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兰登用手指弹了弹握着的纸张，轻描淡写的笑了一下。
这份合同，或者说约定制作的很用心。
能看出因为赶工，用不到品质太好的纸张，只是普通亚麻制造的，有些粗糙磨手的质地。不过，书写约定的文字散发着一种独特而熟悉的清香，布兰登虽然对墨水研究不多，也能闻出这种味道出自龙血藤的汁液。
顾名思义，这种藤蔓只生长在曾经被龙血浸泡过的土壤中，数量极其稀有，现在的价格也不菲。
更重要的是，这也是一种很好的施法物品，魔法师用它书写的约定，会带有一种奇异的强制力。
布兰登之前拿到米尔德嘉协定，整个文本都是用这种材料写就的，对此自然再清楚不过。
不过，纸张燃烧的刺鼻气息很快压过了这贵重的香气，布兰登随手将快速燃尽的合约一扔，看着它在空中化为一堆烟尘。
“我的答案是，不。”布兰登拍了拍手，看着对面那表情没什么变化的商人代表，冷淡如冰川。
“没关系没关系。”被布兰登注视着的商人并没有表现出愤怒的样子，只是挑眉耸肩，有些谄媚而轻浮的说，“领主大人，我明白，你对条件不满意，我们可以再谈。不过生意有来有往，没必要做的这么绝吧，这合同我也是花了很大价钱的。”
布兰登笑了，对方的皮肤黝黑，身形结实，和他本来预期中看到的大腹便便的奸猾商人形象相差甚远，不过对方现在这略带点委屈的表情，对布兰登来说，确实称得上奸诈。
“哈克特船长。”布兰登弹了弹指甲中剩下的一点灰，身体向前倾斜着，注视谈判对手的双眼道，“我知道你觉得我很年轻，很好操纵。我很疑惑，你是不是觉得几句好话，加上一些“礼品”就能从我这，拿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哈克特仍然保持着那样的笑容，但在卡莱的视线中，能清楚看到他的眼角轻颤了几下，不自觉的扫视向身边那几个跪在地上，即使被捆得严严实实也不能停止发抖的女孩。
“我只是觉得，领主大人身边总需要有人照顾。”哈克特干咳了一下，心中有些尴尬。
“当然。”布兰登点点头，“卡莱，麻烦你帮她们松绑，去找人给她们弄些衣服和食物。这么冷的天气，穿成这样很快会冻病的。”
卡莱轻步上前，手只是轻轻甩过，那些女孩身上的绳索就整整齐齐的断成几截，切口平滑，更没有伤到她们身上哪怕一根毛发。
布兰登看着哈克特脸上无法抑制的惊愕，点头道：“好了，你带她们先出去吧，我想和船长两人单独谈谈。”
卡莱看了布兰登一眼，不过没说什么，只是像个忠实的仆人一样，将那些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女孩们拉起来，然后带着战栗不停的她们离开了屋子。
港务处的会议室内，只剩下了布兰登和哈克特两人，以及笼罩一切的安静。
阳光透过侧面的窗户慢铺在地，布兰登的影子落在这间见证了诸多事情的屋子中，看起来十分自然。他坐在高大的椅子上，天生就像是该为一切做出安排的淡然样子。
生死之间的打磨，没有摧毁布兰登的意志，反而让他扔下了在和加尔德萨文对话时还笼罩在心中的诸多担忧与顾虑，变得从容自信。
这种信心投射在他对面的哈克特身上，变成了笼罩一切的沉重压力，让他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船长。”布兰登沉思了一会，对被震慑到，心气明显变弱的哈科特说道，“不瞒你说，我也有一些营商的经历。在我看来，能做成生意，无非是我们能互相满足对方的需求。不过很显然，看起来你并不清楚我到底需要什么。”
“阁下。”哈克特起身吸气，首次用相当正式的敬称称呼着布兰登，“请原谅我的疏忽，我必须承认，我因为您的年轻，低估了您的智慧。为此，我向您道歉。”
“你不是第一个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布兰登懒洋洋的摆手道，“请坐吧，我们还是免去这些没什么用的恭维，直接进入正题。”
“请说。”哈克特坐了下来，彻底收起了那套谄媚的表情，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出鞘的刀剑一样，锐利干练。他南来北往，见识过很多种人，自然知道这套对多数当权者通用的套路，对布兰登只能起到反效果。
布兰登满意点头，他就怕眼前这个商人是不识时务的蠢货，但很显然，这个哈克特船长虽然为了自己的利益没什么底线，说不上是什么好人，但他不蠢。
“船长，你知道，魔法是很伟大的力量。”布兰登缓缓说道，“魔法能做到的事情甚至可能远超你的想象。”
哈克特慢慢点头，他并没有一下明白布兰登的意思，但他表现了足够的耐心。
“不过，我一个人的魔法能够让我制造奇迹，却很难应对日常生活的需求。”布兰登叹气，这样的局限他实际上不愿承认，一路以来魔法帮助了他太多。但卡莱浇在他兴头上的一同冷水让他理智了下来，认识到，想要靠自己的魔法运作一块领地，至少在现在的阶段是不可能的。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愿意和并不喜欢的哈克特说这么多的最主要缘故，他对米尔德嘉近期的发展有了一些想法计划，为了实现这些计划，他确实需要商人们的配合，“我想你明白，我需要能够过冬的衣食，未来发展的产业，以及实现这一切最重要的，人力。”
“我有一些门路。”哈克特皱眉道，“紧缺的物资不算难事，你需要的工具或是什么给些时间我也能买到。不过这个……人口的话。”
“不是叫你去贩卖人口。”布兰登眯了眯眼睛，“虽然你送给我的“礼物”，我也不觉得她们是自愿把自己打包好走上门来的。但那不是我的风格，我也不需要一些被掳掠来的奴隶。”
