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在天 第一部(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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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家老爷的一位故人。”

“这个人对他来说很要紧么?”孟离追问。

这话把卫朴推到了更深的左右为难中去,李栩幸灾乐祸地盯着他。

等了半晌,听不见卫朴的回答,倒只能听见他略有些沉重的呼吸,孟离放缓语速,温言道:“卫兄,呆会儿既然要我们做戏,那么起码要让我们知道一点,否则扮起来也不像。若是穿了帮,令卫大人情绪不稳,岂非更糟?况且,昨日我便说过,他在意的事和人便很可能是病根所在,常年纠结于心,日积月累,先发头风,后患呆症,只怕都是由此而来。”

闻言,卫朴沉默片刻,才道:“那人叫孟逸,是二十年前顺德府的都督,名声很是不好。义父与他是故交,可他二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何事,连我也不知道。”孟逸通敌叛国,在卫朴心中,着实不愿自己的义父与这等人扯上关系。

这话与孟离原来心中所想一样,只是听了,还是不由得有些失望。在他心里,倒宁可爹爹与这太监没有一丝关系才好。

“如此说来,卫大人与孟逸当年应是故交好友了?”孟离问得不情不愿。

“……应该是吧。”卫朴亦答得不情不愿。

孟离静默片刻,起身沉声道:“小五,收拾东西,我们这就随卫兄走一趟。”

李栩应了,转身装模作样地收拾了下杨渐走时丢下来的药箱,然后背在身上。

卫朴甚喜,道:“多谢二位,轿子已候在客栈门口,二位请随我来。”

一路到了卫府,这回并未让他们在大堂等候,卫朴问明下人,便径自领着他们到了侧院的后院中。

虽入了冬,但还不算冷,亭中的卫近贤却将身子探在火盆边上,头低低地勾着,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风起,火舌吞吐间,愈发显出他脸上深深浅浅的沟壑,像是浓重得化不开的往事,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爹,我把李大夫请来了。”生怕惊扰了他,卫朴放缓脚步,上前轻声道。

卫近贤慢慢地抬起头来,望向这边,目光有些微呆滞。可当他的目光移到孟离脸上时,骤然定住,长久地盯住他,一声不吭。

“……他又盯着你看了。”李栩附耳孟离。

其实就算他不说,孟离也能感觉到,浊重的呼吸声就在近处,与昨日一模一样。

“爹!”卫朴打了个岔,将卫近贤扶正,靠在软椅上,又转头招呼孟离、李栩在石桌旁落座。

李栩先扶着孟离坐下,自己方才落座。

待众人都坐好,下人又端了茶上来,卫近贤仍在直愣愣地盯着孟离,目光从初始的惊奇转为迷惑,迷惑之后又转为欢喜,猛然直起身子,大声道:“小朴,去把我那坛子埋在书房前梅树下的醉君子拿来,我要与都督喝一杯。”

卫朴无奈,知道义父又陷入了往事之中,只得应了。

他因昨日之事,知孟离容貌定然是与孟逸甚为相似,将他们再次请入府中全因拗不过卫近贤,实非他心中所愿。但见此时,卫近贤以往发呆症时大多是处于悲伤之中,或是愤怒不已,而像今日这般欢喜却是甚少见到。

或者,这位李大夫不用医术,单凭长相便能解开义父的心结——他如是所想。

“云卿,你可还记得,这坛醉君子是咸王所赠……”卫近贤笑得柔和而怅然,皱纹愈发皱得厉害,眼睛却出人意料地年轻起来,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孟离的手微微一紧:云卿?那是爹爹的字吗?

“……那时候,你说咱们都不是君子,这酒不对景,我就把它搁了起来。”卫近贤笑着接着道,“这些年,我老在想,等哪天能碰上你,再把酒拿出来喝了。真君子,伪小人;伪君子,真小人,咱们两人也算都轮了一遍,现下喝这酒,才算对景!”

