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海棠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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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得黄花作枕囊,曲屏深幌门幽香。

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少日曾题菊枕诗,蠹编残稿锁蛛丝。

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陆游《余年

二十时,尝作菊枕诗,颇传於人,今秋偶复采菊缝枕囊,凄然有感》

第二十五章 海棠梦魇

为爱名花抵死狂,只愁风日损红芳。

绿章夜奏通明殿,乞借春阴护海棠。

——陆游《花时遍游诸家园之二》

春暖,人人都等在浣花溪畔守着千树桃花的绽放,陆游却独坐石畔,静候一株海棠的独艳。在他眼里,海棠花,是一只只忧郁的眼睛,仿佛他,恰似她。桃花妖冶,远观即可;海棠典雅,不可冷落。二月末的海棠,刚刚着蕾,就开始轻溢淡淡的幽香。如果雨来,思绪即会循香走入幽深的雨巷,听屋檐下雨落的滴嗒声,轻如她远方的低语,温柔缱绻、缠绵悱恻,独慰他孤寂情怀,而雨巷外的喧嚣,则统统与他无关。

那天,陆游独自一人,守着一身的寂寞,又去溪畔看那一树西府海棠,恰遇雨丝绵长,倏忽湿了他空落的眼神。归来后,那一袖的清香便也入了梦。梦里,细雨潇潇、雾气暗涌,唐琬一袭素衣飘飞,云鬓低挽、明眸似水,于朦胧的月色中斜倚海棠树下,一脸微笑地等待着从远处雨巷走出撑着油纸伞迎面而来的他。枝梢上,那一抹浅浅的粉,那一抹淡淡的红,恰似她前世的颜色,瞬间浸透了忧伤。

想起初遇的时节,已是花到荼蘼的暮春。海棠已谢,而她依然结满海棠的惆怅,提着洁白的裙裾,缓缓朝他走来。她的眼神似曾相识,他踌躇着,不经意送出一个莞尔的微笑,抿嘴的那一刹,她便猜透了他的心事。想起别离的时节,恰是又一个落英缤纷的春暮。海棠落尽,她也走出了两个人共同撑起的欢喜。只余他孤独的心自此与文字为伴,任由一些脉脉的心事,从渗着哀伤的诗词文赋里伸出手,浅浅抚着他幽深的寂寞。

她走后,心痕,很久没有了颜色,浅浅淡淡地半隐半没。他伫立的身后,以往的风景已经朦胧,却是一如既往地舍不得远走。泪眼模糊中,她往昔里温柔的眼神依然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到让他止不住地慌乱。再回首,却只看见粼粼的水波、素洁的月色,在她渐行渐远的身影里,为他漾起阵阵无法触摸到的温柔。

那一季的春雨很长,心里始终响着滋润的声音,天天雨落,倏忽间便洗淡了心头斑驳的往事。暮色里,柔软的细雨淋过远古的故事,淋开尘封的心扉。思念在细雨中翻开,又在细雨中合上,永远在诗人的掌中闪亮。回眸,却见海棠生长的地方有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溪水里,雨落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漾开他的轻愁。彼岸,有一些云朵正试图泅渡,几只鸟儿在雨中随意唱着爱恋的歌,不经意间却撩开他心事如云。抬头颔首里,那阴影究竟又网住了谁的痛、谁的疼?想她念她,心也雀跃,只是无奈飞不起鸟儿的高度,于是,只好把自己锁在一襟寒烟里,沉默。

喜欢海棠,喜欢她,但她终究不是海棠。因他错过了采摘的季节,她亦早已失去了绽放的勇气。于是,他只能在静默中等待,等待一树奇迹的绚烂、等待她灿烂的归来、等待她的明眸似水、等待她携着一缕海棠飘香的光艳照人走向他的浅笑、等待雨过天晴后滋生的华美爱情。

等啊等啊,潮湿的雨天一过,明知海棠还没有绽放,仍然迫不及待地奔向那条流水叮咚的小溪。倚着一树含露的花蕾,在眩晕的光影里,守着一纸素笺,任相思于那些明明灭灭的古曲里沉沉浮浮。然而,阳光只灿烂了一天,就又变了脸。夜里风起时,他又枕着她一缕幽香,带着些许惦念,悠然入梦。他相信老天爷赐给每个人的夜晚,都是用来做梦的。有时候,人需要在梦里寻找真理,需要在梦里寻找希望,需要在梦里寻找甜蜜,更需要在梦里回到前世,去将那些早已灰飞烟灭了的情,轻轻拾起。

