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从新京到哈尔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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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从新京到哈尔滨(下)

门卫宋志宇还站在门外等人呢,见柳芭走出院子便问:“柳芭小姐就走吗?”

“是,回家。”柳芭微微点了一下头说。

这时正好有一辆客运马车过来了,宋志宇就挥手招呼车把式停车。车把式正是那个外号叫“老疤”的汉子。他认识柳芭,便问宋志宇:“是送柳芭小姐回家吗?”

“是。”宋志宇应声道,顺便拉开了车门,“把式你当心些。”

“没说的。”老疤挺痛快地答应着。

柳芭坐进了马车车厢,宋志宇小心关好车门,招呼老疤:“走吧!”

老疤右手一甩鞭子,左手一抖缰绳,嘴里喊了一声“驾”,驾辕马就听话地撩开四蹄小跑起来。

李春子靠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还在回味着刚才柳芭说的那一席话。李春子觉得,虽然有些话柳芭是说过头了,但李春子明白柳芭的心,知道柳芭的确是深爱着英哲的,就凭这一点,作为英哲的母亲,她李春子也不会怪罪柳芭的。李春子突然发现她其实很羡慕柳芭,青春少女时期就经历了爱情,而且还应该算是刻骨铭心的爱情吧?李春子自己可没有这运气。她遇见英哲他爸时,年龄和现在的柳芭差不多吧,哪懂得什么爱情不爱情的,只是觉得金海镇人还可靠,也是个正经人,而且还热衷于为朝鲜族孩子办学校,就凭这最后一点,李春子就同意嫁给他。再说了,李春子刚好在父亲的办公室遇见过金海镇,知道他是个五官周正的男人,身体也健康,而且也看得出父母也非常赞同这桩婚事,既然如此,那她李春子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她就是点点头,就把自己一生托付给了这个叫金海镇的男人。不过,话说回来,正如同李春子的几个发小儿说的,她李春子可真是命大福大造化大,遇到个像金海镇这样的夫君,不仅疼爱她,而且还把家里的财政大权一股脑儿地交给了她,还说李春子已经算是“诰命”夫人了,真真是羡慕死她们了。虽然这几个发小儿说的是开玩笑的话,但李春子心里也明白,她们的确是很羡慕她的。虽说当初结婚时还没有啥爱不爱的,可这十几年过下来,李春子自己也感觉得到,她在金海镇的心目中有不可替代的位置,金海镇在李春子的心里也应该是一个知冷知热的丈夫了。生活不就是这样吗?20世纪是这样,到21世纪也依旧会是这样,有爱情当然好,这真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没有爱情,只要可以相互托付余生,相依相靠,生儿育女,人生不就可以白头偕老了吗?

李春子独自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七想八想的当儿,管家尹嫂敲敲小客厅的门后,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她见李春子睁开了眼睛,便问道:“老夫人,听说柳芭来过了,有什么事吗?”

“没有啥大事,应该是结束了吧。我估摸着。”李春子说。

老疤驱赶着马车,来到萨哈罗夫家的门口。他双手一勒马缰绳,嘴里“吁”地一声叫停了马车,大声对柳芭说:“柳芭小姐,到家了!”就这一嗓子,能让院子里的安娜都听的真真的。

柳芭推开车门,走下马车,把车前递给老疤,说:“老疤大叔,不用找了。”

“得,谢谢小姐。”他接过车钱,揣进衣兜里,招呼一声“走了”,马缰绳一抖,嘴里一声口哨,那驾辕马就听话地撒开蹄子,“呱哒呱哒”地跑了起来。

柳芭到家走进院子里时,正好看见安娜大婶在院子里晾衣服,便问她:“妈妈他们回家了吗?”

“在书房呢。”安娜说,“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是速战速决。”柳芭微微一笑,说完就向书房走去。她来到书房门外敲敲门,“妈妈,我回来了。”

萨哈罗夫在屋里答道:“进来吧,我的小鸽子。”

柳芭推门走进书房,见爸爸妈妈都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摊放着几页文件,显然他俩正在商量什么事。“家里有什么事吗?”柳芭问父母道。

“一件生意上的事。刚才去见了合伙人,取回了合同草案,不是着急的事。”萨哈罗夫解释道。

“你去哪里了?”伊莲娜问柳芭。

“我刚才去见英哲妈妈了。”柳芭说着也坐到沙发上,“听秀妍说,昨晚英哲妈妈来电话了,是吗?”

