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离开后没有多久，街坊邻居口中飘来的闲言碎语，从对邝诚的关心，渐渐就变成了讥诮。

“诚诚，你爸要是再给你找个后妈，你可怎么办呢？”在周围人的话语体系里，“后妈”这个词汇通常都代表着无力改变的悲惨命运。还在上小学的邝诚双手拉着书包的肩带，注视着着“关切”自己的啰嗦大妈闪烁的眼睛，努力保持镇定和自信的样子，平和地回答道：“您多虑了。”问话的大妈挤着眼睛，笑呵呵地掩盖自己没有听到自己所期待答案的尴尬，再在其他几个老头儿老太太面前假惺惺地夸奖他几句。

表面上看，邝诚总是得胜的一方。而一回到家里，他那副所谓坚强的盔甲，顷刻间就灰飞烟灭。

“爸……”

“你怎么了邝诚？”

邝诚的爸爸从一开始就叫他“邝诚”，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亲昵地叫他“诚诚”。

一开始邝诚还会满腹担忧和委屈地问自己的爸爸到底会不会“像他们说的那样，再找一个老婆，然后就不管自己了”。即便是男孩子，童年里也一定是看过听过《灰姑娘》的，至少他知道那些无聊的大婶大娘口中的“小白菜”是什么意思。

邝诚的爸爸一开始并没有什么打算，他的心力都花在了邝诚身上，几乎忽略了自己。也许把邝诚培养成一个什么样子才对得起他的妈妈。邝诚也很懂事，他也明白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自己和父亲在小小的家里过了几年，十几岁的小男生，刚刚进入青春期的阶段，内心就已经足够沉着安定。许多年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来了，中间搬过一次家，附近公园里的海棠开花的景色，他早就不记得看过几次了。这几年的花开花落，没有人再提过让爸爸续弦。

反而是邝诚自己又重提了这件事。此刻他也不敢继续问下去了。妈妈是邝诚的忌讳，对于自己的父亲来说，也是一样。

邝诚的爸爸端着茶杯慢慢地晃了两下，看着墙上挂的钟的秒针无声无息地在表盘上又扫过了一圈。用鼻子使劲儿嗅了嗅屋里的空气，有些清冷的干燥感。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稍微多喝了一点茶，把杯子放在几上，在寂静的空气里制造了一点儿声响。

在原来的房子里继续住了两三年，邝诚一点点长大，上了初中，以后还要上高中。县城的地产开发也越来越火热，他也希望邝诚从那个可能会让邝诚触景生情的地方脱离出来，索性卖掉了和结发妻子结婚时的房子。

“爸，这里以后会被推平吗？”

邝诚脑中回放着在路上看到的景象，狭窄破旧的老街区变成一堆瓦砾和碎砖头，施工的机械在忽然空旷的地上“突突突”地冒着黑烟，空地中间还立着未被完全推倒的砖墙，最上面一层的墙上还画着小孩儿的涂鸦，童话故事沾满了灰尘。

“没关系，我拍了照片，就算有一天这里都变成别的样子了，你记忆中的样子都会被留下来的。到时候你要是想了，还可以翻一翻相册。”

邝诚和爸爸两个人在新年之前搬进了新家，最后一次回去取东西的时候，邝诚带了一张爸爸妈妈的合照。

“你和妈妈一直生活在这里，现在咱们走了，妈妈要是回来的话，至少还能看到你们共同生活的影子。”他把照片端端正正地贴在卧室的墙上，然后沉默着走了出去。邝诚的爸爸站在门口看着已经空荡荡了的房间，迟迟不愿关上房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