梦回前生。忘忧河畔,青青的绿叶经过了破土前的黑暗。他看见身边仙云缭绕、香雾袅袅,然后轻轻闭上眼睛,深呼吸,却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对他说:“曼陀罗之叶,忧伤如水,倒掉即空!尔因生于佛国,得佛恩泽,才得以百年成形,千年成仙,万年成佛,好好珍惜万年修成佛的机会,切莫再生凡心。”

凝眸,眼前的清白云朵,远处的雾霭仙阁,始终都是一种颜色,单一,没有任何的新意;倾耳,虽然四面不断地传来经久不息的颂歌,却又都只是枯燥的佛经,念来念去,终是念不去他的烦恼。驻足,脑际掠过种种红尘旧事。虽然每一世游历的结局都是泪尽而死,却可怜繁华和情爱已然生根,而他依然在佛的光影里下不了绝尘的心,于是只能缄默不语,缓缓地转身。

他知道佛祖对他是慈爱的。佛祖给了他一次次醒悟的机会,默许了他一次次放纵的凡心。只是,他的心早已守在红尘的尽头。纵是再过一万个世纪,他还是一片心系凡尘的叶,为情而生、情殇而泣、泪尽而死。

忘忧河畔,微风清凉,一抹苍凉远至天际。日日夜夜,天总是半阴着,无风也无露,默默的守望里,他枯了叶尖、瘦了容颜,一天天奄奄无神。再回首,低云漫卷风尘,面前却又是谁,一袭霓裳、一抹嫣笑,在他眼前轻舞飞扬?是曼陀罗之花吗?一千年,他们已经别离得太久太久,一直刻意想将她忘怀,没想到只轻轻一个注目,便又让他梦魂难舍。然而片刻的相逢依然无法让他们聚首,爱到深处,到最后,终只换得一片荒凉久久地摇曳在半空中。

梦醒,那双神采飞扬、写满爱的眼睛,早已融入他的心扉。忧伤里,一梦隔开千里万里,日日守望隔世离空的眷恋,没了青春年少的岁月,终是半生缱绻难尽欢。于是,一缕疼痛的思绪开始在心底燃烧。彼此凝望处,文字越来越瘦,缤纷的期待瞬间枯了清颜。或许,这世间,所有的感情都喜欢戴着面具,华丽的外表下究竟又掩盖了多少痛不欲生的血泪悲怆?困惑中,他不知是该继续前行,还是该寻找一条退路,给彼此撑起一片自由的天空。莫非,所谓的前缘故事,都没有欢快的结尾,只是为了设置一个悬念,给来生一个相遇的理由?

踌躇中,向前一步,是冒险;退后一步,是孤独。他终不知道该如何取舍,该如何共她继续一场风花雪月的艳事。每天清晨,抑或黄昏,漫步在那多情而又忧伤的小溪畔,总有一抹温润的眼神、一场隔空的遇见,隐隐带来些许意念中的微寒。难道,她真的再也不会归来了吗?泪眼蒙眬里,孤寂的海棠花终于开了,没有过多的惊喜,也没有过多的欣慰。那一树浅浅的淡粉似乎只预示着他深藏于心底的忧伤,会一滴滴、一滴滴,渗进他失神的眸里。而心,也终将飘得更远,更远。

望向一树清丽的海棠,他还记得,在他们的世界里,有过甜蜜、有过陶醉、有过幸福,亦有过无奈、有过感伤、有过痛苦。而因为有了两心相知的默契,便有了更多的在乎与怜惜,丝毫虚伪不得。她曾经深情地望着他说:“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他亦拉着她的手许下重誓:“拟把狂疏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然而,他时常的怜惜不够,却总是惹她泪潸如雨,瞬间便镂空了她敏感的心房,任霜痕雕满她憔悴的面庞。她总是那样的多愁善感,总是那样的忧心忡忡,而他却未曾给予她更多的抚慰与怜悯。经年后,他与她离别。悲哀里,他只能落寞于灰色的窗前,用蒙眬的视线望着她留下的画像,用指腹轻抚她往昔的笑容,任止不住的疼痛,在心尖揪起一层层皱纹。