“你是君子,我是小人?”孟离想弄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试探着问道。

卫近贤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我也能算是君子?哈哈哈,你看我这样子像么?这辈子我连个人形都活不出来,还想着当君子,若让人知道,岂不是连牙都要笑掉?”

他大笑之时,李栩甚是紧张地盯着他看,毕竟面对的是个脑子不清楚的人,万一狂性大发,无法收拾,也好赶紧唤人去。

笑声渐歇,喉底还带着未尽的尾音,卫近贤眼中并无癫狂,唇边笑纹犹在,不为人知的苦涩深藏其中,早已刻成痕。

“那我是君子?”孟离轻声问。

卫近贤不答,撑起拐杖,朝孟离探过身子来,细究着他的眼睛,半晌才叹息般道:“原来你真的瞎了。”

“是。”孟离静静道。

拐杖歪了下,卫近贤踉跄欲倒,目光却从未稍离孟离。

李栩忙扶住他,将他重新架回软椅上坐好,顺便把拐杖偷偷收到一旁,免得他突然站起来吓人。

对于李栩的举动,卫近贤浑然不觉,只是盯着孟离,忽地又是一笑:“瞎了好,瞎得好……”

“老东西,你说什么呢!”见他这般幸灾乐祸,李栩不干了,别说他只是半疯,就是全疯了也不能骂二哥。

“小五!”孟离喝住他,“闭嘴!”

李栩只得收声。

“云卿啊云卿,我就说过,你把世事看得太通透,这样不好……”卫近贤仍在轻笑,“你看,遭报应了吧。”

“是啊。”孟离淡淡一笑,顺着他的话说。

这边卫朴急匆匆地过来,果然捧着一小坛子酒,酒坛上尚可见新鲜泥土,显然是刚从地下刨出来的。他探身到卫近贤面前:“爹,是这坛子没错吧?”

与义父相处多年,卫朴深知他的呆症古怪,有的事他永远是浑浑噩噩,而有的事却记得比什么都清楚。故而,他是半点都不敢糊弄义父,老老实实到花根底下把这坛快被人遗忘的陈年老酒刨了出来。

“对对对,就是这坛酒。”

卫近贤也不知从何处生出股力气,竟然把整坛酒自卫朴手中抢了过来,径自用手启了封泥,又拨开木塞,顿时一股酒香蹿出,萦绕在众人周身,又自亭中溢了出去。

“还真是坛好酒。”李栩附耳孟离悄声道,他打小就偷喝师父床下的酒,对酒倒还有些见识。

“杯子呢?”卫近贤抱着酒坛到处找杯子,可桌上只有茶杯,却没有酒杯。

卫朴忙命人速速取来酒杯,可卫近贤却已等不及了。他直接把茶碗里的茶都泼掉,端起酒坛就倒,因酒坛子太重,手拿不稳,大半的酒都洒在了外边……

卫朴忙接过酒替他倒,李栩手脚勤快地把其他茶碗中的茶依葫芦画瓢地都泼了,等着他倒酒。

“二哥,这杯子可有点大,你要是喝不完我替你喝。”李栩低声笑道。

孟离不言语,手往桌上探去,卫朴忙把杯子递到他手中,他含笑颔首,以示谢意。

“没想到咱们俩还能有坐在一起喝酒的时候。”卫近贤笑得心无挂碍,“喝的还是赵祁的酒,这个老家伙要是知道,肯定连棺材都睡不住。”

“哦,这是为何?”孟离执杯而问。

笑声乍停,卫近贤豁地沉下脸来,朝他道:“怎么,你还想瞒我?”

孟离不解何意,只得不语。

旁人又皆插不上话,亭中一片静默,仅有风卷起火盆中的些许灰烬,扑到各人脚旁……

“你还是那样,”良久之后,卫近贤缓缓收回目光,垂目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是信不过我,也罢……我以前一直不明白,我想了三年,整整三年,我才把这事想明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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