵,胤禵并不接,笑道:“你自己吃吧,我不喜欢吃这些。”“不喜欢吃你小时候干嘛总跟我抢?”玉穗儿侧目问他。“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是现在。”胤禵随口答道,“咔嚓”又夹碎了一个小胡桃。

“现在是现在……”玉穗儿轻声重复了一句。胤禵怜惜的望着她,“我的心,无论现在还是将来都和从前一样。”他的语调不高,却异常坚定。玉穗儿的神色仍是淡淡的,“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十四哥,你也别紧着剥胡桃啦,吃个桂圆吧。”她剥了个桂圆送到胤禵手边。胤禵仍是把桂圆放到炕桌上,“玉儿,如果你明白我的话,就不要想太多了。冥冥中自有天意,好多事我们无能为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没有人能左右我们的心里怎么想。”玉穗儿看着他,点了点头。

寝宫外,素绮怀里抱着小猫,老实的坐在廊子下,轻抚小猫柔软的毛。洛灵见到她的样子,忍不住轻笑道:“你今儿怎么这么老实?格格呢,霁月刚才来跟我说,良妃娘娘要找她呢。”素绮悄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向洛灵道:“十四爷来了,这会子正在暖阁里陪格格说话呢。”洛灵望了一眼,心想:他终于还是来了。

暖阁里,胤禵还在剥胡桃壳,玉穗儿踌躇半晌,鼓起勇气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又怕你不高兴,一直也没有问。”胤禵抬头看了她一眼,温和道:“你说吧。”玉穗儿向他身边靠靠,悄声问:“你和四哥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怎么现在却越来越疏远了?”胤禵听她提起老四胤禛,脸色微微发青,额角一紧。这是他心里最深的隐秘,从来没有人敢问,他也只字不提。

玉穗儿见他态度忽然转冷,右手紧紧的握成拳,知道他心里不快,便轻轻抬手覆在他手上。“我和十三哥从小没娘,是德妃娘娘把我们带大的。我心里当她是生母一般,四哥便和我亲哥哥无异,你更是……你们都是我至亲,我希望你们都能和和气气的,谁生了嫌隙,我心里都不好受。四哥面冷心热,做事向来周全妥帖,你对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胤禵脸色稍和,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和四哥之间裂痕已深,多说无益。”“我一定要你说呢!”玉穗儿加重语气。胤禵知道她脾气,见她秀眉微蹙,似有嗔怒之色,自幼对她百依百顺惯了,此时也不忍拂逆其意,只好道:“四哥自小便送到佟皇后那里抚养,不常和我们在一处,兄弟间嬉戏打闹,他也很少参与,总是一副很深沉的样子。我跟他脾气不投,就是说话也说不到一起去。”

玉穗儿嗯了一声,道:“四哥一向不苟言笑,我小时候有点儿怕他,皇阿玛我都不怕的。”胤禵道:“他对你还好,因为你是女孩子,皇阿玛又疼你,大家也都让着你。”玉穗儿道:“我看四哥和十三哥挺投缘的,你那时和十三哥不是也不错吗,你俩还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呢。”胤禵淡然一笑,“十三哥多听他的话呀。”他看了玉穗儿一眼,见她犹疑的看着自己,忙道:“十三哥敬重他。当然他俩关系好。”玉穗儿道:“也罢,你不肯和我说心里话,我也不勉强你。”

两人正沉默着,自鸣钟忽然响了起来,把两人吓了一跳。玉穗儿扭头去看,头饰叮当作响,甚是悦耳。胤禵皱皱眉,拿出自己的西洋怀表看了一眼,“你这个钟是不是坏了,整慢了两个钟头。”玉穗儿跳下炕去,用手指把钟拨准了,回头向胤禵道:“我上次跟你说,让你去琉璃厂给我找一只西洋怀表,你大概早忘了吧。”胤禵笑道:“没忘,我一直在找呢。想找两只一摸一样的可不容易。”“干吗要两只一样的,我只要一只。”玉穗儿从胤禵手里把怀表拿去,照着指针调整自己桌上的自鸣钟。她把表还给胤禵时,忽然明白了他刚才话里的意思。

“我曾看过四哥戴着一只怀表,镂金嵌贝的壳,珐琅质地,可好看了,我想要来,又怕他不肯给我。嘿嘿。”玉穗儿笑笑。胤禵道:“你问他要,他肯定会给你的。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不过是个玩物。”“那我让灵儿跟他要。”玉穗儿故意道。果然胤禵眉峰一紧。玉穗儿并不理会,自顾自说道:“灵儿和四哥感情非同一般,她要是开了口,只怕天上的月亮也要得到。”胤禵知道玉穗儿是在暗示他,洛灵和胤禛感情已深,旁人再难插进去,不禁替胤禩叹了口气。

胤禵见外面天色已晚,站起来整整袍子,“我回去了。”玉穗儿也站起来,道:“你不吃了再走?”胤禵道:“不了,今儿晚上九哥府上有宴。”玉穗儿撇撇嘴,“爷们就是好,可以整天大宴宾客,花天酒地。我出次宫还得跟德妃娘娘磨半天。”胤禵笑着拍了下她的脑袋,道:“什么花天酒地,我们说的是正事。”玉穗儿送他到门外,并吩咐嬷嬷提着风灯替他引路。胤禵回头望去,见她还站在宫门口,忙挥手,“快进去吧。”

玉穗儿回屋后,对红绫道:“明儿找人把这钟搬到造办处去修,该快的时候慢,该慢的时候快。”洛灵闻言不禁失笑。玉穗儿瞥了她一眼,道:“你这一下午跑哪儿玩去了?”洛灵道:“我遇到良妃娘娘宫的霁月,和她说了会话。对了,良妃娘娘让你有空的时候去她宫里一趟。”玉穗儿嗯了一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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