夜,沉淀了喧嚣,溪畔刮来的风,摇落了一地的粉雨。海棠花下,她的芬梦早已被他浑浊的泪水淹没,只是她又可曾在梦中怜惜这一份无语的凋零?尘世累,情缘苦,何处风月染浓情?犹记得,往昔里,她曾说,愿陪他到天涯海角;他亦说,愿陪她到地老天荒。然而,岁月流逝,冬去春来,曾经的喜悦与苦涩、欢笑与泪水、感动与温暖,终究只在她忧伤的眸里沦落为萦绕在他心灵深处的守候。一回首,再回首,竟是那么的遥远,遥不可及。

花下的文字记录了幽巷深处的雨落声声、云梦悠悠里的点点滴滴。情丝三千,缱绻成云,谁人知花香里暗藏了风暴,撕裂了风景?离合多变,终是累了心。突然静下来的夜,终被他滂沱的泪水淹没,连同心中结出的相思,都在脚下一汪溪流里黯然漂泊。只是,泪漂红豆,何处有岸?花香浓郁,隔空的爱恋渐行渐远,甚至模糊了彼此的容颜,一树芬芳更是浸泡了他潜藏已久的失落。听箫声呜咽、琴筝缠绵,古曲声声,如泣如诉,所有的承诺都随落红凋谢成泥。终是习惯了寂寞、习惯了伤的反反复复、习惯了被泪水染得斑斑驳驳,然而清风里的泪花究竟又为谁绽放了那不知停歇的凉凉的痛?

还记得,那一年,他和她,手牵着手走在幽静的山路上,披着月光、携着星子,嗅着淡淡花香;还记得,那一月,她坐在秋千上,红着脸儿偷听他的心跳,脚下,那一池暗香缥缈的荷塘纹丝不动,只映着他们的依偎,触目所及之处,唯有池底的石块、岸边的垂柳、水中的月影,还有她的弦音、她的呼吸,和着阵阵风声,在他心头轻轻掠过;还记得,那一日,阳光明媚,那条望不到尽头的街,始终有一抹橘色的光伴着他们的前行,折射出道道爱的彩虹;还记得,那一夜,东风婆娑,轻抚伊人的脸,月光下,她明亮的眸里闪出永恒的依恋,只为他于树下绽开最美的舞姿。而今,她不在了,夜也暗了。沧桑里,只余一缕悲伤的海棠花香,在他心头轻轻浅浅地升起、落下,升起、再落下,却没有人愿意为他轻歌曼舞一曲。

怅坐一树花下,听花开花落的声音,整个成都城都浸在一片昏暗之中。不知明朝日出的时候,她还会不会像从前那样和他一起舞在海棠树下,倾听一次生命颤动的旋律?风起了,一片片花瓣随风飘舞,宛若她洁白的裙裾,浮起他暗淡的相思。此时此刻,他多想和她一起坐在船头,看那柳絮纷飞、看那海棠起舞;多想和她一起踏着满地落红,看日出、看日落;多想和她一起在河畔踩着落叶,看水中泛起的涟漪、看天上飘飞的彩云;多想和她一起坐在清荷小苑里,看窗外的飘雪、看那枝孤傲的寒梅;多想和她一起闲看春夏秋冬在眼底慢慢轮回,折断思念的翅膀,来延续他们的爱……

转眼间,暮春已至,三月的天空依然流泻着海棠的芬芳。捧着痛极的心,他仍在陌上守着那一树寂寞的海棠。看它开得如火如荼,心,如痴如醉。而那风里飞舞的尘,却似她无声冰凉的眸光,每一粒都经历过伤痛与酸楚,瞬间便疼了他的肝、裂了他的肠。再回首,那些日日夜夜付出的相思,转眼惨淡成云,静默里,结到荼蘼,终至飘远。海棠花香里,换来的只是忧伤怦然落地,又一场情劫褪尽了颜色。从此后,只能在泛黄的书页里,用李清照的哀婉比对自己的心情,心念处,早是结满了苦涩。