哈克特尴尬的笑了笑，布兰登一语道破了他的心思。这年头的商人，尤其是出海远航的商人，多半也兼着一些不太能摆上台面的营生。
不过能看透这一点，还能保持平静，这让哈克特再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确实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谈判对手。
“没错。”布兰登心不在焉的看着自己的手指。让哈克特也不由得注意到，他的手指灵活而修长，指尖和手掌处却已经有不少茧子，不论施法还是持刀，这双手都足够致命。“我的朋友们一直觉得我是一个伟大的好人。他们的认识没错，那确实是我的梦想和愿望，也是我在独行之时，会坚守的底线。”
“只是，我并不是真的那么天真。”布兰登长长吐了口气，眼神变得十分锐利，在他面前，商人觉得自己才是个胡子没长齐的毛孩子，“我也曾在泥坑中打滚，人心的黑暗我用身上的伤痛亲身体会。我也知道世界是如何的不完美，以至于为了保护多数人的利益与实现远大的愿景，一些牺牲无可避免——尽管我极其厌恶这种说法。所以我不会苛责你谋生的手段，我不是审判庭的人，我没兴趣审判你的过往。”
哈克特惊讶的抬了抬眉毛，他感觉到，布兰登这番话，并不完全是在对他说的。强烈的矛盾感在他眼前的年轻法师身上来回摇摆，让他好像正在分裂成两个人。
然而，随着一个温和的笑容，两个灵魂再次合二为一，自信的领主回来了，带来了他的训令。
“漫长的思考，我找到了一个平衡。”布兰登笑着说，“我不需要你去掳掠奴隶，恰恰相反，你要带给我的人，是那些即将被绝望吞没的人。我不要求你去冒着风险救出那些灾难即将摧毁的可怜人。但我确实希望，当风暴过去的时候，你能帮我捡回一些幸存者。你也看到了，米尔德嘉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而我确认，这种事件未来只会越来越多。”
“就像捡战场中，那些死者留下的垃圾一样。这种事我倒是很熟悉。”哈克特自嘲的笑了一下，“不过我们是商人，不是拾荒者，不可能将全部精力都用来满足你的要求。”
“重点就在这。”布兰登点头道，他一伸手，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了一对又长又锋利的巨牙，放在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哈克特身前，自己仍然平静的说，“这工作不是无偿的，我会为每一个你带来的“移民”付费，比如，任何一个人——大人小孩皆可——都值三个金币，有专业的工匠或是战士依能力定价。不仅仅是你，你也可以将这项交易公布出去，我会对任何带来幸存者的商队付费，让这项任务变成一项交易。不过你们要确实记住，我有办法分辨你们带来的人是不是真的是自愿前来。对于那些掳掠人口，想要浑水摸鱼的贪婪者来说，等着他们的不是金币，而是悬在城门口的绞绳。”
“听起来不错。”哈克特咽了咽口水，不过视线一直没从那对蛇蜥长牙上离开，“不过我没明白，这对牙……是什么意思？”
“押金，定金，总之就是一点诚意。”布兰登耸肩道，“不要装了，你我都知道这是五头蛇蜥的长牙，完整无损。无论你给索拉森的法师，还是给教会获得帝国悬赏，或者交给哪个有收藏癖好的贵族，每颗牙，至少都能给你带来两百帝国金币的收益。没错吧？”
“至少的。”哈克特犹豫了一下，“不过您完全也可以自己去卖不是吗？”
“当然。”布兰登笑了，“不过我事情很多，为了几百金币不值得耽误时间。更何况，我想以此证明我的实力。也许你们对米尔德嘉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没有太多了解，但这只五头蛇蜥确确实实死在我的手中，我想你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哈克特当然明白，成熟的五头蛇蜥相当于一座自带弩炮的生物攻城锤，哪怕是诺鲁马纳的城防，面对一只暴怒的蛇蜥也会遭受相当的损坏，能够猎杀这种生物，已经充分证明了布兰登的强大。
哈克特点了点头，却没有急切的去拿那对昂贵的长牙，只是恢复了平静，对布兰登说道：“阁下。这会是个不错的生意，我相信其他商人对此也会有充足的兴趣。不过我冒着被帝国和审判庭诛杀全家的风险前来和您商谈，希望得到的，却不仅如此。”
布兰登打了个响指，调整了一下坐姿，对哈克特微笑道：“我明白，你希望找到一些能够垄断的独占生意。嗯，现在米尔德嘉没有一点产业，所以说吧，你对米尔德嘉这块领土上的哪种资源感兴趣，我们可以商量。”
哈克特深深吸了口气，再次感受到了惊讶。他本以为布兰登说的有些做生意的经历只是随口一提，但法师对他心态的把握准确无误，再次猜中了他的目的。
“我看看啊……”布兰登没有理会惊讶的商人，只是自顾自的低语着，“南方的红树林价值不菲，但开采和运输需要大量人力，不可能现在进行。更不用说造船用的松木或是杉木了。东北方莫洛恩森林里除了木材倒是还有不少稀有的施法材料，不过离地精出没的地方有些近，就算我自己去也不可能采集很多。近海的珍珠很多，孩子们也可以顺便采集一些，也许你会有点兴趣？不过这是个小生意，不会让你甘心冒这么大的风险……”
哈克特听得有些发愣，他没想到布兰登对这附近有价值的产出竟然一清二楚，看起来就像是为了入侵这座城市，提前做了数年的勘探一般。
不过商人明智得将自己的疑问憋在了心里，只是老老实实得说道：“大人，我想要进行的生意，和北方的那些矮人有关。”（未完待续）