“是的,我正要告诉你这事呢。”伊莲娜说,“英哲最近不来上课了,要休整一段时间。”

“这样也好,柳芭,大家都消停一下。”萨哈罗夫说。

“可是你们一定不知道,英哲被金大叔送到军队去‘休整’了!”

“我不明白!”伊莲娜扬起眉毛,俩手一摊,耸起肩说。

“秀妍上午来电话告诉我,金大叔说怕我上学后英哲会影响我的学业,所以就想出一个把他送到军队去的办法,让英哲远离我。我觉得这样做无疑会耽搁英哲的学琴,而且我更担心的是在军队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万一发生什么事可能就会伤到英哲的手指,那他一辈子都别想再拉小提琴了。所以,我就立刻去找英哲妈妈谈谈,希望金大叔别采取这样鲁莽的办法折腾英哲。”

“谈话有什么结果吗?”萨哈罗夫问。

“没有。”柳芭遗憾地摇摇头,“英哲现在已经被金大叔派人看管起来,不许下三楼,三楼的电话也被撤了,更糟糕的是没准今天下午军队就会来人把英哲带走。”

“真没想到金先生做事这样武断。”伊莲娜说,“遗憾的是对这件事咱们也无能为力呀。”

“我的心情糟透了,真想替英哲去军队……他在生活里就像个傻瓜一样,真的,可能你们不清楚,他啥都不懂,除了拉琴外就会胡说八道逗我笑……”说着话,柳芭眼里突然就涌出了泪水,跟着就低声啜泣起来。

看到宝贝女儿伤心得哭起来,这可把萨哈罗夫夫妇吓坏了。伊莲娜立刻坐到柳芭身边,紧紧抱住柳芭。萨哈罗夫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搓着俩手,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他忽然在母女俩面前停下脚步,说:“柳芭,你现在的心情这样糟糕,肯定也上不好学,不如索性休学一年,到哈尔滨瓦夏舅舅家生活一段时间,换个生活环境会对你调节心情有帮助的。”

伊莲娜也立刻附和说:“柳芭,咱们爸爸说得有道理。前两天奥尔加舅妈还来电话说小柳芭放假也不到哈尔滨来看看,真没良心。”

“奥尔加舅妈是这样说我吗——真没良心?”柳芭问,脸上还带着泪水,笑了笑。

“是呀。”伊莲娜用手绢为柳芭擦去流水,“要不,明天你就去瓦夏舅舅家吧?”

“是啊,去吧。”萨哈罗夫也鼓动女儿赶紧离开新京到哈尔滨去散散心。“休学的事等开学后我会去学校办手续的。”

“妈妈,我和英哲的事,瓦夏舅舅他们知道吗?”柳芭问伊莲娜。

“当然知道了,还用问吗?”萨哈罗夫替妻子回答女儿的问题,“家人之间必须分享或分担家族里发生的所有事,这是咱们这个大家族的传统。”

柳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头同意了父母的建议。只不过她心里突然就产生了另一个想法,但暂时她还不想对任何人说,她要自己再认真思考一番才会作出最后决定。一旁的伊莲娜对柳芭说:“你走后,我会去和春子夫人打招呼,告诉她你决定离开新京去哈尔滨了。这样,他们家就会明白,咱们萨哈罗夫家的人是非常宽容大度的,知道‘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请他们放心。”

萨哈罗夫说:“柳芭,亲爱的,你听咱们妈妈说得多好,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亲爱的好妈妈,谢谢你。”柳芭由衷地说。

第二天一早,柳芭就登上了开往哈尔滨的火车。当火车驶进哈尔滨火车站时,柳芭打开车窗探出身子向站台张望着,一下子就看见了留着大胡子的瓦夏舅舅和总是那么干净利落的奥尔加舅妈,还有他们的两个年龄和柳芭相仿的儿子别佳和女儿卡嘉。呵呵,全家出动来接站啦。柳芭高兴地想。

一走下火车,柳芭和舅舅舅妈就拥抱在一起。奥尔加舅妈高兴得还哭了,说:“坏丫头,放假你不来,快开学你倒来了?”