是啊,无论何时何地,纵是隔着千山万水,他也未曾将她忘怀,哪怕一分,或是一秒。带着这份至死不渝的情,他走过了青涩的二十岁、成熟的三十岁、雄心壮志的四十岁、心已沧桑的五十岁;走过了风光绮丽的山阴城、湖光山色的临安城、英雄苦胆的南郑城,还有这花开似锦的成都城。这些,他都记得,她都知道,千年之后,循着他的足迹一路走来的我,也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知道,在嘉州城和泪写完《铜雀妓》后的次年,即宋孝宗淳熙元年(1174年)二月,他便又调回了蜀州。但他始终放不下他心心系念的成都,六月间便又回去过一次,尔后又回到蜀州。九月间再次前往成都,到这年十一月又被调往荣州。就这样,他走马观花似的走过一座座巴蜀名城,终于在淳熙元年的除夕接到新的敕书。这次,孝宗皇帝任命他为朝奉郎、成都府路安抚司参议官,兼四川制置使司参议官,是为正六品官。新年一过,便于正月初十离开荣州,带着如花的心情,携着家眷,一路向着他流连忘返的成都进发。

也就在这一年,即宋孝宗淳熙二年(1175年)六月,他早年在临安城结识的挚交——范成大以四川制置使的身份到了成都。老友在异乡相聚,自是欢欣无比。加上范成大和他一样都是诗人,公务之余,二人自然免不了聚在一起吟诗作赋、饮酒寻欢,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自在。有了老友的相伴,孤寂中的陆游忧郁的眉宇间终于浮起了会心的笑意。从此,成都的酒肆歌楼里便多了他们风花雪月的身影。一首首绮丽惊艳的诗作,便随着那些满身珠翠的歌女传到了街巷里坊,那些清丽的文字更将他们浪漫的生活挥洒得一览无遗:

天公为我齿颊计,遣饫黄甘与丹荔。

又怜狂眼老更狂,令看广陵芍药蜀海棠。

周行万里逐所乐,天公於我元不薄。

贵人不出长安城,宝带华缨真汝缚。

乐哉今从石湖公,大度不计聋丞聋。

夜宴新亭海棠底,红云倒吸玻璃钟。

琵琶弦繁腰鼓急,盘凤舞衫香雾湿。

春醪凸盏烛光摇,素月中天花影立。

游人如云环玉帐,诗未落纸先传唱。

此邦句律方一新,凤阁舍人今有样。

——陆游《锦亭》

晓出锦江边,长桥柳带烟。

豪华行乐地,芳润养花天。

拥路看欹帽,窥门笑坠鞭。

京华归未得,聊此送流年。

——陆游《晓过万里桥》

政为梅花忆两京,海棠又满锦官城。

鸦藏高柳阴初密,马涉清江水未生。

风掠春衫惊小冷,酒潮玉颊见微赪。

残年漂泊无时了,肠断楼头画角声。

——陆游《自合江亭涉江至赵园》

即便如此,满目的繁华终不能让他忘记他的蕙仙。她走了,远去的诺言在孤寂里独自翻飞,总是轻飘飘地便能划开他心底的伤痕。一季季的忧伤,在眼前明明灭灭、盘旋飞舞,总是不经意间便触痛了心事。绝望里,他唯有逆着风,在明媚的溪畔,守望那一树海棠的花开花落。小心翼翼地躲避着一些容易敏感的日子,沉寂在繁华背后,平静地聆听风起的声音。

海棠花开花又落,他却再也找不回有她的世界。放眼,看那清清淡淡的世界,无关雪月,清词瘦尽,终是不忍涂抹。泪水漂着忧伤,漫无目的。他携着一缕哀伤的幽香,走在渐次凋零的海棠花下,只待阳光穿透浓雾,晒去心底的潮湿,再为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抑或大笑一场。

痛,如烟雾般袅袅升腾,脚下,往事匍匐了一地。一些老去的笑语伴着柳絮花香,在风中隐隐地飘,淡去无踪。再回首,只留下些许若有若无的痕迹,在他模糊的眼前轻轻地飞扬。转身,他站在平时不敢企及的高度,听溪头鸟儿婉转鸣唱,却叹海棠花开的一季芳菲终会被季节更迭,褪尽它原有的颜色,再也唤不回她温暖的笑靥。于是,他只能和着一腔相思、一抹泪痕,在海棠树下来回穿梭,于淳熙二年即将过去的春天里,为她写下十首满是旖旎风情的《花时遍游诸家园》诗,以祭奠他明媚而又忧伤、欢快而又悲哀的情绪:

看花南陌复东阡,晓露初干日正妍。

走马碧鸡坊里去,市人唤作海棠颠。

为爱名花抵死狂,只愁风日损红芳。

绿章夜奏通明殿,乞借春阴护海棠。

翩翩马上帽檐斜,尽日寻春不到家。

偏爱张园好风景,半天高柳卧溪花。

花阴扫地置清尊,烂醉归时夜已分。

欲睡未成欹倦枕,轮囷帐底见红云。

宣华无树著啼莺,唯有摩诃春水生。

故老能言当日事,直将宫锦裹宫城。

枝上猩猩血未晞,尊前红袖醉成围。

应须直到三更看,画烛如椽为发辉。

重萼丹砂品最高,可怜寂寞弃蓬蒿。

会当车载金钱去,买取春归亦足豪。

丝丝红萼弄春柔,不似疏梅只惯愁。

常恐夜寒花索寞,锦茵银烛按凉州。飞花尽逐五更风,不照先生社酒中。

输与新来双燕子,衔泥犹得带残红。

海棠已过不成春,丝竹凄凉锁暗尘。

眼看燕脂吹作雪,不须零落始愁人。

“为爱名花抵死狂,只愁风日损红芳。”因爱了那一株名为海棠的名花,即便是死了,他也心甘情愿。正如他对蕙仙始终不渝的爱,哪怕粉身碎骨,也是无怨无悔。他心里发愁的,只是那不解风情的狂风会损了花儿的芳颜,让它们和蕙仙一样,离去得是那样的匆匆,匆匆。

曾经,风雨来临的时候,因为懦弱,他最先选择了逃脱,却放任她经受了重重伤害与磨难。经年之后,再多的悔意也不能找到一个可以原谅自己的借口。苍茫的张望里,所有的言语都在她紧蹙的眉里成了多余。一路走到现在,才发现昔日对她许下的山盟海誓,只不过是一句句空心的谎言。再回首,那些眉间的浅笑,亦早在他的无情里散落了一地。

他知道,不是所有的“对不起”都能换回笑容,不是所有的破碎都能弥补。潸然泪下时,他又该如何才能报答她的痴心相望?深深的悲怆里,他终于承认自己一开始放手便已错了。然而眼里看到的全是浮华的春景,却未曾听到她春尽后唱响的一曲哀恸欲绝的歌。或许,唯有跪在树下,双手合十,祈祷那肆虐的风不再轻狂,在艳丽的海棠花下还她以眼泪,才能减轻他一点一滴的罪孽吧?

“绿章夜奏通明殿,乞借春阴护海棠。”骄阳似火,眼看着片片娇艳的海棠再也经不起风吹日晒。他只能连夜在青藤纸上写下青词,于梦里向身处通明殿内的玉帝启奏,恳求他多安排些阴凉的日子光临人间。好庇护这些柔美的花儿,让它能够开得更加繁艳、更加长久。不要像他的蕙仙,还未绽放极致的芳华,便已过早地凋谢。

蕙仙,他的蕙仙,她究竟去了哪里,又会在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他身边,共他看一树海棠花开的静美?花开花谢,海棠已随春风逝,然而她又可知,在这浮华喧嚣的背后,无论世事如何染了尘埃、无论沧桑是否换了人间,他笔下随心随性的几行诗文,始终只是为她存放心语、释放情感的庭园。即便隔着遥远的时空,那些真诚而丰盈的指间飞絮,依然能打动他一颗珍爱她的相思之心?

俱往矣。她走了,锦官城的春天也过去了,海棠花谢了。来年的这个时候,她是否会和从前一样,在三山下、鉴湖畔回转了风云,依旧桃红柳绿、妙语如珠,只为他一次会心的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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