“是啊是啊,就是要的这个劲儿!”年龄比柳芭大两岁的别佳晃着肩膀说。

“这才表明柳芭爱咱们,是吧?”比柳芭小三岁的卡嘉有点兴奋地说,家里有亲戚来访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走出车站,别佳主动去招呼了一辆出租汽车,还帮着把柳芭的旅行箱放进汽车后备箱里,然后和父亲说:“爸爸,你们四个人正好一辆车,我还有事,晚一点回家。”

奥尔加叮嘱儿子:“别去闯祸,早点回家。”

别佳答应了一声“知道了”,人都跑得快没影了。

出租汽车很快就到家了。

这里的一切包括木篱笆围墙、院子里的丁香花树丛和几棵苹果树,还有院子里那些房屋,这一切柳芭从小就都很熟悉,奥尔加舅妈把这个家里里外外打理得有条不紊、干干净净。家里最大的房间被奥尔加舅妈布置成了起居室,房间当中那张圆桌子上铺着雪白的绣花桌布,桌面当中立着一个花瓶,里面插着一束鲜花,靠墙摆着那架黑色的立式旧钢琴,上面蒙着白色编织装饰布。柳芭有时就觉得奥尔加舅妈比妈妈更热爱生活,因为妈妈总是忙这忙那的没时间做家务,倒是爸爸心血来潮时会带着柳芭把家打扫整理一番。每逢周末,奥尔加舅妈就把起居室的圆桌子撤掉,把地板打上蜡,红木地板会被擦得亮晃晃的,这里就成了左领右舍和亲朋好友聚会的场所,在钢琴或手风琴的伴奏下,跳舞唱歌热闹非凡。柳芭的瓦夏舅舅曾经是彼得堡的歌剧演员,有一副好嗓子,是戏剧男低音。不过自从流落到哈尔滨后就没戏可演了,为了生计,他开了一间面包房,好在生意还不错,而且儿子别佳也已经开始帮助他料理生意了。眼下,瓦夏舅舅的嗓音还是非常有诱惑力,当他演唱那首著名的俄罗斯歌曲《黑眼睛》时,周围多少大姑娘小媳妇肆无忌惮地将她们火辣辣的倾慕的目光投向瓦夏。这一“盛况”自去年一月里那位俄罗斯著名男低音歌唱家费多尔·伊万诺维奇·夏里亚宾来哈尔滨举行独唱音乐会后至今愈演愈烈了。当然,每逢此时,大度的奥尔加尽量宽容地对待自己的女街坊们,但过后还是会“教训”一番她的瓦夏。奥尔加会在瓦夏面前晃动着瘦小的拳头厉声说:“瓦夏,我警告过你别得瑟别得瑟,别以为像头野狼似的嚎叫两声就轻易把那群老娘们儿的魂儿勾走了!你要是敢像匹发了情的大种马似的到处追着那些不要脸的骒马播撒野种,我可警告你,到时候我会悄悄地靠近你,然后就突然地毫不吝啬地一下子就打断你这个大种马的腿!”

瓦夏会弯下腰亲吻奥尔加的小拳头,然后用他那迷人的男低音说:“遵命,我的女王陛下。”

这套“警告大种马”的被萨哈罗夫戏称为“保留节目”的家庭内幕,打从柳芭懂事时就开始上演,直到现在常盛不衰。

柳芭走后,伊莲娜立刻给李春子打了电话,告诉她柳芭决定休学一年,并且已经离开新京到哈尔滨去生活了,希望不要再把英哲送到军队去,让他把余下的小提琴课程学完。李春子一听柳芭离开了新京很是惊讶,她说:“伊莲娜,我觉得柳芭不可以做这样耽搁学业的事,快让柳芭回来吧。”

“春子,请你把柳芭的决定告诉英哲爸爸,或许他可以不再让英哲去军队了。”

“伊莲娜,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感到我们做了对不起柳芭的事。”

“这是柳芭自己的选择,我们都支持她。”伊莲娜说。

“晚上我会告诉英哲爸爸你来电话的事,有什么事我再和你联系,好吗?”

“好。再见。”伊莲娜放下了电话。

李春子等不到晚上再和丈夫说这事,她觉得发生这样的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所以马上就给金海镇挂了电话,把柳芭决定休学一年,去哈尔滨生活的事告诉了他。金海镇闻听此事也很惊讶,不过他告诉李春子,东条英机将军的副官长刚刚给他打了电话,说他已经遵照东条参谋长的指示派人接英哲去了。“所以,现在英哲必须去军队。”金海镇说,“你告诉尹嫂,一会儿军队的人就到了,让英哲准备一下。”他停顿了片刻,又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就先这样吧。”

李春子也觉得事已至此,走一步说一步吧,她没再说什么就撂下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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